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熵”:关于大雅诗的无字书

2017-11-13 12:17吴小龙
广西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大雅译者诗人

吴小龙/ 著

作为编辑,原本并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他的认识、判断和态度,他愿望的最美好的部分,都将在图书中呈现出来。尤其是,当我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生活难免支离破碎,“熵”无处不在,而若能在图书中将它们弥补,克服自身局限、无力与遗憾,向读者展现一个清晰、完整、富于秩序与意义的世界,我想大概没有比保持沉默更明智的了。

不过,就像牟宗三先生在论历史哲学时所说的那样,历史多曲折、迂回与矛盾,但并非晦暗不明的黑洞,人生与现实也非一团漆黑——一经理想、愿力的照耀,则其曲折与迂回亦可见细密而美妙的纹理。每一本书的诞生和流传也是如此,自有其不可磨灭的轨迹和存在,作者、出版社与图书,种种因缘彼此缠绕、折射、辉映,亦可划出美丽的光的圆弧。恰如海德格尔所谓“存在的绽放”。这些,不是白纸黑字,而是无字书。对我来说,围绕着大雅诗的那些人和事,那些意念,便是如此。

1

大雅原本是一个宏愿,包括哲学、政治,历史和艺术,寄寓着一个出版的理想国。外则社会,内则人心,大到天下国家,小则纤微毫末,原都在我们的视野和版图里。不过,就像柏拉图晚年的质疑一样,“理想国”存在与否是一个问题;即便存在,它似乎也并非个人幸福的充分条件:外在秩序并不对应于人的内心秩序,每个人都另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宇宙,难以衡量难于堪破。事实上,观念化和概念化的教育和宣传太多了。所以,大雅的第一个系列,我们不希望抽象、隔离,不食人间烟火地描摹几何模型般的理想,而是意图从综合的现实出发,切入生活的横剖面,直面生存本身的不同层次、际遇和状态,呈现不同人的内心处境、感受与决断,即便它是痛苦、荒谬,即便它来自生活之熵。

因此,大雅首先面世的,是诗——“大雅诗丛”与“希尼系列”。

已出版的大雅诗,向我们呈现了不同的生存境遇。比如,曼德尔施塔姆就是一个一生坎坷、不断遭遇命运悲剧的诗人,他两次被捕,长年流放,多次自杀未遂,最后死于集中营;自白派女诗人普拉斯,则在她短短的三十岁生涯中数度徘徊在精神崩溃的边缘,电击治疗、丈夫背叛、家庭分裂,最后自杀于一个冬天的早上。死亡,同样是希尼和沃尔科特的主题,写作《白鹭》和《人之链》时,他们都已进入晚年,他们面对的,是衰老、病痛以及生命的即将完结,是亲人、友谊、爱以及曾经努力建立的一切的即将崩塌与丧失……这些诗人,或葬身于时代悲剧,或殒命于性格的深渊,或无力于生物生命的定律。死,让你建立起来的价值世界在你眼中摧毁,熵莫大于如此。

大雅诗中的其他几位,除了诗人身份,他们也是银行家、法律顾问、软件工程师、大学教师、杂志编辑、公务员、家庭主妇……在诗中你可以读到,现实生活中,他们或纠缠于法律纠纷,陷于数字迷宫,在空中穿梭于不明的国界,或郁闷于不可教的学生,在公文堆中苦熬,为生活琐事烦心;他们也感受着亲人故去,爱人分离,朋友背叛,婚姻瓦解,雄心不再;面对不公、伤害,经受身体的病痛、精神的折磨,面对日常的荒谬、悖论、混乱,面对灵魂的孤独和空虚,追问早上的我与晚上的我是不是同一个我……

这些最好的诗人,他们离我们并不远——谁能抵挡飞来横祸,谁没有藏着一个阴暗的普拉斯,谁又能逃脱生物自然的锁链?他们的职业、生活和我们并无二致,每天早上挤公车,穿越嘈杂的街市,在办公室坐班;他们与我们有着同样的关切和紧张,焦虑于生计,纷扰于婚恋,茫然于未知……他们面对的生活,就是我们的生活,他们写诗,就是面对生活之熵。

