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眩曜,光夺眼目

2016-05-14 09:04李斐然
人间 2016年5期

李斐然

摘要:南宋诗人陆游对于李贺的诗有一句流传千古的评价,他将李贺的诗比作“百家锦衲,五色眩曜,光夺眼目”[1],笔者认为这说的应该就是李贺诗歌里纷繁闪耀的各种颜色吧。“时花美女”之艳,“恨怨悲秋”之冷,“虚荒诞幻”之奇,是李贺诗歌中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色彩的运用。本温通过列举李贺的几首诗歌来展示他独特的风格。

关键词:艳色;冷色;奇色

中图分类号:I5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2-0006-02

稍微懂一点诗的人都知道,诗是用语言来表现的,而语言的首要功能是表义,它在诗中的体现便是诗的绘画性。说到绘画自然也就离不开它的重要内容之一的一—色彩。我们在阅读诗歌的时候,接受文字带给我们的感官刺激,即在知觉上形成一幅“心灵的图画”,文字的描绘越鲜明生动,那么就越能使人感觉到明确具体的物象,正如诗歌中的色彩如果能使人产生强烈的视觉效果,那么所描绘的意象就会更加鲜活生动,栩栩如生。而李贺深谙此道,李贺的诗歌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大量选用色彩字。据日本学者荒井健(《李贺的诗——特论其诗的色彩》)的统计,李贺诗歌中色彩词的数量占总字数的3.3%,也就是说大约每30字里有1字。李贺在他的诗歌中用色彩提高诗歌的意境和艺术表现力,将自己内心九曲回肠的情感外化为斑驳瑰丽的色彩。

最早对李贺诗歌作出评价的是杜牧,他在《李贺集序》中说:“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丘垄,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2]我认为这比较全面地揭示了李贺诗歌具有的风格,即“时花美女”之艳,“恨怨悲秋”之冷,“虚荒诞幻”之奇,而李贺诗歌中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色彩的运用也反映了这一风格,曰艳色,曰冷色,曰奇色。本文将依据这个分类通过列举李贺的几首诗歌来展示他独特的风格。

一、艳色

“艳”的诗风最早来源于《离骚》,效仿者必然会带有“艳”的风格,而李贺效仿《离骚》,同时也学习南朝乐府,南朝乐府也以“艳”而著称。正如陆侃如所说的李贺诗歌中的“艳”,他的“艳”不是“香艳”,而是“幽艳”或“古艳”,甚至是“怪艳”。

如《高轩过》的头两句: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描写韩愈、皇甫湜二人衣着官服却华丽如翡翠织成,青葱鲜艳,为他们驾车的马笼头上缀着金环,马奔走时,金环摇动,发出金属清脆的响声,玲珑可爱。虽然这是一首应酬之诗,后文中尽是用巧之辞,但开头两句绘声绘色秾丽绚烂的描写所烘托出的气氛,为下文赞颂韩愈、皇甫湜的文才学识做了绝好的铺垫。

同时,李贺写了一些反映君王、贵族奢华生活的诗歌,在李贺看来,贵族的生活应该是美酒喝不完,金银用不完,美女享受不完般的富足,因此在这类诗歌中李贺为了渲染这种富丽堂皇的生活,语言多五光十色,颜色多绚丽夺目。如《秦王饮酒》中: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龙头泻酒邀酒星,金槽琵琶夜枨枨。东亭雨脚来吹笙,酒酣喝月使倒行。

银云栉栉瑶殿明,宫门掌事报一更。花楼玉凤声娇狞,海绡红文香浅清,黄鹅跌舞千年觥。仙人烛树蜡烟轻,清琴醉眼泪泓泓。

全诗声色俱全,借助“碧”、“金”、“银”、“红”、“黄”等色彩的密集使用,摹写秦王通宵达旦狂歌醉饮的奢靡生活,各种应接不暇的色彩,构建了一个纸醉金迷的欲望世界。虽然诗歌最后显示腊烟袅袅,一宵已过,长命难期,寄寓着李贺自己对光阴消逝的感伤,然而由于他“唐诸王孙”的贵胄身份难以实现,他企羡丰盛豪华的物质享受,冀望获得特殊荣宠的际遇,实际上对这种生活十分艳羡。

二、冷色

“冷”这个字最开始是用来形容外界温度低,但是人的情感可以通过身体经验概念化,因此“冷”作为一种文学风格,更多的是情感上的不热情、寂静和哀伤,它可以表达一切忧伤的心情和体验。李贺常把一些表暗淡、哀伤、凄凉的词用来修饰色彩,如“死”、“寒”、“悲”、“冷”、“泣”等,使原本没有温度的词具有了寒冷凄苦之感,传达出诗人内心的忧郁和感伤。

