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
——评刘应全诗集《童年的月亮》

2017-11-13 16:19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诗集月亮故乡

郑 升

行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

——评刘应全诗集《童年的月亮》

郑 升

青年诗人刘应全的作品《童年的月亮》2015年1月由云南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该诗集收录了他从2002年至2014年读书和教书时所写的大部分诗歌。这些诗歌或长或短,短则四句,长则几十行,但每一句都是一个从浙江安吉乡村负笈走向城市、走进云南、走进高校,然后又在昆明一所高校工作的一段心路历程,也是期间历经苦乐、逐步走向成熟的一个男人对于故乡、对于云南、对于校园、对于社会百感交集的真切而又诗意的呈现。

就诗歌内容看,《童年的月亮》大致分为五个部分,即寻找父亲、重温童年、梦回故乡、抚摸忧伤和捡拾信仰等,这五个部分既相互区别,又相互关联;既是诗人线性成长的文字见证,又是诗人思想逐渐走高的青春印记。归纳起来,《童年的月亮》有这样几个亮点与特色:

第一,新颖的体例

。全书103首诗歌,另有一篇短评,四条推荐语。每首诗歌下面又附有读者阅读后的评语,计有300多条博客、微博、微信互动评论,全集总计约15万字。正如诗人自己所说:这个集子,与其说是诗集,不如说更像是诗歌与微评共融共生的一个汇编,是一种友情的共鸣、文学的共鸣和洞见的共鸣,多姿多彩,热闹非凡,通篇洋溢着一种真情、温情和睿智、洞见。集子除了借助多种媒体公开发表的诗歌之外,不仅收入了众多围绕着诗歌所展开的评论和回复,同时也包括了私信当中的诗人与读者一对一的交流和切磋。

“实话说,师友们的评论、解读、续写、仿写、英译和建议真的非常之好,绝对超过预料,字字珠玑,句句美妙,时刻让我感觉整个微信圈子里的朋友都是才情横溢的高手,只不过卧虎藏龙地躲着世界而已。……他们的回复文字不仅抓住了我诗歌的主旨和精神,更是彰显了大家与生俱来的诗学灵感。作为我这些稚拙诗歌的第一批阅读者、阐释者和批评者,我要真诚地感谢他们。当然,在收入集子中时,根据出版的要求和阅读的习惯,在维持阅者的原旨基础之上,我对微评做过些许调整。而另外一些,为了尊重起见,特别是仿写、续写和英译则是原模原样,未动一字。”这种借鉴“自媒体”优势的体例安排,体现了80后诗人的一种态度、思想和创意,也体现了诗作的质量以及对读者的“预先尊重”。如诗集中《花是一场璀璨的忧伤》这首诗的1、2节:

家门口的水泥场,父亲亲手浇筑,他半生遥望,儿子在远方。旁边有一只瓦缸,老而残破,我们出发或者回家,凭它判断方向。

长大以后,有一年炎夏的深夜,陪父亲,在大河里冲凉。一尾离群的小鱼,爬上他年轻的肩膀,那一刻才明白,一河都是他温情的热泪与忧伤。

在诗作后面附录了8条来自全国各地读者“自媒体”的相关微评,体现了作者、作品、读者的有机互动和“预先”的相互尊重,兹选录四条:

优美的诗。(胡新斌,南昌)

人这一生,似乎太长,千帆过尽,万般成空。又似乎太短,半生等待,也只为遇到一人,一世相伴,白首不离。一生,确实只够爱一人。(王娟,昆明)

看了你的诗,回忆起年少时家乡大山下走出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坐在田头桑树边,相互喂着桑葚;在回村子的路上,男孩骑着自行车左摇右晃逗着女孩,一路欢笑,多么的纯真又开心。你我都是农村出来的人,看得出你的那份乡情依然未变。(詹世凯,衢州)

家永远是最后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谁又知道。跟着萤火虫的指引逃跑,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唱着歌。珍惜一切,月光下的吉他在虫鸣中更清脆,阳光撒在路上不怕心碎。(龙荟颖,昆明)

