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玉清
小说是冷的,心是热的——评王立春的儿童长篇小说《蒲河小镇》
文/张玉清
立春早就跟我说她想写小说,问我行不行?我说:“恐怕不行吧?你从小到大一直是写诗长大的,而诗和小说是两码事,很不一样。”
她说:“诗和小说都是文学,还能有多么不一样?”
我想了想,说:“诗是热的,而小说是冷的,是截然的不一样。”
立春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因为小说是写身体存在于其间的世界,而诗歌是写心存在于其间的世界。我以自己多年来读小说和写小说的体会,认为好的小说是冷的,因为我们的身体所处的世界是冷的。”
立春充满向往地说:“我要写冷的小说。”
我对此不以为然,心中暗想:你王立春作为一个在儿童诗界独树一帜的诗人,不说一门心思好好写你的诗歌,非要不务正业写什么劳什子小说呀,自讨苦吃,小说这个东西,不写小说的人还真是不知它的难度。
过了一年,立春忽然发给我一部九万字的小说:“你看看,是冷的还是热的。”
它的名字叫《蒲河小镇》,匆匆读过,我忽然感受到了那部我一直推崇备至的《呼兰河传》。好吧,我用“好小说是冷的”这个标准,苛刻的来试试评断(大言不惭了哈,只敢跟好朋友这样张狂哈)立春的这部写童年生活的小说。
但是先不说冷不冷,这个标准太高了。先说最普通的吧,说语言,鲜活而充满诗意:“白花花的羊群,散开了,散了一草地,草地上开满了一朵又一朵白绒绒的大花。我回头望去,那户人家,在西南坡上的一条沟边,沟边落满了白石头。那条沟,像山裂开的一条缝。”这是不是好语言?是的。但是读到这里我是不满意的,作为一个诗人写出这样的语言理所应当。
再说情节和细节:“开始我觉得挤羊奶是多此一举。我认为小妹是可以直接吃羊奶的。有一次,我和戴格把她用小被单捆好,抬着,把她的头试图塞到羊肚子底下,让她叼住奶头,自己吸。羊却气急败坏,使劲用蹄子刨着地,后腿踢着,说什么也不干。小妹也哇哇大叫,本来她应该不叫,她应该懂得我们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事,羊和小妹却不配合。在没把小妹摔着之前,我们还是放弃了。”“当我第二天向来到我家的小伙伴们炫耀我的羊,炫耀我的信时,大家都听傻了。”新颖生动,童趣盎然,嗯,写到这样已经是不错的儿童小说了。
但是好的小说不是只写表面的趣味和好恶,它总要关照到我们人类自己:“猪群会被放猪人赶着去远方——远方也不远,小镇周围的草地或秋后收完的大地而已。一大群猪在野地上悠闲地找吃食,想想那情景吧。如果猪也有梦想,那些梦想就在草地上,在还没收完残局的庄稼地。要是搜到了吃的,猪的梦想都会美得咕嘟咕嘟冒泡泡。如果猪也有幸福时光,这样的时代就应该是了。到了猪大花小克郎这一代,猪猪的好时光早就结束了,经过多少年的轮回,老早年的猪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它们有了自己的圈,过着圈里的生活,没什么理想,也没什么失望。”哈,这哪里是在写猪啊,这活脱脱就是在写我们自己和我们自己的孩子呀,这就是好的小说。
还有,好的小说还要有冲击力。接下来我看到了:“我仿佛看见,在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伊汗家院子中的那棵老槐树“咔嚓”一下裂成了两半,白牤牛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我听见屋子里传出伊汗出生的哭声。白牤牛没见过伊汗。白牤牛也没见过戴格和尔福。就连我,白牤牛也没来得及见一下。”作者对于生命的大悲悯,突破纸面扑出来,这就是好的小说!
要是小说再好一点,就会有作者与这世界的“深重的”情感关联,这种情感往往坐落在命运上:“肉联厂是许多猪去的地方。那个地方能治好猪大花的外伤,也能让小克郎茁壮地成长。我沿着我爸爸说的思路,一直这样想。这样想的后果就是,比起年底的被宰杀,我为我的小克郎和猪大花感到庆幸。这样想的后果还是,我被蒙在鼓里,竟一直不知道,一个猪去到了肉联厂的真正意义。我长大后想,还好,单纯如我,一根筋如我,就在那个和小克郎本来是生离死别的时刻,没那么特别的悲伤。”是的,当时是没有特别的悲伤,但长大后却有了永远的“特别的悲伤”。
那么,你怎么就说这个小说是冷的呢?好吧,你看看羊小白、白牤牛、小克郎、猪大花,看它们的命运,这是一个滑向必然的命运,任谁也无力改变。它们最终都是走向我们并不期望的结局,如果它们是人,那该是多么大的悲剧。你也许会问:为什么非得是这样?难道它们不能“喜洋洋”吗?是的,不能,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此。
当然,每一个个体命运的轨迹上,都有着许许多多的灿然的美妙的节点,你看猪大花曾经是多么智慧和风光的活着,这些灿然和美妙让每一个个体的生命生机盎然并充满了感动和感激,我想如果猪大花们能讲话或是能写书,它们一定会表达出它们的这种感动和感激,至少会对爱它们的主人来表达。也许,这样美妙的节点,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是的,我们!不仅仅是“它们”。立春在这部作品里娓娓道来的写了那么多的人物,小工、季瘸子、傻媳妇、三根蜡等等等等,都写的相当好,和猪大花们一样好,但我有意不提人物,人物和动物命运同在。
读完了《蒲河小镇》,我有点不敢相信,一个诗人竟然一不留神写出了这么好的一部小说,这真的是一流的儿童小说啊。再一想也不奇怪,立春曾经写出这样的诗:“花儿一岁了/一岁/就是一辈子啊!”能对一朵花的生命有着如此深深的体悟,是能写出猪大花和小克郎的。
好的小说是冷的,但冷的并不代表就不是愉快的美妙的,当你在津津有味的阅读中会心的莞尔一笑,当你为猪大花的风光拍手喝彩,你会深深感受到: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冷的。
于是,我还有一句要等到结尾才说出来:好的小说是冷的,但好的作者的心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