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宝君
智者情绵——莲子《岁月有情》赏析
邓宝君
接到书稿,是在广州骤冷的那天。走出球场,莲子依然大步流星地挎拍拎袋向前走去,我则缩着身子等球友的便车,不过手中却备感沉甸,只因这部特别的书稿——打球间隙,当莲子提到书名为《岁月有情》时,那一刻我脑中有瞬间空白,是感慨抑或触动,四个平凡的字组合在一起,竟让听者即刻叩开灵魂深处最隐秘的留念地带。岁月长漫,仍持有难得如此高端绚丽的“有情”之感,必是一位智者所悟,一定有着刻骨的忆念与张弛飘逸的心灵之舞。
终于,在一个清晨小心地打开书稿。
桌面仄塌,读莲子的文章却总有种宽阔如海洋般自在。自从莲子不再掌管《家庭》期刊集团后,便没了工作上的联络,只是常看她的作品,于宁定持守之间,感受着她文字大气绵柔带来的今昔往返与万物生焉。如此,才充盈着在继续前行的编辑生涯中对《家庭》杂志文风的一种传承。
再偶尔见到莲子,便是在球场上了。一下从昔日“严师”到当下“球友”,我确有些不适。十七年前,入职已被莲子带至辉煌之巅的《家庭》时,经受着层层关口般的锻造,一张图片说明总要写上几回才算过关,每篇稿子不知要打磨多少遍才能上版,编辑们看到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躲”这个字……不过,多年以后,当编辑们成长为“黄金一代”,能轻松自如地驾驭名家写手们的每一篇大作时,内心对莲子的感恩常常不自觉地流露着。莲子在《家庭》的创业星光一路璀璨着我们这些后来者的行程。
而出现在球场上的莲子,却一如既往那般优雅从容,看不出岁月流年的些许标痕,风风火火地来,认认真真地打,匆匆忙忙地走,这与她或血气或外放或内敛的文风一样,看似笔墨的微弱,实则强悍的心力在示现着足可以伸向星空的内心安详。莲子曾创下业界多个第一,让同行折服静望,可她在加入球群时的第一声问候却让人心头一热:“各位球友好!”岁月打磨,情已光亮,如水纹如地气,微漾中仍然折射着令人钦敬、殷熟的魅力光芒……
突然,冬日暖阳将一缕异常干净的光线从窗外打进来,落在书稿上。此刻,我正被《独具一格真君子》一文润湿了眼角,不得不拿掉眼镜停下阅读。仰头唏嘘,耳畔仍隐约飘着唱机中的梵音。文中情之空灵、睿智,如水袖舞动九天,华美间发出“相忘于江湖”的咏叹;如光阴穿越亘古,庄严间重奏“太需要这如莲花般素净的东西了”的混音……就这样,真切的情之声影,婉转豁朗于莲子的笔下江河。不管是文中呈现的相遇景象、情牵故事,还是高山相望一笑的绝美,在这一系列地演进中完成了一位情者的自我引渡,从凡尘直抵悟境本质。
只因这一篇文章,就让我数次不得不中断阅读。一段时间以来,因采访需要,一直在研读一些哲学书籍,没想到,这部书稿竟鲜活地达成心愿。书稿中,关乎着热爱,关乎着生命,关乎着人世……丰繁尽收,让种种思辨禅意都迤逦而来,不经意间总能捕获到暗放一隅的哲思光线。从这个时代为文学所赋予的一切怀想的渴望,到精神上举手触见即可受益的关切——《岁月有情》的字里行间醒目着绵延不绝的情智,这是的确值得称奇和夸耀的。
这种情智,必是源于初心之纯。
在《容庚先生墨宝偶得》中,可见莲子作为学生那会,居然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得到一代宗师容庚先生墨宝;在《文坛翘楚的禅味人生》中,可见莲子作为《家庭》杂志的社委兼编辑部主任期间,与归侨女作家陈慧瑛因约稿相识,成为日后能时时处处指点帮助她的良师益友;在《自梳女,即将消逝的故事》中,可见莲子作为妇女问题研究专家,对南中国珠三角地区独特的风俗和古老现象进行寻访和写作中的那一丝心疼和不安;在《认识你自己》《何必当初》中,可见莲子作为著名作家,对人性自体、家事人伦等进行剖解的纯熟艺术与现实拷问……
正是初心的安详力量,拦不住内心的情韵腾跃和思想华光,也便有了莲子这一篇篇年光过处的美文。
书稿分“报告文学”“散文”“随笔”“小说”四部分。可以坦言,不管被界定为何种文学样式的篇章,都将莲子怀着的那段心灵历史,作为一种清澈能量切切地通达给全息相应的岁月了。喜欢读莲子的文章,是因不管何种文体,她都立身于“散文”之美,其间开凿出的文骨之品性、涵养与洞见都流淌着大地碎金的色泽。
这种文骨的独绝练达,必是深厚的文化根基作为永恒的母体。
