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红 孩
望长安
北京 红 孩
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对于到美术馆看一次画展,如同普通人去了一次肯德基。此刻,麦穗站在美术馆二楼,看着那幅名为《望长安》的油画,她的心开始摇荡起来。是啊,已经两年没有回西安了,她太想站在钟楼上看看西安的美景了。
麦穗是河南驻马店人,她今年25岁,还没有结婚。她在来北京之前,曾在西安待过两年,她的工作是在一家足疗店做技师。时下,足疗店在中国遍地都有,最早的好像是良子那家,是河南新乡人创办的。麦穗最初干足疗这活儿,也觉得别扭。可她必须得干,道理很简单,为的是挣钱。她家是农村人,父母都在家务农,她有个弟弟前几年考上了北京农学院,很快就要毕业了。
说起来,麦穗在当地算有文化的人,她起码上了两年高中。如果不是因为一次交通事故,或者说是因为她过于偏科,说不定她能考上大学。麦穗画画是自学,她也曾到县文化馆美术老师那里学过几天,后来学着学着她就不去了。她爸问她,咋学着学着就半途而废了?麦穗说,那老师的学费太高,我不想再花你们的钱了。麦穗妈听了女儿的话,就说,不学也中,咱们一个农村娃娃,学那瞎耽误工夫。
母亲的话,并没有改变麦穗。麦穗不想跟文化馆老师学画画,不是因为学费高,而是在一次画画中,老师借指导她的作品时,总是摸着她的手不放,最后那次,他甚至提出要给麦穗画一张人体肖像。麦穗不答应,说老师我是向你来学画山水的,不是出卖色相的。老师一听急了,说你这个娃咋能这么侮辱老师,老师说给你画肖像,并没说让你全脱了画裸体,你小小年纪,思想咋这么复杂,我看你还是别学画画了,你没这个天赋。麦穗说,不管我有没有天赋,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跟你学了!
麦穗决定自学。她拿着画笔,背着画架,到田野里写生。她喜欢故乡的田野,尽情地画家乡的麦浪,她甚至对黑狗狂吠、鸡婆打架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村里人看到这个姑娘不好好上学,成天到处画画,就说这姑娘中了邪。麦穗心里好笑,说你们这些人都咋了嘛,难道只有城里人才有资格画画,我就画我的乡村。看着女儿的执著劲儿,麦穗的父亲内心里很着急,担心这孩子真的得了什么魔怔,将来能不能挣钱另说,如果得了精神病,就没治了。
麦穗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小品文,觉着有意思,就克隆里边的内容考村上的人。她问村长:有一个浴缸,里边盛满了水,旁边放着水瓢和脸盆,你用什么方式把里边的水尽快弄没?村长想都没想,说,用脸盆往外㧟,脸盆㧟得多。麦穗又把同样的问题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说,用水瓢往脸盆里㧟,免得把水溅得四处都是。等母亲回答完,麦穗看了看答案,她又去问村上的姐妹,结果村上的人,答案几乎与村长和母亲的回答差不多。这时,麦穗意识到,这个村上的人都有病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人们怎么就没想到把池子里的水塞给拔掉呢!当她把答案告诉所有的人时,人们都说这个不算,因为农村人家里没有浴缸,人们不知道还有个水塞。麦穗说,咱们乡下人见的世面少,就要多到外面走走,不能看到什么新鲜事物,都认为人家有病。其实,有病的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自己。
麦收结束后,麦穗做出了决定,她要去西安了。西安有全国出名的西安美院。而河南就没有河南美院。她原想先到美院看看,看有没有自己学习的机会,譬如能参加一个不要钱或少要钱的班。可她到美院一看,里边那么大,她问像她这样的人能有机会到美院学习不,一个教授模样的人说,你要是真有心到美院学习,你就参加高考。每年年底前后,学校都要进行专业艺考,如果你拿到了专业合格证,再参加高考的文化课考试,两个成绩相加够了一定的分数,才能被美院录取。麦穗问要参加专业课考试都需要哪些准备,教授说,你最好参加校外的考前培训班。麦穗问,那得花多少钱?教授说,那得看什么水平的,如果一般的三五千就行。要是更好的,两三万的也有。麦穗听罢,吐了下舌头,说这价格像吃人,她可上不起。
