邓菀莛
(中山大学 中文系,广东 珠海 519080)
中国韵文的当代价值及发展前景——评施议对《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
邓菀莛
(中山大学 中文系,广东 珠海 519080)
中国韵文,包括诗词歌赋,经过三千年的发展演变,新体、旧体,不断更替,风骚、雅颂,兴盛、衰亡;诗运随着时运而前浪、后浪互相推进。面对新世纪、新时运,中国韵文的当代价值及发展前景,备受关注。本文从中国古典诗歌的正名开始,就施议对《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一书所牵涉诗词自身的被“异化”、暴露与歌颂以及新体白话诗出路等问题展开讨论。立足当下,反观过往以预示来者,为新世纪中国韵文的创作及研究,提供借镜。
诗运;时运;中国韵文;当代价值;发展前景
中国韵文,包括诗、词、歌、赋,经过三千年的发展演变,其新体与旧体不断更替,并历经雅颂、风骚以降数千年的兴盛、衰亡。诗运随着时运,亦前浪、后浪互相推进。到了二十世纪,新体白话诗出现,原有韵文品种被当作旧诗看待。一百年间,新诗与旧诗之间此起彼伏、互不相让,并曾出现两次双向流动现象。新体白话诗和旧体格律诗,一直处于对立的状态当中。而到了世纪之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新诗与旧诗,各自朝着既定方向发展。但是,关于诗歌“新”与“旧”问题的争论,并未平息。进入新世纪,诗坛的新旧二派力量,各有自己的发展空间及前景。而就旧的一系讲,当代诗词为中国韵文的一个品种,面对新世纪,面对新时运,其当代价值及发展前景,亦备受关注。
最近,《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一书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施议对先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博士,澳门大学原中文学院副院长、澳门大学社会及人文科学学院教授,专注古典,亦留意今典,是当代诗词的创作者和研究者。这部著作,是作者本人有关当代诗词评论及研究文章的第一次结集。
论集收录文章凡十八篇,内容包括当代诗词发生、发展的历史进程以及当代诗词创作及研究的问题探讨。当中,颇多新创之见,《新声与绝响——中国当代诗词创作状况及前景》《诗运与时运——二十一世纪诗坛预测》《百年词通论》《百年词学通论》等文章,更是于诗界广为流传的佳作。正如论集的内容提要所提示,这部书既从胡适发表第一首新体白话诗说起,反观诸往,预测来者,为当下旧体格律诗的创作与研究提供警示,又以“诗三百”风、雅、颂三者并存之典范,为当代歌德派正名,替老干体说话。是书以诗词研究,推进诗词创作,既展现百年来诗词研究与创作中一系列的错解及误导,又勇于提出自己的见解。值得一读。
中国韵文在各个历史阶段,都有与各个阶段相对应的韵文品种传世。各个阶段的韵文品种,比如诗经、楚辞、乐府乃至唐诗、宋词、元曲,各在一定的历史坐标上,闪耀着中华文化的光辉,其名与实已经论定。进入二十世纪,有的人“改途异辙”,不写旧诗写新诗;有的人写不好新诗,“勒马回缰写旧诗”。由于新与旧的冲突,使得中国韵文名与实的论定,造成许多困惑。到了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对于当下仍被创作推广的诗词这一韵文品种,其名与实的论定就更添困惑。迄今为止,仍不知对于当下的诗词这一韵文品种,该如何称呼。为此,论集第一篇,《回归山林——为中国古典诗歌正名》,特地就名称问题展开一番讨论。文章称:
中国古典诗歌,在各个历史发展阶段,有着各种不同的称谓。不同的称谓,各自代表一个诗歌品种。比如诗经、楚辞,古体、近体,以及唐诗、宋词、元曲,其名与实皆堂堂正正,已成定局,不需要另行为之正名。总而言之,可统称之为中国古典诗歌。但是,1916年新体白话诗出现,情况就发生变化。与新体白话诗相对应,原来的古典诗歌,被称作旧体诗词、格律诗词、传统诗词,或者当代诗词,等等,到了1987年,中华诗词学会成立,诗界又加多一个称谓,叫做中华诗词。各种不同的称谓,莫衷一是。这就须要加以正名。看看哪个称谓最为合适。
