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言深处抚慰疼痛的阳光
——评张永刚的新诗集《飘动的云》

2017-11-13 16:19刘建国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花朵心灵阳光

刘建国

在语言深处抚慰疼痛的阳光

——评张永刚的新诗集《飘动的云》

刘建国

我曾经在许多的心灵境遇里去触碰这样一个能指:如果在语言深处去抚慰疼痛的阳光,那会是一次怎样的灵魂震颤?为此,我曾小心翼翼地在语言的罅隙里去打捞透过指缝的阳光,并用一种莫名的心情去孵化和喂养它们,希望它们能蜕变成一群精灵,在我心灵的洪荒之地精耕细作。但艰辛的汗水滴落出的却是对语言的失望和痛恨。因此,我常常逃避这种语言的困境,并想彻底忘却了它们。在读完诗人张永刚的新作《飘动的云》(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时,我突然有了一种释然,因为我数次触碰的那个能指,在他的诗里获得了最好的解答。语言,这个曾经让我失望和痛恨的东西,在他诗篇里的化作一道道风景和万般柔情。

《飘动的云》一如既往地延续他含蓄和隽永的创作风格,但在前两部诗集《永远的朋友》和《岁月深处》的基础上更能显示出他的“诗心”:在语言深处抚慰疼痛的阳光。在对他前期的诗歌评论里,就有中肯的说法:“现代生存困惑是衡量一个诗人是否真能置身于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之中,去敏锐地感受现代社会的一种尺度。张永刚在他的诗里充分地展示了这种彷徨无定的生存情境,体现出对现实生活的执著审视和选择。”只不过,《飘动的云》把对彷徨无定的痛苦体验上升为对一个阳光世界的抚慰。诗歌,永远都是在语言的深处经过无数次的阵痛以及在阵痛蜕变的涅槃式升华中产生的。在面对今天诗歌“没落”的时代乃至整个文学“没落”的时代,很多评论语言也变得无所适从,甚至无所事事。但我个人认为,无论在任何时代,诗永远是诗人对世界的深层体悟以及对自我灵魂的触碰甚至救赎。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诗”是无关紧要的,这从某种层次上印证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浮华和喧嚣。借用另一位曲靖诗人的话来说,就是:“诗歌对文化精英、乃至文化知识界人士、普通老百姓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文化精英、乃至文化知识界人士、普通老百姓这些阶层的生活里不能没有诗歌。诗歌可以考验一个民族的良心,诗歌可以考验一个国家的良知。没有诗歌的国家是野蛮的、原始的乃至崩溃的。缺少诗歌的国家,人民会更加愚昧。”其实,诗从产生那天开始,就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担了不同的外在使命和内在坚守并形成了诗的纠结和诗人的纠结。诗的纠结导致对诗的认识在理论层面形成了延绵不绝的争议,也由此产生了不同的理论观点。诗人的纠结表现为外在使命和内在坚守对诗人的挤压和撕扯,这使得诗人常常陷入困惑与痛苦之中。也许在理论上可以去设想外在使命和内在坚守的均衡性,但一旦真正达到了均衡,可能诗歌就丧失了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也就不存在诗的纠结和诗人的纠结。外在使命和内在坚守在普遍意义上永远不会是均衡的。“最关键的是,诗人将生活诉求置于心灵还是作为外在的责任来承受。前者是一种人生境界,后者则是一种写作态度。”仰望人类的诗歌天空,在对繁星灿然感慨的同时,我们依然会一如既往地把目光投向坚实的大地,并不断向地平线延伸……因为,这一切孕育了诗人的情感,并且赋予了诗歌的生命和质感。

用语言的指尖抚慰那缕疼痛的阳光

可以说,诗人张永刚一直倚重内在的坚守,正如他所言:“我努力重视提笔之前心灵的感觉和律动,力求将生活融入内心,以构建诗意的生存方式。”这种坚守让他在诗里不有意去描摹生活的苦难与疼痛,而是用语言的指尖去抚慰生活的苦难与疼痛,并把这种苦难和疼痛升华为诗意化的存在:“我在风中听到箴言/我在语言的指尖/领悟了风声/我将文字赶进天空/群鸟一样飞过/让原野突然安静/心也空寂”(《风声》)。所以,读他的诗,总是能获得一种语言深处的优美感以及心灵的净化:“阳光普照 如酒力遍布全身/这种时刻 一切皆已注定/那些埋伏的风/那些不飞的鸟/尽情享受温暖 一声不吭/用无形的手将时间制服/来自神祗的公平 如云飘过/让许多事物深受感染 发出声音/让那些琴弦 被歌唱的柔情软化/又在指尖的波浪中 突然绷紧”(《诉说》)。时间和空间在文学语境中总会形成千姿百态的幻化。在《诉说》里,作者用丰满的笔触,在语言的指尖感受着四季轮回对心灵的震颤,优雅而又那么深邃,时间和空间在这里被反复折叠,又被反复打开。情感的律动,在神性般的光芒中被浸泡和洗涤。