接受主义美学大师姚斯认为,“不经读者阅读的作品,就是尚未最后完成的作品;读者的阅读实践使作品从语词变成现实中的作品,使之现实化。因此,作品的意义和内涵不能局限在作者身上,也不像新批评和结构主义那样把它局限在文本内部;意义的最终完成在读者的阅读活动中。”是的,文学史就应该是一部接受史,读者是主动的、创造性的因素,而不是被动的、单纯的做出反应的环节。就此而言,《童年的月亮》实际上采用了一种新的诗集呈现形式,即利用微信圈、博客群等自媒体这个载体将诗歌发表后,搜集读者阅读诗歌之后的所感所想所评,完成了诗歌作品从生产到阅读再到接受的全过程并完整呈现了这一过程,从而包含和蕴含了许多超出传统诗集“体例”的意味和意义,这在以往的诗歌著作中并无先例,属于独创。正如沈振建所言,《童年的月亮》具有特殊的文学实践意义。

第二,梦想的反思。

一方面是关于父子之梦。诗人曾言促成这本诗集成品的最大原因是自己父亲的突然故世:“这本诗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怀念,一本跟父亲有关的集子。”另一方面,也是一代80后由乡村走向城市期间对梦想追求的一种缩影。《固执》这样写道:

“我固执地 沿着峰峦的悬崖爬得很高 高过大地高过头颅 也高过树梢 我这样地固执 不听劝告 仅仅为的是 靠近天空 以及天空之上的云霄。”

这首诗简单明了,直言不讳地表达出诗人为了梦想不顾一切地攀援和向上,同时,也将自己内心那份与众不同的理想展现得一览无余,让人敬佩。一个农家子弟,有如此高洁的梦想,并为之竭尽全力实属不易。而另一首《一代人》则将这种梦想追求的轨迹回放到了大学时代:

“夜深人静 我们曾裸着身体和灵魂 谈尼采 谈顾城 也谈女人 一群喝醉的人 在可以喝醉的年代 心若天籁 多么幸福 又多么可爱。”

这首诗叙述了大学时代的场景,诗人通过对彼时最幸福的事情是热衷讨论尼采和顾城等问题上,已然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人生追求,即与哲学和诗学为伴,以思考和求索为志。再如《纸飞机》这首诗:

童年时期,我有一架纸飞机,它跟河里的小鱼比赛奔跑,飞高,游低,永远不能相遇。

成年以后,飞机放弃一切,漂洋过海,渴望成为那尾小小的鱼,漏过了命运,丢失了自己。

最后,飞机和我,都在九岁的记忆里死去,悲伤到,再也飞不起。

……

还有《多余的悲伤》这样的诗:

记得否,那些个豆蔻年华的,伙子和姑娘,带着父母家人的爱,与关怀,独自闯荡。汗水泪水,一个人擦,多苦多累,一个人扛,却从未割裂儿时的印象:话是父亲的严,手是母亲的暖,饭是家里的香。

他们,爽朗笑声的背后,是个性,是智慧,是永不服输的倔强。从不弯腰,从不附和,从不轻易绝望。只是略带着,多余的悲伤,悲伤过于沉重,沉重到绝不放弃飞翔。

……

翻读这些诗作,不由得想起一些老话:明快昂扬是一种风格,反思和忧伤却是另一种深刻。人生不只是梦想、明媚与顺达,还有现实的冷漠与苦难,梦想的破碎与远离。诗歌亦如此。《纸飞机》这首诗就传达了一种不是所有的梦想都是合适的或者说都是有意义的,往往蓦然回首间才会发现原来失去的东西更多,才会感到走了好长一段弯路后才有所顿悟的懊悔和遗恨。人们在年少时往往爱做梦,渴望飞翔或者离开,刘应全也是这样,所不同的是他关于梦想的诗作大都展现了一个人在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不同阶段对于梦想的不同憧憬和理解,既有明媚、清新、童真的梦想,也有遗憾、懊悔和痛苦的梦想以及相应的反思,这让他的梦想之诗有了“少年维特之烦恼”以及《平凡世界》中“不断走近而又不断离开,不断坚守而又不断选择,不断坚定而又不断纠结”的孙少平那样的多重意味和形而上的色彩。

第三,浓郁的感情

。无论诗歌怎样改革,真情、深情永远都是诗歌的生命。这本诗集体现出对故乡、对父子情、母子情的深深的体察和感知。

刘应全出身于浙江安吉的乡下,祖祖辈辈皆是农民。2002年刘应全带着父辈的寄托,负笈七彩云南,一晃就是整整12年。这12年,他以游子的身份漂泊在红土高原,无论是奋斗历程的酸甜苦辣,还是人生道路的悲欢离合,在《童年的月亮》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书写。文艺批评家熊元义在诗集的序中写道:“20世纪80年代以来,不少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作家就其出身而言,是来自社会的底层,但是不少人都背叛了他们的出身。但是,刘应全不仅没有随波逐流,并且坚决地做到了绝不忘本,他既不讳言他的社会出身,更没有背叛他的社会出身,而是从农民父亲身上汲取前进的力量。”刘应全写父亲的这些诗大多朴素简洁,情深意浓,极富想象力和诗意。比如《父子》:

