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亘
新时期中国女性作家在德语世界的译介与接受
赵 亘
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曾提出以1979年为新中国文学史发展的分界线。1979年之后,中国文学界的个性化声音日益鲜明,中国的文学作品呈现了更为丰富多样的形式、主题和内容,进入了一个“新时期”。而在德国,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接受过程则基本同步于中国文学在新时期的发展与开拓。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译入德语即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由于德国媒体对中国作家的关注视野偏狭,因此德语学界在从事中国文学德译研究时也往往采用重个人、轻整体的视角。为了全面了解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自开放政策以来在西方,特别是德国土地上的传播和接受,整体呈现中国文学在德语世界的译介面貌,我们有必要转换研究视角,进行系统的梳理和研究。
通过德国国家图书馆的检索库、卫礼贤翻译研究中心的图书目录、北京德国图书信息中心以及笔者在德国高校图书馆的搜集整理,上述这些女性作家在德国的译介形式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种是以单行本形式出版的作家代表作以及作家的个人小说集。至2017年为止在德国出版的此类作品共有25部,包括张洁《沉重的翅膀》《方舟》《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张辛欣《北京人》《在同一地平线上》《我们这个年纪的梦》,王安忆《米尼》,戴厚英《人啊,人》,遇罗锦《一个冬天的童话》,残雪《天堂里的对话》以及陈丹燕、冯丽、黄蓓佳、卫慧、棉棉、郝景芳的一些代表作。
第二种出版形式为小说集。新时期以来共有9部主要的德语版中国小说集,其中3部是女性作家小说集,其余则也收录了男性作家作品。1982年出版的小说集《爱的权利》是首部译入德语的中国新时期女作家作品,包括了张抗抗和张洁的三部短篇小说代表作《爱的权利》《悠远的钟声》和《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类小说集出版时间集中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收录的女作家也相对较为集中。主要的作家和其作品有王安忆《本次列车终点》、张辛欣《北京人(节选)》、谌容《人到中年》、残雪《旷野里》和张洁的一些短篇等。
第三种中国女性作家作品在德面世的媒介是文学或汉学类杂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共有约6种期刊涉足了中国女性文学题材。较之于小说集,德国的文学或汉学杂志对作家的选择面更宽阔,刘索拉、陈染和程乃姗等女作家的作品即通过这一途径译入德语。
新时期女性作家作品对德译介至今将近四十年。从翻译数量和时间分布来看,主要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即文革结束初期的翻译高潮以及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的翻译低潮。在文革结束初期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中国文坛涌现的主要女作家的作品几乎在德国都有译本,其中包括张洁、张辛欣、王安忆、戴厚英和遇罗锦等。在25部作家单行本中,11本都是出版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占据了近一半的数量。同一时期也有大量的中短篇作品收录于小说集和期刊中出版。除了翻译的数量较多这一点之外,对于同一作品还存在不同的翻译和发行版本。张洁的短篇《爱,是不能忘记的》在三部小说集中出现了三个不同的译本。畅销作品往往会一版再版,例如《沉重的翅膀》,德国卡尔・翰泽尔出版社(Carl Hanser Verlag)在1985至1987短短两年时间内发行了七个版次。德国奥夫堡出版社(Aufbau Verlag)1986年又在东德出版了该书。德国袖珍书出版社(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也乘着《沉重的翅膀》热卖的东风发行了两次未删减版。而与高潮时期的出版盛况相比较,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之后,翻译量却呈现明显下降的趋势,基本只有作家单行本问世。