2

但是,诗歌不是让人看到生活如何在痛苦中崩塌,而是让生活在痛苦的废墟中重新确立。在编审这些诗歌的过程中,我越发坚定了诗歌之于生活的意义:它可改变生活之苦的朝向,面对意义奔涌。

在这个理解上,普拉斯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就好像,她身上危险的潜伏,分裂、矛盾、疯狂、迷幻、极度的忧郁或痛苦、不能控制的激情、幽闭或狂躁等,就是为了成就她的诗,成就深海或积云一样的阴暗的力量。看她的诗,你无法获得一个伦理尺度,变得更理性,倒像被一根针插入,以有些扭曲甚至歇斯底里的方式,更加深切地感受你自己,感受这个世界。生存本身是一个谜,生活、命运、自我精神,只要能区分、辨认并将其有效实现出来,自有其迷人的魅力。普拉斯的诗歌,就是痛苦绝望本身绚丽的绽放。

诗歌也是在贫乏、空洞与断裂中重新发现人与世界、过去与现在的关系,依靠它编织一张意义之网。在希尼和沃尔科特的晚期诗歌中,平缓的语气、长长的句子为诗歌建立了一个独特的时间维度,延宕并穿梭于回忆与现在、死去与活着的事物和人之间。这些诗歌,或者像希尼那样,从深处发掘词语的多义和暗流,发掘事物在时间中发展的关系;或者像沃尔科特那样,意象绵密次第排列,彼此律动和交响,斑斓如地中海沿岸的海滩,读他们的诗,如同在短暂的时空里穿越复杂的一生,如一只涉水水禽——白鹭,优雅而不动声色地穿越人生的河流。生命完结,却又无穷无尽,诗歌让它转折和升华。

更多时候,诗歌要面对日常、平凡的生活,诗歌所能带来的,正如诗人王志军在《时光之踵》后记中说的:“它凝聚了我生命中美好而珍贵的瞬间,我对客观世界的发现与好奇、对内心自我的探索与认识、对纯洁生活的渴望与追求、对友谊和爱的沉浸与分享……”我们都是此岸中的微尘,但一尘一念,都有三千大千世界,写诗,就是以隐秘的方式重新凝视、开拓与挖掘,深入万物与生活的秘密,并深深沉浸其中,赋予它们无法抹去的光辉。这日常,这一粒灰尘,就像在诗人雷武铃诗歌《郴州》中,那“在空气燃烧出的火焰里,在高高的苏仙桥下的荫凉里”的三个农民工头,在最凉快的风口,他们被理解被放大被赞颂,被赋予动人的力量,“一粒灰尘迷住我的眼睛”——这微尘的宇宙,让我们泪流满面。

诗歌当然更是超越。布罗茨基把曼德尔施塔姆称作“文明的孩子”,“他的诗歌……以无数飞跃越过不言自明的东西。然而,以这种方式,它反而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更具歌唱性,不是吟游诗人似的歌唱而是鸟儿似的歌唱,带着刺耳、难以预料的措辞和音高,有点像金翅雀的颤音”。鸟儿的吟唱,金翅雀振翼的颤音,都是文明赠予诗人的独特禀赋,面对崎岖的命运,它们可以助诗人完成对生活的华丽飞跃。而在史蒂文斯的诗歌创作中,这种禀赋表现为更具体的技巧——想象与虚构。与他相处半生的商界好友们何曾料到,这个保险公司副总裁的深深的抽屉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比他们能够想象到的最庞大的商业帝国更坚实、更雄伟。它是依靠想象、衍射,建立的一个更伟大更稳定的帝国,它们轻易就克服了现实的局限。

诗歌是震撼性的认识论教育,它总是用一种你从未感受到的方式,深入万物的无字天书,让你知道事实和真相,此时生活的秘密才得以被重新观察、理解,生命和死亡才会刻骨铭心,而每一种存在,才会用它最强烈的方式震颤你的神经。诗歌也是伦理学,在这里,现实与我们内心的王国才会被赋予新的秩序,事物间稳定的关系才会重新搭建,而美德和崇高的力量,将不同于宣传教育中抽象的概念,在你的内心中被体认并得到确定。诗歌更是美学是艺术,语言本身即富有生命力,它的形式是另一种神秘法则,它的节奏和音乐,如呼吸如海水的潮汐、季节的轮替,你在其中玩一个永不知疲倦的游戏,但却穿越意义的陷阱,与现代生活不期呼应。