把写作当作诗意化的生存方式,这种态度本身就令人敬佩。在当代的诗歌界,更多的诗人是把写作当作是对语言的把玩,当然,我不否认他们的作品也带着情感,也能显示出对世界的体悟。但是,把对语言的排列组合放在诗歌写作的首位是不应该被肯定的。正因为把写作当作诗意化的生存方式,他的作品几乎都保持明亮与阳光,尽管那缕阳光是疼痛的阳光:“黑色的精灵/穿过夜/在我的手里留下文字/在我的手里/放上蜡烛/让我感觉颤动/来自轻柔的奔跑/让我同时听见/一阵小雨的低语/让我知道/黑暗的背后/必有光走过/流光溢彩的瞬间/必有神庇护”(《精灵》)。

让低语的花在语言深处绽放

“花”这个意象,在中国诗词里出现得实在太多太多,它对中国人心灵的影响程度远非量化可比。当然,也许可以说,在每个诗人心里,“花”都是以千姿百态的心灵触摸去感悟世界的。诗人张永刚也有太多的“花”语,这与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意象是不谋而合的。“花”虽多,但中国古今的诗人对花的描摹都各有别致,诗人张永刚也是这样的。“花”是什么?他用自己的心灵去感悟。呈现在《飘动的云》里,“花”是情感的催化剂,更是整个世界,因为,无处不在的是——让低语的花,在语言深处绽放:“手在音乐中间/如花开放”(《一个日子》)、“更加明亮的花瓣/飘上枝头/将无边夜色/变为清晨”(《听雨》)、“如果看到雪花/你要告诉我”(《如果看到雪花》)、“一杯咖啡/带着花/在平安之夜发出光芒”(《平安夜》)、“你的气息/如一朵迟来的玫瑰/开在发际”(《两轮圆月》)、“问候和祝福/来自宁静的台阶/带着花/一朵正在盛开的玫瑰/让高楼俯下身子/长久凝视/让光伸出双手/轻轻托起/它温顺的颜色”(《台阶》)、“你是一枚果实/被上帝派往春天/你是一种花/开在风的发际”(《果实》)、“你静守安宁/一如花朵/悄无声息”(《表达》)、“最美的花刚刚盛开”(《色彩》)、“你将两个季节/用花妆点/让花朵灿若繁星/布满了/天空下的大地”(《两个季节》)、“我在风的内心/遥想花朵容颜/正被清晨的梦指点/在一朵新鲜的云彩下面/静静开放”(《两个季节》)、“我知道你的问候/在某个早晨/在我的窗边/唤醒所有的花/并使阳光开口/和我轻轻说话”(《春天的鸟》)、“你让安静的花/轻轻落下/让激情的红均匀展开/仿佛梦幻时刻/迎候天使的盛典/花香飘近/如秀发临风/拂过聆听的渴望”(《长椅》)、“你用清灵的花朵/告诉我/春天已经来临”(《春天来临》)、“你近在咫尺/位于节日中心/用无边的花朵隐藏自己”(《节日的夜色》)、“让我知道远方很远/天空无比清丽/花朵与花朵/连在一起”(《春节》)“野菊灿烂/将开放的冲动/随身携带/它以柔克刚/在神的手中改变了夏季”(《一张照片》)、“这些花朵带着风/将黑色的幕掀开”(《舞台》)、“谁让花瓣的颜色/连绵起伏/漫过墙壁/无形的手臂/穿过回味的拐角/谁让一幅画中的景象/花繁似锦/春天透过纸背/花香弥漫内心”(《一幅画》)、“所有的花伸出手指/将另一朵花捧起”(《平静的时光》)、“一块头巾/花朵一样打开/让果实向你靠近”(《秋日》)、“看你清唱如花/开遍水边空地”(《明澈的水》)、“芳草青青/杂花生树”(《在秋天的高处》)、“蓦然回首/如惊鸿一瞥/目光的花朵连绵不绝”(《风轻轻走来》)、“任花朵如梦/开在静夜的枝头”(《灯光的大门》)“最美的花开在路上”(《远处的雨》)、“我手执鲜花/穿过大片夜色/靠近你”(《跨年》)、“让季节含苞/花朵一样满怀激情/即将开放”(《感受内心》)、“花蕾突然低语/绿叶面容清亮”(《明亮的早晨》)……在这里,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诗人用指尖扒开那疼痛的阳光,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花”的缤纷世界。