在女性文学德译的高潮期,译介作品主要体现了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知识界以及中国当时社会一系列变化和问题。摆脱了五、六十年代文学作品过分依附于政治需要的束缚,女性作家的性别意识开始觉醒、主体意识开始成熟,人的生命意识也得以彰显。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宣告了女性对真爱的理想渴望。张抗抗的《爱的权利》《北极光》则表现了新时期女性对爱情、对理想对象的寻找追求。王安忆的《荒山之恋》和《锦绣谷之恋》更是大胆展现女性的身体本能和心理欲望。这些在当时的文坛都可谓开风气之先,充分体现了当时那批中国知识女性的自我觉醒和内心对社会开放以及自由生活的向往。而另一些女作家的作品则反映了知识界对于知识分子在经历磨难之后人生思考。如戴厚英的《人啊,人!》和谌容的《人到中年》表现了知识分子在当时社会中的艰难处境以及思想上的压抑环境,引发了知识界的极大共鸣。还有反思当时文革遗留社会问题以及改革转型期中国社会的作品,如张洁《沉重的翅膀》、王安忆《本次列车终点》、张辛欣的《北京人》等。这些小说在表现企业经济改革和知青命运的过程中折射了当时中国社会和一部分中国人的生活情况和心理变化。这些女性作家的作品既展现了中国当时社会的整体风貌,也由于作家的性别特征兼具了中国特色的女性启蒙意识。对于当时的德国来说,它们一方面是了解中国这个古老东方文明大国的良好途径,通过这些女性文学作品可以深刻反映中国社会经历十年封闭之后的生活现状;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以这些作品为途径获悉中国人的思想转变和价值追求。这种体现在作品中的反思精神与德国社会的品味是十分契合的。反观进入九十年代之后的低潮期,张洁、王安忆、张抗抗等作家的作品在德语世界的关注度降低。王安忆之后的代表作《长恨歌》至今未翻译成德语出版。由于余华、莫言等男性作家的作品陆续在德面世,阅读中国文学的焦点逐渐转移到了这一批作家的身上。
除了上述这些作家和作品之外,新时期译入德语的女作家还有残雪、陈丹燕、刘索拉、皮皮、黄蓓佳和80后女作家郝景芳等,但翻译的规模都不甚大。2016年《北京折叠》获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成为继《三体》之后又一在科幻题材领域折桂的中国作品。选择将其译入德语应当是受到雨果奖项的影响。
综观这些年来德语世界选择翻译的中国女性文学作品,其中大部分都是可以引发德语读者自身共鸣性思考的。《沉重的翅膀》描写的社会改革转型可以引发德语读者对二战后德国社会变化的共鸣。尽管两种社会变革是不同性质的,但中国的文革结束初期以及德国的二战结束初期,人们都处于一种摆脱精神束缚,投入社会建设的阶段。对中国的兴趣以及作品带来的反思力推动了这部作品在德国的成功。《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描写了母女之间细腻的感情互动。家人、特别是老年人的情感需要和照顾护理也是德国这个严重老龄化社会所面临的共性问题。德国国内对于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的发展状况了解并不全面,还存在较大的空白。这种空白现象是由很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作品的主题、市场的需要等都会影响翻译对象的选择。在书商争相扩大销售量的背景下,能够引起一定轰动效应,打破人们常规印象的作品往往被优先选择。九十年代以来,德语世界对于中国女作家的印象似乎主要就停留在了某些争议较大的女作家身上,这对于中国女性文学整体在德语世界的接受既十分偏颇,也有失公平。
在德国,选择中国新时期女性作家作品翻译发行的出版社基本都是历史较悠久且具有文学和学术出版背景的权威出版社。主要有卡尔・翰泽尔出版社,奥夫堡出版社,德国袖珍书出版社和菲舍尔袖珍出版社(Fischer Taschenbuch Verlag)等。卡尔・翰泽尔出版社于1928年成立之初就致力于出版高质量的文学作品,涉及文学经典、诗歌以及当代小说。除了张洁的作品,该出版社在八十年代还出版了戴厚英和王安忆的作品。奥夫堡出版社成立于1945年,诞生于当时的东德,从事流亡文学、文学理论和哲学书籍的出版,继而转向出版当代文学,至今拥有众多书籍销售冠军的记录。在德国还有一类出版社以出版现有图书的随身版为主要业务,德国袖珍书出版和菲舍尔袖珍出版社是其中的代表。这类出版社的出现说明德国有良好的读者资源,大众普遍具有随身阅读的习惯。德国袖珍书出版社在八十年代出版了张洁、戴厚英等人作品的随身版,还有众多中国作家的小说集。菲舍尔袖珍出版社创立于1962年,推出过张洁、陈丹燕等作家小说和小说集。这四个出版社至今仍然是中国文学在德国出版的生力军,由它们推出发行的作品往往销量不俗。除了上述四个出版社之外,瑞士的联合出版社(Unionsverlag)也是一个老牌文学类出版社,以出版鲁迅全集的德译版而闻名。张洁的长篇小说《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即由联合出版社邀请著名汉学家梅薏华(Eva Müller)翻译出版。