“我想找月亮,月亮在山上 父亲,弯腰背起我爬上了山岗 一同爬上了月亮。”

这首诗既有浓浓的父子情深,也有父子共同构筑的梦想以及“一同爬上了月亮”的诗般画面。刘应全就是在这种父爱的哺育与梦想的照耀下茁壮成长。

《旧事》这样写道:

“老房子的屋檐 父亲的肩 一个朝向大地 一个朝向天。”

虽然寥寥几句,但挡风遮雨和顶天立地的父亲形象却跃然纸上。父亲既有责任,又有担当;既要扛起家庭重担,也要挺起民族脊梁。“在憨厚本分的乡下父亲身上,刘应全既感到人生的温暖,也感到前进的力量。父爱如山,这既是刘应全立足的地方,也是他腾飞的起点,更是他一切梦想的汩汩源泉。”③刘应全不仅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爱护与启蒙,更是得到了追求梦想的密码和钥匙,这一切都让诗人的书写都有了别样的价值和意义。如《唱歌的不是诗人》:

“父亲真理般说过:冬季就该有风,熟透的柿子也未必会红,正如星星的家,是星空。”

再如《父亲的话·毕业歌之十四》:

“父亲的话,总是不够少年花。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父亲都发愁对我该讲什么话。那些装在心里的秘密,能降低成长的代价。

我猜,他只想让我多读书:知识是个好东西。读书才会有出息!”

此外,刘应全对故乡安吉也是充满了一腔热情,念念不忘。《浪人回家》这样写道:

“浪人 漂泊的脚步 蹒跚地触摸着 杏花春雨江南的流云 铁马秋风塞外的月光 止不住的泪水 解不开的心结 是谁 努力地向家园张望 一路地流浪 满心地归航。”

既远离故乡,又梦想归乡,时时张望故乡,实在是难得的一片赤子情怀。又如《童年的月亮》这样回忆故乡:

最早的记忆是童年,我在夕阳的余晖中外出,暮色铺天盖地全黑时,奶奶开始在老屋里不安起来。她担心孙子会在外面走丢,认不得田野的黑路,被狼叼走。

院子里没有人,春节贴的那尚未脱落的福字,依稀挂在窄窄的院门上。爷爷在村子的某个角落打盹,他的烟斗斜靠在土墙上,月亮的光芒爬上白天的草帽,镰刀在露水里睡着。

……

奶奶说我是地里的庄稼,会一粒一粒地慢慢饱满。2002年中秋月圆的晚上,我如熟落的麦子真正长大,从这个村庄离开,从家乡离开。

我只记得那些有月亮的晚上,奶奶在旷野里喊我,在河湾的藕塘边喊我,在不知名的庄稼地里喊我。可我只听到爷爷的鼾声,穿过茂密的芦苇荡,惊起栖息的野鸭,在芦苇荡深处的竹排上,伴我睡到天亮……

这样的意象、笔法和视角来写故乡,何其饱满而又深情,触处皆见性,触处都是独特、丰裕的乡村牧歌。

再看几首,《唱歌的不是诗人》这样写故乡:

现在,才足够明白:酒杯再小,也能装下寂寞的大故乡;胸怀再广,却不能飘落一枚,高过农家院门的,红月亮。

《隔着河的村庄》笔下的故乡:

农忙,是不会落下的月亮。麦地上的月光是满目的银,是河面碎碎的细浪,是童年无忧无虑的惆怅。我看不见海子的麦地,看不见麦地放射的诗歌和光芒,没有铁轨的村庄,没有悲伤。

《一肩乡愁》直接抒写:

你似花,心却开自于石头,在少年目光里辗转漂流。三十多年里,我的生命跌宕,你的归途漫长。不如,趁着华年青涩,担一肩乡愁,背负成回家的节奏。

《多余的悲伤》一诗中的故乡有了更多的哲学意味:

