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明欧
群象
群象走动,整个大地颤动。
象蹄扬起黄土硝烟,
比群马奔腾,
更有浑厚无声的凝重。
群象河边饮水,
庞大身躯,飘忽的面孔,
使那些潜伏着与群象皮囊
相似的鳄鱼,不敢凶狠地跃出水面。
群象耳旁一对柔软的翅膀
扇动时好像能够飞翔。
坚韧的象鼻,是谋生的手段,
也是凶狠的自卫武器。
英雄一世,敌不过
那些觊觎的偷猎者,
惨白屠刀,锯走了银白象牙。
一头大象倒卧在草原,
黑夜里看上去,像块悲痛的巨石。
喝酒到深夜
在金三角龙虾城露天排挡,
已是凌晨二点,仿佛还是昨夜。
我醉了,仍然清醒地知道,
天亮后,盛满酒的酒杯,
将长久地扣在盘子里,
接受世俗的灰尘。
只是此刻,泉涌而出的诗情,
被酒后的狂乱所谋杀。
大河决堤后默默无声,
大地使骚动的血液归于平静。
仰望头顶星空
这只倒扣的酒杯,仿佛要罩住
人间酒后所有的喜怒哀乐,
而它自身,将超越史册的记载。
肖像
我无法描摹他的肖像,
那脸上残酷岁月的痕迹,刀刻一般,
划向我这颗悲悯的心。
工地帐篷外支起了篝火,
迷失的火种找到了干柴。
沉重得像一块巨石的身体,
轻盈得像羊水里漂浮的婴儿。
我们都是来自贫穷乡村,
越往外走,城市路牌的箭头,
指向越加沉默无语。
我们随车流、霓虹灯,失去了方向,
就像此时此刻,处在黑暗的中心。
只有靠两具蓬勃潦草的肉体,
燃起火焰如飞沙走石。
在原始激情的风暴中,
我看到皇宫辉煌金碧的闪耀,
以及他脸上平和的祥光。
忆四月十六日杭州暴雨之晨
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让边走边赏风景的我晕了。
想找个地方避雨,
环顾人行道四周,
没有一处房屋可供我栖息逃难。
我像披头散发的柳枝,
低頭急急赶路,又在原地打转。
被风雨包围的前程,
在感觉上跟后退一样无望。
我选错了时间,
选错了用两腿代用交通工具,
才招致肆虐风雨的狂扫。
微型的瀑布,
顺着伞骨与伞骨之间的布面,
倾泻而下:喊出了我想求救的声音。
进入地铁站后,
我仿佛找到了一个避难所。
下身、前胸、后背,全部湿透,
唯有头颅,
依然保持出发时干燥的模样。
相忘江湖
妻儿不在同城,常一人独眠,
把看似很难过的生活过下去。
一人的好处是,深夜可以外出
喝酒,而没有电话查询,
酒醉后可以与整个世界和衣而睡。
难过的不是夜晚,
夜里灯光无声,照耀宁静,
享受虫鸣风声中的寂静。
难过的是周末来临,
依然一个人,看着太阳落下去,
不知今夜如何度过。
所以,我常常在
多数人睡着时我依然醒着,
多数人醒来时我还在睡。
一尾鱼游于一条迷人的胡同,
而不是水里,那才是
真正相忘于江湖。
蛙鸣
今夜在高档小区听到了蛙鸣,
不是响成一片的那种,
是几声竹板的敲击,
清脆,孤独,有点冷幽默。
这里前身是座大学,
有池塘,湿地芦苇,篷竹。
拆屋打桩的夜晚,
适逢大雨,蛙声一起齐鸣,
叫得人心浮动,凄凉如雨。
难道蛙类也预感到这是葬礼前夕的
最后盛宴,而集体痛哭?
那一夜,我莫名为这些
囚房里的群蛙担忧:
明天,后天,它们将在何处藏身?
池塘被填,地基翻个底朝天,
校园有围墙,围墙外是马路,
想逃脱都没有脚力。
今晚的蛙声,
是幸存者的后裔,
还是小心翼翼的外来移民?
我不想去追问,只感到不少无辜的生命,
死于人类对舒适的需求。
看落日
整个下午坐在公园长椅上,
直至落日点燃天边一场大火,
仿佛太阳刚刚出发。
余晖在我真实的眼里慢慢暗淡,
我是黑夜的知情者。
空腹的饥饿产生了存在感,
无奈麻木的存在。
我在这世界没有位置,
也不会留下痕迹。
就像随之而来的黑夜,
湮没一切色彩。
渴望炫目的灿烂,
是鸦片燃烧时自我麻醉的烟头,
是虚无的烟雾。
我是座虚拟的山峰,
一个老牌的冒牌货。
却以一个迟到者的身份,
目睹太阳曾经的隆盛。
在此长时停留,
并非为了一次例行的访问,
只为辨识体内两个对抗者
截然不同的梦境。
酒后失忆
醉酒后失忆留下的空白,
需要清醒者的叙述,方能填补。
我们一生中有诸多遗忘,
一直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中。
正如许多无奈,
一直活在自己心中,
因为我们并不希望的生活,
恰恰容纳了我们所希望的生活。
生命,
真的是一次次长长的期盼,
也是一次性长长期盼的结束,
其中的悲欣交集,难于言说。
冷色
需要来点冷色,很需要。
热血从划伤的、摔伤的皮肤上
冷却,凝结,慢慢变黑,
就把这,看成花,看成勋章。
南方的枝叶,夏日茂盛,水份太多,
秋日红艳,不知将死悲凉,
这是我,不是你们。
夜色中乌鸦,在雪地里过于耀眼,
藏进北方枝条间,那些似乎被遗弃的
鸟巢,也许最为合适。
梦中轻浅花草,如能变成格斗之手,
也许更为刻骨铭心。仇恨是有力量的,
它显然不是我本性,但我需要力量,
冷色,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昔日裸露的
感受阳光、月光、风声的玉石,
在今夜,需要一场泥石流,
将其无情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