中国女作家的作品也曾由德国大学的汉学研究机构出版。残雪的小说集《天堂里的对话》就是由德国波鸿-鲁尔大学的卫礼贤翻译中心和项目出版社(Projekt Verlag)联合发行。该机构自1994至2006年间发行了二十多部中国文学翻译和研究著作,是德国汉学界的重要研究基地之一。具有学院背景的出版社还有东亚出版社(OSTASIEN Verlag)。创立者杭曼青(Martin Hanke)和沙敦如(Dorothee Schaab-Hanke)本身即是汉学家和译者,曾在汉堡大学从事研究。自2007年成立以来,该出版社一直致力于出版东亚文化相关的书籍。2009年它即选中了冯丽的两部小说相继出版,沙敦如承担了其中一部的翻译工作。
在中国女性文学的出版领域上世纪还活跃着一些小型的德国出版社。1982年中国女作家第一部德译小说集《爱的权利》即由西蒙&马吉拉出版社(Simon & Magiera Verlag)推出。其中的三部小说当时在国内也才发表不久。尽管该出版社现已无从查找,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它相继推出过一系列研究东亚文化的书籍,其中包括张洁的小说集和丁玲的诗集。雅知出版社(Engelhardt-Ng Verlag)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了一套六本中国女性文学译丛,其中就包括张辛欣两部作品《在同一地平线上》和《我们这个年纪的梦》,遇罗锦《一个冬天的童话》以及王安忆的小说集《道路》,还有两本分别是李清照的词集以及刘晓庆的自述。这一套译丛在当时对于中国文学,特别是女性文学在德国的传播可以说是一个极大的推动。
除了出版社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一些德国文学或汉学杂志。它们在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伴随着中国女作家翻译高潮刊登了众多女作家的作品。主要有“季节女神(Die Horen)”,“袖珍汉学(minima sinica)”,“中国文汇(Chinabl tter)”等。“季节女神”取自席勒创办的同名刊物,延续了出版严肃文学作品的传统,在1985年和1989年大量刊登了中国当代女作家的短篇作品。“中国报”是始于1982年的一份汉学刊物。“袖珍汉学”则是1989年由汉学家顾彬创办的。这些期刊至今仍然活跃于业界。
从译者的角度来看,除了1988年一期中国文学特辑(Literarisches Arbeitsjournal.Sonderheft China)是由王炳钧等人编辑翻译,其余的译者均为德籍人士。这一批译者可以分为汉学家和自由译者。著名汉学家的代表有梅薏华和吴漠汀(Martin Woesler)。梅薏华是中国女性文学的研究专家并翻译了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吴漠汀是中国经典著作《红楼梦》的译者之一,也是棉棉的译者。自由译者也基本都是系统学习过汉语和汉学的专业人士。其中最多产的当属卡辛・哈塞尔布拉特(Karin Hasselblatt)。自八十年代中国新时期女作家进入德国以来,她一直不断地翻译各种题材的作品,王安忆、张抗抗、卫慧和棉棉的作品都有涉猎,可以说是中国女性作家在德的首要代表翻译。东亚出版社也请了著名翻译家高立希(Ulrich Kautz)执笔翻译冯丽的《所谓先生》。还有诸如包惠夫(Wolf Baus)和李玛丽(Marie-Luise Beppler-Lie)分别是波鸿语言中心和马堡大学的汉语教师。这些译者本身就可被视为文学翻译的质量保证。
总的来看,新时期中国女作家在德国的出版主要借助于集中的几个出版机构。它们普遍具有较丰富的文学作品出版经验,因此很快为译作打开了市场,并且不断引入新的作品,说明德国大众对中国女性文学的确具有较为浓厚的兴趣。但八十年代翻译高潮之后,文学及汉学杂志渐渐退出女性文学翻译领域,这也表明了女性文学作品的德译渐渐趋向低潮。在译者方面呈现的特点是,一方面汉学家参与翻译并将译作与研究相结合,另一方面也有一批较为稳定的自由译者在从事女性文学的德译。作品的出版频率和数量始终与市场紧密结合在一起,译者的选择也与译作的受重视程度相互关联。至今,知名度较高,能够引起反响的译作还是局限于那些大型出版机构发行或者译者较为知名的作品。
文革结束初期,中国形象在德语世界是混沌模糊的。译介不失为了解中国的一条捷径。对于中国这一时期涌现的大量女作家作品进行翻译、传播也是德国社会当时构建中国新形象的重要方法之一。中国当时的女作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文革中经历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继而在运动结束之后成为了开辟文学新风气的先锋。她们写作的主要出发点就在于对历史的反思以及探讨女性角色在这一历史变革中的社会属性和所历变化,其中有着挥之不去的自身经历的烙印。而当时的德国处于两德分裂时期,对中国这个东方大国的了解还停留在五十年代以前的中国文学译介。东德在1960年中苏关系破裂之后就基本停止了对中国文学的译介,西德则受到冷战的影响也一直鲜有中国文学的翻译作品。文革以及之前的政治运动使得中国本身也持有对外不开放的态度,因此德语世界想要了解中国是比较困难的。然而,西德1968年的学生运动对中国的文革加以了不切实际的推崇,引发了德语世界对中国社会的兴趣,似乎中国是一个带着神秘面纱的东方美女,但却无人可以去揭开其面纱,让人一窥究竟。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旦有反映当时中国现状的文学作品问世,在德语世界会激起反响、得到认同就不足为奇了。