谈到诗歌里的“花”,我经常会想起陈之藩《时空之海》中的那句话:“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再读《飘动的云》时,我对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切的体验。诗人张永刚在诗集里直接以“花”为题的不多,但透过这些诗篇,我们能感受到他那深沉的生命情怀。在《油菜花开》里,作者表达了人生的惆怅和无奈之情。对家乡的眷恋,对亲人的思念,怎能不引起诗人的感慨?虽然回家的路途并不遥远,但经常连假期都没法好好休息的他,一年又有几次能从容回到故土去陪伴亲人呢?他只能以故土最具代表性的油菜花来抒发自己的情怀。春天来临,作者自然会想到家乡无边无际的油菜花,但作者不直接写春天来临,而是“知道春天已经来临”,“知道”一词,暗含了作者内心的期盼和更多的无奈之情。接下来继续用“知道”来表达这种情感:“知道这些日子/路上与心中的拥挤/知道我用思念/跨过年/跨过冬与春的分界/让冷暖集于内心/眼前分明亮着/互相叮嘱的话语”。游子思乡,在中国的文学世界里,总会触及心灵深处那难以回避的伤痛,所以,作者才会说:“一生总有一景最为孤寂……当我低声清唱/可有一朵/于万花丛中/与我轻轻应和”。惆怅和无奈已经到了极致,但诗人对诗歌写作的追求:“我愿意让几乎所有作品都尽量保持着明快的境界与节奏,以印证个人信仰对时代意蕴柔弱而绵密的整合力量”,导致他必然怀揣着惆怅和无奈继续前行:“春天的风送来消息/将牵挂的事情一一告知/我知道旅途漫长/花开似锦/在夜色的边缘让我安宁”。在以“雪花”为题的几首诗里,作者没有去刻画“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意境,也没有去抒发“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失意,而是从内心出发,描摹对雪花纯洁品质的向往和对人间温暖的渴求:“寒冷退开/春意提前到达/洁白的原野无比安宁/雪花开满远方/最为纯洁的一朵/落在我心里”(《雪花簇拥》)、“在一颗心落下的时候/让它的温暖、有力挡住了/北方强大的/整个冬季”(《如果看到雪花》)、“清灵的花朵/面容俏丽/徐徐飘落/停在我的夜里/让我的夜晚/听到低语/让激动与宁静/覆盖整个节日/以及节日之外/你送给我的/所有时间”(《雪花》)。在《两朵花》里,作者把大地之花和雪花融合在一起,体现宇宙万物生生相息的生命规律。这种对生命的期待和吝惜还有他的《等待花朵》、《初冬的玫瑰》、《有一种花》等。生命情怀,在文学意义上是指作者对自身生命的体悟和以及由此发散到对宇宙万物的情感体验。在《飘动的云》里,诗人总是以他那灵动的心,抚慰着人生和世界。