初看,书稿中“报告文学”部分中多位人物都闪耀在文化高塔之上,似与普罗大众两极相望,唯有仰止观瞻,可细细读来,他们却有着如我如你一样曾历经的苦痛、孤寂:归侨女作家陈慧瑛在那个大雪封门之夜,饥饿的狼豹拼命抵着她简陋的窑门;视戏比天大的柯军,靠吃止痛药、打封闭针上场演出;“行脚”世间贫穷角落的许伯夷,因身上钱财散尽,只好步行回家……瞬间,这些人物便有了一呼百应的心灵共鸣,强烈得让人想即刻穿越纸背亲近他们,渴望着被他们噼啪作响的信念篝火灸暖晕染。
这就是莲子以融入血液的文化艺术积淀,挽着读者微笑面对这些非凡者,眼角有泪,已如朋似友,打开心门,进而可以触悟陈慧瑛字境之外的禅味人生、柯军舞境之外的猎猎奔程和许伯夷爱境之外的悲悯守候……这些人物被莲子自然地排列成一个别致的画廊,当打开一帧帧透着五彩墨香的画页,也便走进令人迷醉的人性内核的美善之地。莲子给予这些人物最大限量的欣赏,更准确地说,应是莲子向原本蕴藏人类心中的至美至善发出的一次次邀约。而在“散文”“随笔”“小说”部分,莲子同样用意旨高远的文化品格烛照人心,决非时下此类文章多在一己悲欢,少了社会担当。
另一方面,书稿彰显了莲子作品美学精神的一个显著特征,那便是特有的语言标识。若作一个有形比喻,其语言好比乌亮秀发凛然划过雾霭山涧,让人读来有种凌空舞剑般舒心,脆亮润神。
“碰见美好的人,彼此一定要交换一份特殊的礼物。”“朋友,是那个来了以后再也没有走,也抹不去的人。”“其中所蕴含的要义,能够刀刻斧凿般留在记忆里,让人咀嚼一辈子……”这语言清浅雅韵,又透着丰盛深厚,在这样语言的教化之下,世俗心灵终得温暖有力的拥抱,明了亦近亦远的时空本就真实存在着足以撬动我们眼角铁泪的挚情,只是我们把自己抛得太远。也正是莲子这样的语言,堆叠出她文章特有的芬芳和高贵。如此,不需要丝毫扭捏吃力,于阅读黄金期即能充分调动起读者的感佩情绪,让读者与笔墨行走随性勾勒出的人物、事体、景致一同悲喜,一同丰盈。
由此一来,书稿让人读来自然有种文章本天成,乃至几近于天籁之愉悦。一字一景,一句一境,与莲子同行生命涯角,回眸拾级而上,纳风的空谷回响着一个“有情”之人透亮纯美、辽远彻悟的歌唱。这等感受,富贵还是贫穷,康健还是伤痛,都已无关紧要。
记得我初入《家庭》不久,从北方来到南方,那一日加班下楼,被前台的工作人员叫住,递过来一小袋荔枝,上面写着:“转编辑部加班同事。”得知莲子也来加班,中午回家后特意带来的。平生第一次吃到荔枝,竟是这样一种情形,荔枝上还缀着冰镇过的雾气,这成为每每遥想近三十年职业光阴中暖意盈心的一份停留。
当在球场谈及书稿,再提到这个情节时,莲子哑然一笑:“是吗?都不记得了。”然后,她兴致盎然地聊起,有一次带编辑出差,接到了单位发行部报告的节节高的发行数字时,她的喜悦之情毫无掩饰,这一情景也被同行的编辑牢记于心,多年后这位编辑再提及,她同样浑然不知……
正是莲子这种无声的温度与浓烈的抒怀,让成为其作品中的每一人,每一景,每一事,都可以与之对撞交流,都可以与之入心切磋。
合上书稿再回味品茗时,恍然发现,不论是至亲还是良友,不论是家园还是他域,不论是世事还是万象,都已被莲子浸揉得难分彼此。从而,让人体验着一位智者在巨幅岁月幔布上对理想情感的有序勾勒与自然呈现,使得不管置于何种层面的读者都会有一种渐起而升的体悟——她的岁月见证着我们的岁月,她的有情澎湃着我们的有情,她的心灵体恤着我们的心灵。
这种剔透的精神邂逅,不可求,却奇妙而必然。
能与笔下灵魂进行着如此自如地对白与深刻的思想交融,这般量级正是传统文学倡导的“文气”金字塔的基石——形影合一,物意时新。而“基石”之上层叠着的绵绵真情,则是莲子为每一篇文章戒守住了动人心魄的魂。这相宜的二者,如迁徙的飞鸟掠过,不仅示意着文学身形的轻逸,更昭示着心灵的终极归属,亦如莲子在书稿的后记中高声赞美着:“文学,永远的精神家园。”
正所谓:智者写心,情绵无疆。我想说,这是不期而遇——这样的一部书与这个伟大的时代重逢,这样的一部书与时代殷殷期许的自信文化重逢。
真有些不忍停下对《岁月有情》的浅知拙见,还好,静心等待是最具重量的尊崇,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在这个寒冬里恭候莲子下一部大作的温暖盛放吧!
(作者系《家庭》杂志主任编辑)
责任编辑:万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