西安是个适合人居的城市,衣食住行都很方便。麦穗从老家出来,妈只给她一千块钱,说你到西安路费是够了,到那儿先看看,如果能落下脚,你就多待几天。实在待不住,你就抓紧回来。到美院转悠了两天后,麦穗的兜里只剩下六七百块钱。她白天只吃两顿饭,一顿是吃一碗臊子面,另一顿是吃一个肉夹馍外加一个白吉馍。晚上,她就到环城公园去转,好在是夏天,困了就在长椅上躺一宿。两天后,她感觉身体出奇的疲劳,她预感到再这么下去,身体很快就要生病的。她必须尽快找一个工作,只要有了工作,就可以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
麦穗在西安街上转悠着,双眼不住地在各种店铺前打量,她知道有很多店铺经常会贴出招工启事。有几家小餐馆,在玻璃窗上贴着招聘洗碗工、饺子工月薪1500元+提成的启事。在看到的三家招工启事中,有两家将启事写成了“启示”,麦穗觉得可笑。可笑过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你一个连工作都没有流落街头的女孩子,你有啥资格去笑话别人?你还是务实点,赶紧找工作吧。
下午四五点钟,太阳是最毒的时候。这时,天气忽然阴了下来,远处传来了雷声,间或还有闪电划过。要下雨了,路上的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麦穗却不着急,她依旧慢慢地转悠,仿佛她就是这个城市的一片落叶,任风把她吹到任何一个角落。她甚至想,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把连日来附在自己身上的晦气全部冲刷掉。
雨开始劈里啪啦地落下来。麦穗来到雁塔路秋林公司附近,本来,她可以走到超市里去躲雨,然而,她的腿却鬼使神差地将她带进一家足疗店。足疗店的领班,见来了一个女孩,说你要做什么项目。麦穗说,我……我……领班上下仔细看了看麦穗,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麦穗见领班长得还比较善良,就顺便嗯了一声。领班问,你有足疗经验吗?麦穗说,没有。领班又问,你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我们这一般都是老乡带老乡的。麦穗说,我就一个人,只要时间宽裕一点就行。领班说,我们这儿中午12点上班,一上就要干到晚上一两点。如果你想干,就留下,我找个有经验的姐姐带你。
麦穗决定在足疗店留下来。好处是,这里有住处,中午、晚上还给提供一顿饭。再有,上午时间自由,如果不太累,她可以经常到美院等艺术场所去参观学习。领班告诉她,一个月她有两天休息时间,没有固定工资,做一个活儿按五五分成。如果活儿多,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呢。麦穗觉得,以她目前的现状,干这活儿是比较合适的。
足疗店里的女孩儿有十五六个,分别来自甘肃、河南和湖北,名字都起得很甜,如小红、小草、小花什么的。足疗店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个人对外都不说自己的真实姓名,有些连具体的省市也不说。人们之间更喜欢叫工号,譬如56号、66号、88号、99号。麦穗是6月麦子成熟时所生,她选择了自己的生日15号。
足疗店,听起来像中医保健,其实店里的女孩没有几个懂中医的。她们所做的无非是让客人放松一下。当然,老板也会弄几张经络图让她们看,实在看不懂也没关系,能记住任督二脉几个专业术语就行。麦穗毕竟学过几天美术,对人体有着特殊的认识。她在按摩的时候,有意地将人体按素描去领会。几天下来,竟然开始有回头客。
到足疗店做保健的男士居多,他们一般在下午两三点,也有一部分喜欢半夜来,这些男人大部分都是聚会后酒足饭饱消磨时间来的。店里的女孩对这样的男人又喜欢又惧怕。喜欢,是他们在消费上比较大气,很少计较,你说加几个项目就几个项目。惧怕呢,是他们借助酒劲儿,往往手脚上不老实,他们喜欢趁机赚女孩的便宜。店里的女孩,很少是小姑娘,大部分都结过婚,即使没结过婚,也跟男人睡过觉。他们知道男人喜好什么,对于男人一般的挑逗她们也不太急,有个别的索性还和男人一起打情骂俏。
麦穗在店里的女孩看来还是个雏儿,甚至有点一本正经。遇到男人的有意骚扰,她总是不接话口,或者干脆不做了,让店里换一个技师。有一次,一个小老板来店里,她提出让麦穗在他胸口上亲一下,他愿意多付给100元小费。麦穗说,我们店里没有这种服务,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吹吹耳朵,每只20元。小老板一听,急了,说你出去,换人,老子在别处吹牛皮都有人响应。麦穗说,那好,你就找吹牛皮的吧。我不会。