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作品大都从不同角度描绘了中国社会当时的现状、发展和变化。顾彬在谈及中国女性文学时认为中国女性写作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女性看问题更加深刻。这一说法指出了女性作家在写作时懂得运用自己的女性意识来看待社会或生活问题,而男性作家则无法从这些视角出发展开叙事及创作。
就这一点来看新时期女性作家在作品中表达的新的爱情观是当时的一大进步,也是女性视角写作的一大显著特点。八十年代女作家们打破长期的创作禁锢,带着对自己性别特征的觉醒和认同来考虑这一原本的禁忌话题。爱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情感联系,也是社会发展中表达人性自由精神的基本元素,对爱的描写恰好符合西方世界观察中国社会的需要。在开放政策的影响下,中国社会中的个体及其精神世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与西方的价值取向有没有接近或共通之处?这些问题无疑会引发德语世界乃至整个西方的阅读热情。
除了“爱”这个主题,女性视角下描写的还有中国当时社会所呈现的一系列问题。女性知识分子在经历了众多政治运动之后,结合自己的女性身份所带来的特殊经历,对很多社会问题和现象都能够加以反思、质疑和批判。张洁的《沉重的翅膀》是此处不可不提的一部作品。可以说,该书接近10万册的发行量是之后的中国女性文学作品再也没有创造过的辉煌。德国的评论认为,“《沉重的翅膀》之所以具有魅力,因为它为读者讲述了一个兼具旧时代和新时期的中国。它描写了许多人性的弱点,却尝试从主人公的个人经历和社会现实中去寻找其根源。整部小说尊重中国的传统和中国人的思想意识,以至于在出版了约四十年后依然没有失去其现实性。”该书的译者阿克曼(Michael Kahn-Ackermann)认为,《沉重的翅膀》之所以在德国能够获得这样的成就,一方面由于张洁的书写的的确很好,故事情节起伏有致,另一方面由于德国人对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不了解。这本书以文学的形式传递了丰富的信息,打破了德语世界人们原本既有的中国东方古国的形象,而且作者是一位女性,更能使人了解中国社会这一性别群体的观点态度。因此,此书的成功不完全是文学意义上的成功。不论是社会还是女性形象的描写,该书都引起了德语世界读者的思考,并且引发讨论和争议。始于文学而不局限于文学是该书在世界领域都被广为接受的重要原因。
在译介的高潮期,这些女性作家的作品对于德语世界当时中国形象的建立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中国读者通过阅读进行反思的同时,德语世界也在反思他们之前对中国的印象,尽管有些定性思维无法立即改变,但至少从这些作品起,彼此之间开始了对话交流。
德语世界在接受新时期中国女作家通过作品所展现的中国社会形象之同时,对女作家的叙事风格却在多数时候抱有一种质疑、批判的态度。
顾彬在谈及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时认为:“中国的女性文学更看重主题,而非文学质量,最明显的是遇罗锦的例子,她在两部自传体小说中描写了自己的前两次婚姻。此类小说吸引国外读者的首先是中国女性的悲剧经历。另外诸如棉棉、卫慧等多以描写中国女性的性心理而出名,而不是因为其叙述能力。”另有德语读者认为棉棉的作品“文本缺乏内在关联,语言肤浅,就如同一篇中小学生的作文一般。”这些评价可以与阿克曼对中国当代作家叙事的评价联系起来。“我也读过一些年轻的作家的作品,从写作技巧来说,他们可能比八十年代作家更懂,可是我觉得没有意思。这不是一种真正的自我探索,好像唯一的探索就是市场能否成功。”这些当代女作家的叙事风格到底是故意迎合市场,还是其原本独有的写作特征,此处不宜作其它评论,但显而易见,汉学家的评判基调对于这些作品在德语世界的接受一定会产生一些影响。