故事的一开始,就是离乡。离乡,是一代人必经的流浪,写满了风霜。人们总觉得,

他们出发后,就似乎忘记回乡,忘记了根脉,忘记了曾在泥土里成长。事实上,即便他们漂泊得再久,行走得再长,在心灵的最深处,也从未敢忘记家的完整模样 ……

阅读这些诗作,会让人越来越感受到乡村的回望、故乡的力量和诗歌的魅力。“诗人的故乡安吉县隶属于浙江湖州市,湖州素有‘丝绸之府,鱼米之乡,历史之城,文化之邦’的美誉。”山清水秀,钟灵毓秀,吴均、沈约、丘迟、孟郊、张先、沈括、赵孟頫、凌濛初、吴昌硕、俞樾、钱玄同等历史文化名人都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湖州也一直以盛产“文房四宝”之一的湖笔而出名,在“苏湖熟,天下足”的历史记载和物质想象中曾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这些都是诗人刘应全一生无法忘却的根源,是融入血液的精神代码。

第四、比较老到的诗艺。

诗集很好地将叙述技巧、自我隐喻、主体抒情形象结合在一起,特别是将诗人自己融入诗歌之中进行叙述和表现。“叙事作品所表现出的形态多种多样,变化万千。在叙述文本所讲述的故事中,往往会出现十分复杂的情况,包含着多个故事层次。”刘应全的很多长诗,比如《童年的月亮》《1981年的我们》《花香与眼泪》《隔着河的村庄》《花是一场璀璨的忧伤》等诗作是诗集中具有自我象征意味的作品,在内容上展现的虽然是作者自己的成长历程,其实隐喻的正是80后一代人的共同成长经历。一首作品如何包纳如此众多的时空,正是诗人在诗歌叙事中所要解决的问题,而诗人显然已经做到。即使像午休、期末这样最为普通的校园景象他也能在情思、情理、自我隐喻等多样手法的融注中显示出一种诗艺老到的潜质。如《毕业歌之一·午休》:

这是午饭后,多数人的享受,讨论或是看书,这是你的自由。我没有午休,从来都听,

隔壁兄弟的吉他演奏。外面阳光很强,一个拾荒老人,在银杏道上游荡。

《毕业歌之二·楼上的姑娘》:

傍晚的时候,几个哥们在踢球。场边人来人往,恋人或是朋友,拉手或是不拉手。他们可能没有注意,一个姑娘,拿着融化的雪糕,在远处的宿舍楼,望他们,很久,很久。

《毕业歌之三·期末》:

期末,是一个季节。我们就像候鸟,要经历一场,考试的迁移。期末,是个时间概念,让大家,又回到了,起点。

而《新事》这一类诗作就更为沉稳了:

翅膀,终于被黑色捆绑。石头,最后失去了重量。羸弱的鸥鸟,贴着水面穿行,快要忘记了天空海阔的诗行。蜗牛,在黎明前开始出发,慢过落日的呓语,停滞成一道光,被少年叠成下坠的弧线,跌落成王。

它,洞悉了世界存在的证据,漏洞百出的错误,以及一望无垠的距离。明年树上要结的那枚苹果,被切成了四份,一份星星,一份月亮。

在红公鸡鸣唱天亮之前,手与脚爬到屋顶上。剩下那份,留给天窗……

当然,诗集《童年的月亮》也不是绝对的完美无瑕,比如音韵与节奏方面,比如语言的锤炼与化用方面,比如在写作长诗时如何避免顾此失彼、难以为继?以及情与景、情与理在诗中的比例问题、隐现问题等等。好在刘应全一路走来,是一个有故事有阅历的80后,尤其是对底层生活、乡村与城市的反差有着深刻地观察和真切地体验,再加上他现在“学院派”的环境、视野与理论优势,必将会继续贡献更多更佳的作品来。正如诗集读者、南京大学当代文学专业博士明飞龙微评中所言说的:

在流水账的日子里,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摇摆中,刘应全以村庄、麦地、镰刀、河湾等意象,书写自己的成长岁月与生命情怀。在追逐风筝的时光回望中,在童年月光的倾泻里,他以一种等待花开的宁静与从容,欣赏与呈现那些瞬间即逝的美,以美来医治生活的伤口。在美的呈现里,在时光的浸润下,应全踏着乡愁的行板吟唱,温暖与忧伤,朴素与感恩,都是他最悠然的声腔。……

[1] 刘应全:《童年的月亮·跋》,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228页。

[2] 邱云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版,第241至242页。

[3] 刘应全:《童年的月亮·序》,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1至2页。

[4] 刘应全:《童年的月亮·跋》,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225页。

[5] 刘应全:《童年的月亮·跋》,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1月版,第227页。

[6] 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版,第45页。

(作者系广西师范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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