麦穗的态度,显然令小老板不满意。他煞有介事地骂了几句,穿上衣服悻悻地走了。领班见状,直给小老板说好话,小老板说,就你们这服务态度,早晚得关门。你告诉那个小丫头,我就喜欢吹牛皮,我一天不吹牛皮都不行。领班连连说,您吹您吹,下次来专门找个靓妹帮您吹。
现如今,在都市里洗浴中心、足疗店比书店多。麦穗最近在微信里看到,北方某大城市现在拥有各种足疗店8000余家,从业者达20万人,每天服务对象达上百万人,年产值比全国图书零售市场销售额还要高。这让麦穗很惊讶。她联想到西安,西安会不会也有几万个足疗妹呢?如果有,她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她还想到,一个足疗妹对这个城市的发展实在无足轻重,或者说她的存在对这个城市一点感觉都没有。想到此,她就觉得生活是多么的没有意义没有滋味,说的重些,是没有知觉。
麦穗来西安一个多月了,这个月她用自己的劳动挣到了五千多块钱。她拿出五百块钱在城里的书画市场买了几本画册和画布,要利用闲暇时间画画了。看到她拿起笔认真画画的样子,店里的姐妹们都很好奇,她们觉得成天给人捏脚的手还能画画,真是乐死个人。麦穗说,咱们不要小看自己,捏脚怎么了,捏脚也能捏出艺术呢。一个小姐妹说,就你清高,捏脚的手臭烘烘的,本来过去有感觉,现在时间长了,啥感觉也没有了。还有一个小姐妹说,15号,你要画得好,就给我们每个人画一张。另一个女孩说,你啥意思?听说画家画画都要画裸体的,你想让15号给你画裸体啊!
女孩子们在一起,总是像树林子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时间长了,人们开始接受麦穗画画了。足疗店老板见麦穗画得倒也有模有样,就说,你给各房间都画一张吧,说不定有人喜欢呢。麦穗觉得这是一次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虽然只有十几个房间,可她要像举办画展一样去构思每一幅画。
麦穗虽然在农村长大,可她却天然喜欢油画。她觉得油画色彩鲜艳,不压抑,特别喜欢俄罗斯的风景画。她常把自己想像在画面里,尤其是那幅《风吹麦浪》:一个美丽少女,穿着红色连衣裙,在麦浪里翩翩起舞的样子。
麦穗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创作计划。看着自己的作品,悬挂在或明或暗的房间里,她感到很自豪。有几次,前来店里的客人都说墙上的油画有创意,老板便骄傲地说,那是我们15号技师画的。于是,客人便将麦穗叫来,跟她内行外行地交流一通。久而久之,麦穗渐渐有了些名气,人们再来店里做足疗,只要是点15号的钟,她的价格就要增加百分之五十。
某一天,麦穗从客人聊天中得知,西安一家美术机构要搞一场俄罗斯油画展。她找到店长,要请三天假。老板问她干什么去,麦穗也不隐晦,说要参观一个画展,有可能她可以做义工。老板说,说好就三天啊,要不客人来了看不到你,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西安毕竟是历史文化名城,底蕴深厚,不管举办什么样的文化活动,只要有人张罗,呼啦啦准会聚来无数的人。这一点,即使像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样的大城市也很难做到。麦穗在西安的两年时间里,光看的各种画展就有二十几次,至于图书发布会、诗歌朗诵会也至少有十几场。麦穗现在的打扮很文艺,店里的老板很担心留不住她。
麦穗来西安第一年很少回河南老家,只是春节回去一趟。她没告诉爸妈她在足疗店上班,她说在一家文化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助别人策展。爸妈种了一辈子地,地里种什么长什么他们搞得清楚,女儿在城里搞什么策展,他们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们觉得女儿的着装打扮洋气了,兜里也有钱了,心里便踏实了。当然,看着麦穗春风得意地回来,村里也有人背后甩闲话,说麦穗在西安傍上了大款。麦穗说,谁愿意怎么说就说吧,我又不是新闻发言人,没有向她们一一澄清的义务。