依据中国古典诗歌的历史发展,作者就上述种种称谓进行比勘及裁断,指出:“旧体诗词、格律诗词、传统诗词以及当代诗词,这一些都是与新体白话诗相对应的称谓。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别名。”并指出:中华诗词这一概念,已染上意识形态的色彩,用作古体诗词的名称,并不合适。因此,文章断言:旧体诗词、格律诗词、传统诗词以及当代诗词的正名是中国古典诗歌,而非中华诗词。
为着进一步落实这一论断,替中国古典诗歌正名,作者还以亲身经历,讲述中华诗词的来历。中华诗词这一名称是解放军的一位团长提出来的。这位团长叫唐伯康。他说:
1983年,他到北京来找我。当时,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专门研究诗词。他找到我,和我商量编纂诗词作品问题。他正在征集作品,编纂《当代中华诗词选》。只要交付人民币十大元,你的作品就可以编入他的书中。后来,这本书果然在甘肃出版,大概是1989年。唐伯康以中华诗词来为这部书命名。同一时间,解放军的一位将军,和甘肃以及其他省份的一部分同志提出组建中华诗词协会。他就是萧华将军。随后,北京的周一萍、汪普庆联同一大批退居二线的老干部筹划创建诗词学会。这批先行者对于名称问题,也曾有过商议。1987年,学会成立,就以中华诗词命名。这就是中华诗词这一名称的由来。
文章指出:“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中华诗词这一概念,一开始就带有比较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已经成为一个特定的概念”,不宜以之作为古体诗词的名称。不过,作者声明:“现在我并不是要否定中华诗词这一名称。作为挂在墙壁上的招牌,可称之为中华诗词。但必须说清楚,这只是一块招牌,我们所创作、所研究的,仍然是中国古典诗歌。”
《论语·子路》尝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名正言顺,这是立论的基础。论集作者本着自己坚实的古典诗词根底及独到的识见,既能创作,又能论述,于目前诗界、学界独树一帜。而且,由于作者涉足当代诗词领域较早,所获成就也极为卓越。他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着手编纂《当代词综》,又于八十年代中,参与发起成立中国韵文学会和中华诗词学会。开放、改革以来,振兴中华文化,振兴传统诗词的相关活动,他都曾亲身经历。因此,作者对于中国韵文之当前状况、当代价值的了解最为真切,对于中国韵文的未来发展,亦有所预测。
以下拟就三个问题,以体认论集对于中国韵文当代价值及未来发展的思考。
(一)新声与绝响:中国韵文的诸往及来者
论集中《新声与绝响——中国当代诗词创作状况及前景》一文,撰写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那个时候,中华诗词学会成立将近十年,中国当代诗词创作,已逐渐掀起热潮。在一片大好形势下,文章曾以“新声与绝响”“腐儒与村叟”“蛇王与蛇手”“打水与打油”“风骚与雅颂”“学诗与立言”“诗官与官诗”“诗商与商诗”“唱好与唱衰”“坐井与见天”为题,共十则,对于诗坛现状作全方位的展现。其中,特别提出官诗与诗官以及商诗与诗商两个命题,揭示出两道风景线,为诗界提出警示。