就像史蒂文斯的“坛子”,诗歌,带给所有的荒芜、凌乱以秩序。

3

诗可以重新让人思考、发现、构造生活与人的关系,理顺秩序,建立一个稳固而富于安慰的意义世界。而编辑、出版这些诗歌,就是在这一意义世界之上,建立更为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可谓缘分触发,友谊伸展,甚至是天意成全。

对于我来说,国外诗人的引进就是一个个奇遇。比如希尼,第一次接触他是在十多年前,我在一本诗选中看到他的《一个自然主义者之死》,当时受限于认识,阅读感受并不好。直到2012年,朋友向我强烈推荐,才再次重读希尼。这一次,阅读体验迥异于前,认识全面刷新。而此时,我已走出校园从事出版两年,当时我想,如果能够出版希尼多好。因缘之奇异,在于无法把握却又与我们息息相通。2013年8月30日,就在我们参加第二十届图书博览会期间,希尼逝世的噩耗传来!也就是这个不幸的消息成为又一个机缘:一方面,“希尼系列”五卷形成;另一方面,图书博览会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平台,为希尼版权引进打开了局面。这让我不时想,或许不是我们引进希尼,而是希尼在召唤我们。

友谊是连接、安慰,是打破时间、空间乃至年龄限制的巨大力量。大雅诗见证了友谊。大雅的作者,有些是师生、朋友。比如国外诗人中,沃尔科特、普拉斯丈夫休斯与希尼都是很好的朋友。国内卷中,诗人雷武铃、杨铁军、席亚兵、王志军、谢笠知更是如此,他们都是来自北京大学、河北大学的同窗或师友。他们都是性情中人,有名士风度,用诗人周琰的说法,“杨铁军和雷武铃坐到一起,俨然就是一幅宋代高士图,两人有相谐的高古相”,而我第一次见诗人王志军,遥遥望去,也是一身英气。这是一个很宝贵的圈子,虽然年龄不同、分散各地,但大家聚会、诵诗,惺惺相惜,相互取暖,彼此呈现的,总是最真诚、直接与美好的一面,而生活之难总是以另一种形式,以在诗中被有效克服的形式呈现、分享与讨论。正如雷老师所说的,他们的相遇完全因为“对诗歌共同的向往与热爱”,大雅得以诗歌的形式,“对这一友谊之纪念,及持续这一友谊之愿望”的见证,成为他们的编辑,是莫大荣耀。

大雅诗的有些译者,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走近他们,所以能够聚合,也是奇迹。比如诗人程一身译《白鹭》,2012年,也就是沃尔科特获得艾略特奖后,程一身就做了一些翻译,把目录贴在了博客上,当时看到后,我有点事不关己地在后面留言:祝福早日出版。没想到,千回百转,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转盘指针最后指向的竟是我们自己!译者中,诗人黄灿然是我上大学时就曾阅读的,在翻译圈中享有很高的声誉,因此,在联系他翻译希尼诗选时,我还有些担心和不安。而他,虽一开始因手头工作推掉了我们的邀请,但紧接着他发来了第二个邮件,答应承担翻译。大雅诗《曼德尔施塔母诗选》也是如此,《诗选80首》副本由冯俊华兄印制时,我还因错过了预约而感到遗憾难过,但是最后,一个更全面的版本居然由我们推出了。

其他诗人、译者的参与,陈东飙、王敖等,也多交缠着如此种种千丝万缕,而我也未想过,我们会发生这样的关系。

4

有效的诗歌写作是一个感受、辨认、提炼与表达的复杂过程,大雅诗,都是诗人殚精竭虑之作。而同时,诗越出众,翻译越难。诗是无法翻译的。诗就是翻译之后丧失的部分。类似说法,不绝于耳。这也从一个侧面向我们展示了,一个译者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与艰辛。从某种意义上讲,翻译是一个无限向上的过程。译者趋近原诗,就像芝诺二分木棒,需要以自己所有的经验,磨砺语言之刀,用最细微的勘察,寻觅最可靠的触点,才切分出一个新的意义创口,让诗歌在另一种语言包裹下的意义,或者说被意义所充盈的另一种语言向读者敞开。