能有机会零距离地观看俄罗斯油画,是麦穗梦寐以求的事。在西安举办俄罗斯油画的三天里,麦穗像过节一样高兴,她每天很早就去,直到当天闭馆她才回到店里。第三天下午,她很有幸听到从北京来的黄教授关于俄罗斯油画的学术报告。这个黄教授年近七旬,鹤发童颜,讲起话来声若洪钟,使你觉得对他的观点不能有任何质疑。麦穗喜欢这样的老师,她想,要是能在黄教授身边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惜,在这个能容纳二百人的学术报告厅里,她太渺小了,不光是她坐在最后一排的原因,她终究不是什么大学老师,也不是什么市里省里的美协会员,她连美院的大学生都不是,她只是个热爱美术的普通农村女孩。
报告结束的时候,掌声自然是热烈的雷鸣般的。人们鱼贯而上地走上台纷纷请黄教授签名加微信号,还有的迫不及待地跟黄老师合影。看着热烘烘的场面,麦穗悄悄地走出会场,她不想把自己变成歌星粉丝一样的人,她要的是黄教授的观点。至于观点以外的东西,她觉得那都是风,随着时间的流失,都将成为泡影。
麦穗走在含光路上,发现时间尚早,就在一家咖啡厅停了下来。她要了一杯奶茶,一个鸡肉三明治,一袋薯条,悠然地吃起来。她一边吃,一边看手机里的俄罗斯油画,她确实觉得这三天收获蛮大的。麦穗开始琢磨,她来西安已经两年了,手里攒了十几万块钱,下一步她是到西安美院报个进修班学习呢还是继续做足疗技师。她觉得,如果专门学习画画,她的这十几万有个一两年就会花光的。到头来,如果学习大有长进,画能有人买,那还可以接受,如果没人买,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当麦穗胡乱琢磨的时候,足疗店老板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在哪里,说有一重要客户点名要见她,要跟她聊聊画画的事。麦穗感到突然,在西安这个城市里,能写会画的人成千上万,怎么会有人要点名对我看画聊天呢?她对足疗店老板说,你让客人稍等,我半小时后就到。
西安的夜色是璀璨的,夜市晚上十一二点关闭。麦穗想到刚来西安的日子,那时的西安也该是迷人的,可那时的她无论如何是发现不了这座城市有多么美的,因为这里的一切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不同了,经过两年的打拼,她渐渐熟悉起西安了,开始融入西安了。
麦穗开始长大了。人长大不在于年龄,而是其心里的成熟度。
麦穗回到足疗店,一进门,店老板就把她领到一个三人间,说有个学者模样的人在等她。麦穗进屋里,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下午讲座的主持人西安知名画家西蒙,另一个是从北京来的黄教授。麦穗感到很吃惊,她不由颤抖地叫了声,黄教授您好!黄教授从沙发上站起来,握住麦穗的手,说你就是麦穗,我刚才看到墙上你画的《风吹麦浪》很喜欢,就打听这个作者麦穗是何许人也,没想到是店里的一个女孩。我感到很惊奇,就让他们把你找回来,我们好好聊聊。麦穗说,您坐下,我给您打盆热水,一边给您按摩一边聊。黄教授摆摆手说,不啦不啦,你就坐在我旁边聊,多长时间都没关系,我给店里出费用就是了。
黄教授下午讲完课,回到宾馆休息了一会儿,主办方问黄教授晚上还要不要接见西安的画家,黄教授说不必了,他想自由地在西安街头走一走。主办方便让他的学生西蒙陪同。西蒙问教授,您想看看西安什么?教授说,我已经五六年没来西安了,不是不想来,每次来,我都有些犹豫,这里有我许多的往事。西蒙说,您这么多年,从来没跟我说起您的往事,今天您不妨说说看。教授摇摇,不说,不说也罢。
在南稍门夜市,教授在卖泡馍的店前停下,他对西蒙说,咱就在这儿吃吧,来晚泡馍,弄几个小菜,再来一瓶米酒。西蒙说,是不是简单了点?教授说,我看挺好,来西安,就要吃各种小吃,否则,就等于没来。西蒙知道教授的脾气,这老头脾气好的时候,怎么着都行,要是犟起来,用北京话说,那就爱谁谁。
在夜市吃完,西蒙问教授累不累,教授说,多少有点累,不过一想到明天上午就要回北京,还是想在西安城里转转,再来,说不定又要好几年呢。这样,西蒙陪教授东走走西转转,转来转去就来到麦穗所在的足疗店前面。西蒙问教授,如果累了,咱们到里边做个足疗吧,解解乏。教授抬头看了看霓虹闪烁的足疗店招牌,犹豫了一下说,也好。进得店里,正赶上店老板在前台值班,老板问他们二位做什么项目?西蒙说,简单点,做个中式足疗就可以。老板说,我们没有双人间了,只有三人间。西蒙说,我们出三人的钱,别的客人就不要安排了。老板说,听您的,便冲里边喊道:18号、26号,两位,普通中式足疗。