在情感与想象深处走进语言的炼狱

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场景,通过诗人情感的滋润和想象的触发,在语言的行距中,总是能孕育出丰富的诗意,这不得不令人赞叹。田间地里的劳动场景以及水稻和树林等等,到了诗人笔下,就不再是枯燥乏味的生活实在。《割草》描摹了天还未亮就和叔叔推着老式推车去割草的经历。在这里,艰辛被恐惧淹没:“有一刻我再次弯腰/将一只熟睡的鹳惊起/它突然的叫声/击碎无边的寂静/毛骨悚然/在看不见的风中/令我强烈战栗/余悸草野般宽广/绵长”。在《拉车》里,上山的艰辛本来就对当时还未成年的诗人难以承受了,何况还有下山的危险在后面,所以诗人不得不感叹:“怎样将一辆农村的手推车/拉下滇东的大山/让一天的劳动/在我们的家门口结束/那是我长久的担忧/它在我的记忆深处/有力地颠簸着/那种难以抑制的速度/在车子后面/我们不得不走过的地方/扬起了长长的灰尘”。《劳动》一诗显示了诗人在20世纪70年代那个特殊的时代里在学校劳动的独特感受:“在那些课程边缘/我们开始种菜……我们埋头施肥浇水/以劳动的名义/命令菜地交出它的果实/就像老师/以课程的名义/命令我们交出期末的答案/他想让我们用一种/更为可靠的方式/在那个难以生长的时代/整整齐齐长大”。这种诗意化的存在表述,还有《水稻》《地边》《旱季》《树林》等等。作为一个创作者和理论研究者,我始终佩服他在情感、想象和逻辑表述之间获得的难得的诗歌写作勇气:“服从于心灵的写作对于写作者本身而言并不挑剔,甚至人为的选择都是多余的。……可见,在一个自由的心灵世界里,你所感受的,你所书写的,其境界,绝对超越了你所生存的时空,绝对要为你的现实居所镀上一层精神的阳光。”不经过情感与想象的洗礼,不走过语言的炼狱,谁能吟发出在心灵深处的那曾经经历又难以磨灭的记忆。

在中国文化的心理情结里,故土与亲人总是一种无法解开的羁绊——始终,人首先为情物,不管是显赫者还是卑微者。当然,落实到诗歌理论的解读层面,要把它解释清楚可能很困难,正如诗人所言:“决定一首诗歌优劣的理性判断往往是无效的”。在《飘动的云》里,诗人抒写了对自己故土的深情留恋:《弯子》《以且》《板桥之一》《板桥之二》《钟山》《大地坪》《羊洞脚》《金鸡》《长底》《乐岩》《多伊树》《青草塘》《大营》《牛街》《富乐》《罗平》《一条路》《回板桥》《春天的罗平》等。故土的温馨,令人魂牵梦绕,最终只有那条路去连接:“一条路/从曲靖通往罗平/那是滇东的东边/我最平常的旅程/让我不断往返/用尽一生的时间”(〈一条路〉)。更能打动人心灵的,是那怀念无边的情愫:《父亲》《那一天》《离别父亲》《思念》《大风》《百日》《草色如烟》《荒草》《青苔》《柏树》。这十首诗,是诗人在其父亲去世后写下的。可以想象他在写每一首诗歌时内心的悲催和眼睑挂着泪花的情景……情到至深处,语言便显得苍白无力,这就是语言的炼狱,但他却能够在这语言的炼狱里去传递他那赤诚的孝子之心:“我知道你充满了等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你等待无边的事情/自己到来……一场漫长的病/把你的身体/和心/粗暴地绑架/你走了一生的那条小路/在原来的山上蜿蜒/有一小段/闪闪发亮/站在屋檐的下面就可以看到/但此时的屋檐/已经属于想象/近在咫尺的地方/用心才能走到”(《父亲》)、“我打开家门/期待父亲/等我回来//大雪突然停下/在我的车子周围/风折回了/原来的地方/不再说话”(《那一天》)、“一座山突然压在心上/乱云苍茫/夕阳点亮灯笼/血色的光/走在高高山上/鸟在火中起舞/鸟用火/照着您去的地方/看不见归程”(《离别父亲》)、“这个日子/你离开的脚步清晰可见/印在我们心上/一条路/走向高处/在一个终点停下/将你和时间留住……你的语言长久停留/透彻我们的耳膜/直入肺腑/使我好想答应/同时喊出/那个久违了的词语/父亲”(《百日》)。

那缕疼痛的阳光,在语言深处被以灵魂的温度时时抚慰,这就是《飘动的云》。

【注释】

[1] 张永刚.滇东文学:历史与个案[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264.

[2] 云南北鸿.诗84首[M].香港:类型出版社,2014:101.

[3] 张永刚.飘动的云[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2.

[4] 张永刚.飘动的云[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2.

[5] 陈之藩.时空之海[M].台北:台北远东图书公司,1996:8.

[6] 张永刚.飘动的云[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5:3.

[7] 张永刚.岁月深处[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6:3-4.

[8] 张永刚.滇东文学:历史与个案[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222.

(作者系曲靖师范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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