文章提及:“在诗的国度里,诗与官或官与诗,本来就已结合在一起”,“无论写诗当官,或者当官写诗,本来都是很平常的事”。但诗与官结合或者诗官与官诗结合,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例如:“八十年代,一批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在诗词创作杂牌军中所起领导作用,对于诗词事业之复兴及进一步发展,甚为有益,其功不可没”,“有些老干部以诗词说政事,也时有佳作出现”。但大量官诗,导致了大量合格律或不合格律的政治顺口溜的出现。并且因为官诗与诗官,二者都带着一个官字,令得政治顺口溜占据重要位置,则更加造成灾难。至于商诗与诗商,作者主要反对以诗营商,利用诗词做生意。文章以为:官诗与诗官以及商诗与诗商的结合,造成诗词自身的“异化”。诗界的有识之士,如不加以警示,一代新声就可能沦为绝响。这是对于中国韵文现状的思考。 这篇文章,开始于1997年8月的《澳门日报》上连载,并曾提交1997年10月在昆明召开的“全国第十届中华诗词研讨会”,后于网络上流播较广,颇得关注。2011年,《中国韵文学刊》第三期全文于刊载此文的文字稿,后收入2013年出版的《中华诗词年鉴》(中华诗词研究院编,中华书局出版)。
(二)暴露与歌颂:古今风、雅、颂的比例及典范
论集中《诗运与时运——二十一世纪诗坛预测》一文,撰写于2008年。题为预测,用意即在预知来者,以提供参考。但文章中,作者又称,其本意实际上是对于诸往的一种回顾与反省,以尝试从以往历史发展吸取经验与启示。因此,文章中,作者将1916年胡适发表第一首新体白话诗之后中国旧体格律诗的历史发展划分为两个阶段,即:以1916年至1976年,为第一阶段,凡六十年;以1976年至2036年,为第二阶段,亦六十年。作者同时将两个阶段,看作是旧体格律诗和新体白话诗的两次生死搏斗,并对于第二阶段中中国旧体格律诗的发展、演变问题,特别提出关于干部体问题的讨论,并认为:
第一个六十年,诗界领袖人物有胡适;第二个六十年,找不到代表人物,大家都是首领。诗词走向台阁,一批从第一线退了下来的老革命,以天下为己任,把自己多年的革命精神及经验,带到诗词中来。所谓“臣之壮也,犹不如人”,自己的过去既已成为过去,那么,眼下之发挥“馀热”,就当将过去式变成现在进行式。因此,一方面是,历史重任在肩,使命感沉重空前,另一方面却是,诗词自身之为篇幅所限,或者四句二十八个字、八句五十六个字,或者四字《沁园春》、五字《水调》、七字《鹧鸪天》《步蟾宫》,皆不堪重负。旧体格律诗创作,处于极端的两难局面。
文章以为:老干部重任在肩,诗词体积有限,致使他们创作处于两难局面。这是老干部自身和诗词自身矛盾冲突所出现的局面。然而,面对这一两难局面,老干部勇于承担,始终站在诗词创作第一线。但老干部的创作,被定性为干部体,是带有贬义的一种称谓。论集作者由此以为,学界如此对待老干部和干部体并不妥当,或当再商榷。为此,论集作者又专门借助中国自古以来的诗骚传统,为老干部及其干部体声辩,指出:
三百篇中,风、雅、颂,各得其所,各显其能,各有其存在的价值。作为颂诗,问题不在其自身,而在于如何赞颂。周谷城曾为慨叹:暴露黑暗易,歌颂光明难。在许多情况下,希望充当歌德派,看来也不太容易。尤其现在,政治斗争形势,如此错综复杂,碰上敏感题材,不知不觉,有意无意,为自己造成困局。此时,歌德派就更加难为了。这一状况的出现,除了主观意愿上的因素,应当还有意象与意境创造所产生的问题。
作者认为:三百篇中,风、雅、颂三者并存,但有一定比例。老干部较为着重雅和颂,力图以大雅正声,体现时代精神,还是应该予以肯定——论集作者对于老干部及其干部体,可见是持积极态度的,亦有如论集的内容提要所说,作者为文,正是要替老干部说话。所谓“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诗大序》),作者以历史事实加以论证,以为歌德派古已有之,鼓励老干部,理直气壮,充当新世纪的歌德派。
(三)新诗与旧诗:新体白话诗的绝路与生路