黄教授在北京很少做足疗,他长期画画,悟出了一套养生功。别看他七十岁的人了,在旁人看来,也就五十几岁的样子。他和西蒙走到足疗店房间里,本能地坐到沙发上,等着技师过来打水按摩。等坐稳后,借着昏暗的灯光,黄教授看到眼前的墙壁上有一幅油画,画面是风吹麦浪,有个女孩在当中起舞。这一下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站起身仔细观察后,确认这不是高仿画后,他不由得问刚走进房间里的18号技师,这画是谁画的?18号技师说,是15号画的。黄教授听罢觉得好奇,追问道,是你们的15号技师画的?18号技师说,对呀,就是她画的,每个房间都有她画的画。黄教授一听,兴趣颇大地问,麻烦你,让15号技师来一下,我想见见她。
麦穗的到来,让黄教授很激动。他问麦穗,你是哪里人,跟谁学的绘画?麦穗说,我是河南驻马店人,来西安两年了,画画是自学的。黄教授说,刚进门时,你好像认识我?麦穗说,下午我去听您的报告了。黄教授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他问,我讲的你能听明白吗?麦穗说,大致知道一些,也有许多听不明白的。黄教授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画《风吹麦浪》?麦穗说,俺是农村人,不管俺到城里怎样生活,俺还是喜欢夏天里风吹麦浪的景象。那里,好像是我的根,每次晚上做梦想起来,就想哭。
麦穗的话让黄教授沉默良久,稍后缓缓地说,姑娘,不瞒你说,我也画过《风吹麦浪》,如果你愿意,我想把你带到北京,我愿意把你留在我的工作室,你不用担心,在北京所有的费用我全包。
对于黄教授的邀请,麦穗从心里是求之不得的。可她不明白,黄教授为什么如此慷慨呢?她略微有些犹豫。黄教授见状,说不急,我把电话留给你,如果你想去,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西蒙也说,去吧麦穗,我们巴不得想到教授身边学习呢!
一周后,麦穗告别了西安,到北京去找黄教授了。
黄教授在北京的工作室位于机场附近的798艺术园区,有大大的一层楼,分别为两个画室,一个教学室,还有一个200平方米的展厅,每天到这里学习谈生意的人很多。麦穗的到来,令黄教授很高兴。他让麦穗跟在他的身边,除了做一些服务的事情,主要跟着那些学生一起画画。黄教授的学生有大学里的研究生,也有从全国各地来的进修生。麦穗觉得,她在这里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切都是陌生的,又是非常有意思的。
黄教授让麦穗和几个进修生合住在一栋居民楼里。在一起学习生活。转眼一年过去了,麦穗觉得来北京真的长了许多见识。特别是她的画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一天,她在跟同学交流时,一个同学无意中告诉了她黄教授的秘密:黄教授家有40幅《风吹麦浪》的油画,每年画一幅,那些画从来不拿去展出,也不卖,就在家里存放着。麦穗听后感到很惊奇,猜想那画背后一定有很传奇的故事。她们猜想,那画可能是黄教授画给初恋情人的,或许是一个插队知青,他们就在麦浪里好上的。要不,就是给她女儿的。他在农村过去有过一个私生女,因为种种原因,他回城了,再也没有见到那离别多年的孩子。现在的电视里不总是这样编吗?
麦穗相信人世间有些故事是编不出来的。她也曾把自己和黄教授设计成种种关系,可到最后她都不能确认成立。即使她讲给教授听,教授也不会按他的想像去承认,每个人在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麦穗在北京幸福地生活着,快乐着。不觉两年了,教授问她有什么想法吗?麦穗说,我想西安了,那个城市最早接受了我,我很想画几幅关于西安的画。教授思忖了一下说,既然你那么想画西安,你就画一幅《梦长安》,正好参加我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师生画展。等画展结束后,你就回西安。听说西蒙正组织几个画家要到丝绸之路采风呢,不妨你也一起去。麦穗怯怯地说,我有这个资格吗?黄教授说,当然有,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老师教出来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等你回来。
看着黄教授慈祥的目光,麦穗想,我当然要回来。我还没有完成学业呢,更何况,黄教授在她心中的谜一直没有解开。说不定,在去丝绸之路采风的路上谜底就会揭开。她想像着,她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