如《苏小小墓》: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李贺想象苏小小死后的灵魂化身一团浓艳哀绝的绿色鬼火,犹如美丽的新娘一般在风雨中痴痴地等待她的情人,原本是描写女子与意中人约会时的温馨和暧昧,但是“冷”和“翠”的搭配呈现出的却是苦苦等待的幽魂内心的无限哀伤和绝望,正应了“劳”字,一切都是徒劳,换来的只有凄风苦雨。

又如《昌古诗》中描绘的故乡郊野的景色:遥峦相压叠,颓绿愁堕地。绿色虽然本为冷色调,但它带有新鲜活力的性质,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前面加上“颓”字之后,却让人不由得产生了凄凉衰败的残破之感。

读李贺的诗歌时,我们会自然地被其中的“红色”所吸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据统计,李贺诗歌中使用红色系色彩词的频率非常高。红色作为一种暖色调,象征着热烈和绚烂,但是读李贺诗歌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红色不仅不能带给我们温暖,反而给人一种寒冷之感。如《南山田中行》: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在这首诗里李贺对“红”进行了冷处理,用“冷”字来修饰,剥离了红色原本应该有的温暖和热烈,反而为它增添了一种背道而驰的冷感。“红”代指花,原本颜色艳丽十分美丽的花,却因此而具有了寒气,给人一种压抑凄清之感,与全诗的氛围相配合,不但增添了秋夜的凄凉,同时营造出幽冷清绝的意境,诗篇呈现出森然鬼气。

三、奇色

《辞海》中对“奇”这个字的解释为“特殊的、罕见的”、“出人意料、变幻莫测”,而李贺的诗歌也正应了出人意料、变幻莫测这两个词,周珽赞其诗“错综变化,想奇,笔奇,无一字不可夺鬼工”,而在色彩方面,李贺更是刻意追求“奇”。

如《金铜仙人辞汉歌》,通篇写一个充满离愁别恨的金铜仙人,全诗笼罩着一种幽冷、沉重的古铜色,而其中“忆君清泪如铅水”一句,是说金铜仙人在即将离开故土时黯然神伤,竟落下了“铅水”一般的泪。把本来无色的泪水说成是“铅水”,既符合了金铜仙人的身份,同时又有一种辉煌不再的悲伤,这十分沉重的泪水下冲刷的是诗人对人世代谢、朝代兴衰的悲凉和无奈。

又如《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从色彩与人的心理关系上来说,“黑”所代表的绝望、恐怖和“金”所象征的希望、光明形成一种强烈的心理反差,而浓重黑色(喻敌军)的压迫和耀眼金色(喻我军)的抗争通过一个“开”字相互冲突,在漫天的黑云中逼射出来一道金光,实在是奇幻恣肆的想象。红胭脂般的将士的鲜血,涂满了塞外的古城,到了夜晚透过夜雾呈现出凝重的紫色,给人一种凄婉诡谲的心理暗示,激昂又凝重的场面显示出伤亡的惨重和战争的残酷,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沉重悲凉的情感。

为什么李贺的诗歌中会有这么多绮丽激诡的颜色呢?我觉得李贺将自身的情感注入色彩,色彩中饱含的是人的感情。李贺从小即体弱多病,且终身不愈,而李贺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父亲,就是父亲的尸骨,这对他幼小的心灵有着极大的刺激。而21岁进京赶考时,又因为自己父亲“晋肃”名字与“进士”的谐音相讳而被拒之于考场门外,从此断了仕途,终身沦落下层。虽然李贺始终自称为“唐诸王孙”,但实际上生活极其苦厄,生计艰难穷拙,最终抑郁而死。他将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苦难、不幸,将内心所承受的悲伤、抑郁、愤懑都投射到色彩中,这些色彩也因此具有了很强的主观性,实际上是李贺心灵的外化。因此我们看到李贺诗中的色彩虽多浓墨重彩,但总是掺杂着低沉凄楚的感情,也许绮丽秾艳的背后,是李贺哀激孤愤的思想,透过这凄清幽冷的外表,也许李贺有着炙热如焚的肝肠。而李贺之所以呕心沥血构筑诗国的华丽宫殿,也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寻求一种对不幸人生的代偿吧。

参考文献:

[1]引陆游之赵宦光《弹雅》语,吴企明,沈惠乐撰《李贺及其作品选》,59页.

[2]引杜牧《李长吉诗歌叙》中语,吴企明,沈惠乐撰《李贺及其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1999年版,第59页.

[3]陈允吉,吴海勇.《李贺诗选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吴企明.《李贺资料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5]湛芬.时花美女 不足为色——谈李贺诗歌之色的审美特质[J].殷都学刊,1990(2)

[6]杨勇.春拆红翠色 霹开蛰户扉——谈李贺诗歌中的色彩[J].内蒙古电大学刊(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02)

[7]高军青.论李贺诗歌中的色彩描绘[J].廊坊师专学报,2000(4)

[8]刘阳.论文学中”有意味”的色彩[D].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9]冯晓雯.李贺诗歌色彩研究[D].青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