关于新诗与旧诗、现代与古典的问题,学界讨论了整整一个世纪。新体与旧体,新诗与旧诗,事实上是两组互相依存的概念。论集作者提出,当代诗词,论述对象主要是旧体格律诗的创作与研究问题,但也涉及到新体白话的问题。在作者看来,自1916年以后,旧体格律诗的发展,经历了第一个甲子,“死而复生”的六十年,进入第二个甲子,面临着“生而复死”的挑战;同样,自1916年以后,新体白话诗于一百年来,也曾经历过生与死的挑战。对于新与旧的讨论,作者特别推崇胡适,以为胡适对于新诗与旧诗,对于现代与古典,都曾经做出自己的独特贡献。胡适既是创作新体白话诗的第一人,对于新诗的前景充满自信,又积极想办法为找不到合适的形式、陷于困境的新体白话诗寻求生路。作者还专门指出,胡适尝试以填词的方法创作新体白话诗,胡适收在《尝试集》中的作品以及他的新体白话诗,其实不是诗,而是词。其中,一部分是由半阕《生查子》所构成的词。一首《生查子》,五言、八句,四十个字。上下片各两仄韵。句式、句法及平仄安排与五言古绝(押仄声韵的绝句)相仿。胡适将其砍作两半,变作两首新体白话诗。例如《希望三首》,那是三首词,是三首由半阕《生查子》所构成的词。为此,胡适颇为自得,以为没人知道老胡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论集作者由此撰写文章,提请注意。此番收录在论集中的就有以下三篇:《中国当代词坛“胡适之体”正名》《旧文学之不幸与新文学之可悲哀——二十世纪对于胡适之错解及误导》及《为新体诗创作寻求生路——〈胡适词点评〉代序》。唯恐行之未远,作者相关文章,在香港发表,也到台湾及大陆发表。他的《胡适词点评》,在香港出版,也到北京出版。胡适以填词的方法创作新体白话诗,是一重大发现。作者不仅写文章、出书加以推扬,而且还曾在一次专门讨论新文学的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加以强调,并提出:“一百年过去,无论新诗界,或者是旧诗界,仍然没人猜到老胡葫芦里的物事。”论集作者提出的问题,值得引起学界商榷与思考。不过,有关当代诗词的创作及研究,近年来已逐渐引起学界的重视。尤其是年轻一代,对于古今诗词,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已将自己的学术兴趣,由古代转移到现代。对此,作者仍然充满着信心和希望。
以上三个问题的讨论,立足当下,从多个方面、多个角度,对于中国韵文的现状,做了充分展现,并从诸往以预示来者,从中国韵文的历史发展,尤其是二十世纪一百年的发展演变,以预测未来,为新世纪中国韵文的创作及研究,提供参考。三个问题的讨论,颇见作者的用心,或将得到积极的回应。
一直以来,施议对先生密切关注当代诗词的创作与研究,本人也有创作与研究的实践与成果。2014年7月,桂平举办首届“当代诗词创作批评与理论研究青年论坛”。施先生应邀出席并作专题讲演。他的讲题,就是上文所说《回归山林——为中国古典诗歌正名》,演说当代诗词创作批评与理论研究,先讲大题目,如何为中国古典诗歌正名,之后,依据论坛所探讨的问题,再讲三个小题目。第一个小题目是,诗词事业以及诗词与事业;第二个小题目是,我们应当写些什么?是为时、为事,或者是为时、为事、为自己;第三个小题目是,形下之思和形上之思,也就是讲怎么样从诗歌到哲学的提升问题。作为当代诗词创作和研究的后起之秀,年轻一代十分珍重前辈的学术成果,或当将这部著作看作是前进的路标。
捧读施先生《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一书,内中,既展现了作者对当代诗词发展的满怀信心,又表露了作者的一定忧患意识。面对“诗多好少”的现状,作者更显示出一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因此,这部书,是一部有温度的著作。愿借此机会,报告自己的学习心得,并希望有更多的人通过阅读此部论集,对中国韵文的当代价值和发展前景,有进一步的了解,以推动当代诗词的进一步创作与研究。
[1]施议对.新声与绝响──施议对当代诗词论集[M].上海: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责任编辑 雷 磊
2016-09-07
邓菀莛(1980— ),女,广东清远人,文学博士、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为诗文与诗文批评。
I206.7
A
1006-2491(2017)02-0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