对叙事风格的批判不仅涉及到九十年代的女性作家。王安忆作为一个在中国国内和英语世界影响颇大的女作家,在德语世界的传播或影响力却并不大。个中原因可能还是在于对王安忆叙事风格的接受度较低。顾彬认为,王安忆的叙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张爱玲的影响,其《荒山之恋》《小城之恋》和《锦绣谷之恋》在叙事模式上都源自张爱玲笔下扭曲的女性心理。作家这个女性叙事者和作品中的“我”无法区分清楚,是顾彬认为最大的问题。因此,在两部中短篇小说集和《米尼》在德翻译之后,王安忆的其他代表性作品就没有了德译版。和王安忆相似,残雪、刘索拉等先锋派的代表女作家在德国的传播程度也不高。残雪只有一部小说集翻译出版,刘索拉只有一篇小说收录于小说集中。残雪和刘索拉的超现实叙事风格被定义为“以卡夫卡为入门指南”而形成的带有“病态”的写作风格。
新时期女性作家的叙事风格在德语世界获得最多认同的还是张洁的《沉重的翅膀》。它在德国销量惊人,在德语世界获得一致好评。《沉重的翅膀》的叙事方式在德语世界看来是直白的,但其中情节起伏很多,存在一系列的矛盾冲突,这使得故事生动富有张力,增加了可译性和可读性。另外,德语世界的读者之所以对这部作品的接受度高,还源于其中大量的内心独白,这种叙事方式对于西方读者来说是非常熟悉且易于接受的。张洁在接受《明镜》采访时称,“中国传统的叙事方式是说书式的,但在这部小说中,故意突出对个人的立体化描写,使人物可以鲜活地站在读者面前,并且注重人物对自身的反省,这在西方文学中是常见的。”张洁的写作并不是为了迎合西方世界的读者,但她的叙事风格恰好契合了德语读者的阅读兴趣,因此容易被接受。
新时期女性作家在德语世界的译介情况总的来说和中国整个新时期文学在德传播情况类似,以八十年代末为分水岭。在译介的高潮期,文革结束后涌现的女作家基本都有一部或多部作品在德翻译出版。但从八十年代末期开始,德语世界逐渐减少了对中国作品的翻译数量,时至今日,中国女性文学乃至整个中国文学在德语世界的翻译数量仍然是较少的,每年大约只有11本汉语文学作品翻译成德语。
在译介的高潮期,德语世界通过女性文学了解中国改革开放后的整个社会意识形态和人性变化,特别是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和女性在整个社会中的地位作用,这些对于长期不了解中国的德语世界来说是具有全新意义的。德语世界作为西方典型的一个具有反思传统的民族,也乐于接受中国当代女性作家的反思类作品。在八十年代末,德语世界本身开始发生一系列巨变,两德的统一使得德国的聚焦热点转移到自身,也削弱了其在中国文学上的兴趣与关注度。
不过,目前中国女性文学在德的接受情况也并不意味着要一味去迎合德语世界的阅读兴趣来扩大传播程度和影响力。中国和德国文学在文学创作思路上存在明显差异。翟永明在一次访谈中就提到,顾彬对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小说的批评,显然能看出中德文化差异的因素。欧洲,特别是在德国,小说、电影以及所有文学形式,都注重哲学思考,思想深度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中国传统的说书式文学创作使得中国的文学作品历来故事性强,而德国的文学创作思路则一直以哲学式思考为上(除了纯粹的娱乐文学)。这种差异本身就会使得德语世界只会选择某些作品来翻译。德语世界对于中国文学的关注其实根本上还是与中国文学本身的发展与变化紧密相连,中国文学只有不断以开放的姿态展示其自身的特色价值并欢迎来自各方的褒贬评价,才能发展自身,获得继续向外输出的机会。
注释:
①④⑦⑩顾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62页、318页、319页、325页。
②曹新伟、顾炜、张宗蓝:《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127-132页。
③谢淼:《新时期文学在德国的传播与德国的中国形象建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2期。
⑤Lars Mörking:Mit „Schweren Flügeln“ – die Autorin Zhang Jie (p51.htm, 2017-07-03)。
⑥汉学家阿克曼的中国不了情(44_1_0101_desc.htm ,2017-07-03)。
⑧《熊猫》德国亚马逊书评(ref=cm_cr_dp_hist_three?ie=UTF8& fi l terByStar=three_star&reviewerType=all_reviews&showViewpoints=0, 2017-06-30)。
⑨汉学家阿克曼:中国值得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不多(第一财经专访4675153.html,2017-07-01)。
[11]Lars Mörking:Mit „Schweren Flügeln“ – die Autorin Zhang Jie (p51.htm, 2017-07-03)。
[12]《明镜》杂志专访张洁,(d-13515448.html, 2017-06-30)。
[13]黄里、翟永明、顾彬:碰撞与交融-中德诗人眼中的文化交流,原载《四川日报》,2010年9月17日。
赵 亘 同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