大雅诗的译者都是极其认真而执着的,而黄灿然和杨铁军尤其令人感动。黄灿然原本是香港《大公报》的专职翻译,新闻翻译是他收入的重要来源,但在他接受希尼诗选的翻译后,就离开了《大公报》,偏安于深圳一个小山村,过起了鸡犬之声相闻的隐居生活。难以想象的是,从2014年至今,他只出版了大雅《曼德尔施塔姆诗选》一部翻译作品。而我也感受到了这个自称有“精神洁癖”的人,其工作过程是怎样的。曼诗十多年前他就开始翻译,定稿时也已进行了多次修订。按理说,一旦定稿即不可大改,这是出版的黄金律。不过,《曼德尔施塔姆诗选》彻底打破了这个禁忌。四次校对,每次他都仔细审核,关键是每一次反馈稿,几乎每页都布满了修改和新加注释。这样几次下来,曼诗选就变成了曼诗注释本。对此,我安慰同事,也自我安慰——因为,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如此认真执着、追求卓越的译者,拒绝一个完美、丰富而翔实的善本?

杨铁军是一个极其温和的诗人,他的神情永远洋溢着平和、理解、宽容和良善,看到他,你几乎难以想象他还有愤怒的时候。但是,他对诗歌翻译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希尼诗集《电灯光》的翻译修订就是一个例子。2014年12月9日,出版社收到他前半部译稿第一稿;截至2016年5月26日付印,出版社前后收到六个不同版本(不计期间译者无数次修订、打磨),为诗集加了两三百条注释。译者说:“这样一本薄薄的诗集,花了太多时间,初稿完成后,又回头看了很多遍,很多句子都在脑子里背过了,想到什么赶紧回去再对照一下,怕有什么疏忽,到了后来,细玩其义,趣味盎然,少则几日,多则旬月,最后几乎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我对比这些修订,很多根本不是错漏,而只是一些效果的微妙差异,但就是这样,他说,诗歌就是要尽量复原诗歌本身。

大雅诗的核校、修订工作,也凝聚着许多朋友无私而伟大的智慧和汗水。除译者本人,原文理解、中文措辞、查阅资料、编辑校对,等等具体工作,新加坡胡一红、加拿大周琰、美国顾爱玲,国内诗人刘巨文、肖磊等,不少陌生和熟悉的朋友都高度关注,热心帮助,很多朋友更无微不至,他们利用各种国外资源,提供了大量音频、视频以及珍贵解读资料。甚至从头至尾对多本诗集进行了核对,比如胡一红。对我而言,核对诗歌也是学习的过程,尤其是,当英语的阻力,蜗牛般放慢了我的阅读速度,精微之处反而像在放大镜中放大。而很多交流,与译者意见出入反而能有更多收获,比如说,关于希尼《在图姆桥边》和译者的讨论,促成了我的一篇文章,而距离上一篇,已经有年。所有这些,都让我觉得,这样的出版,才能让你马不停蹄,却又仿佛时间停止,而你就像捕手,将时间的每一处沟壑和闪光,捕获并细细打量。而你也才能成长,才能获得尊严。

此外,各个环节出版社方面也费尽思量。设计、用纸、装帧是图书的面孔,为延续风格,大雅诗的整体设计统一由资深设计师刘凛女士操刀。从“大雅诗丛”到“希尼系列”,每一个系列,都经过反复沟通与交流,推倒N个方案,经历N次从头再来。在用纸和工艺方面,出版社也是综合诗歌特点,咨询多方意见,反复斟酌考量……这些,都是最细微、最烦琐,但又都是朝向最美好的形态的工作。

5

原以为,诗歌出版是出版社孤身独斗,因此最初我曾想,这或许真的是一种头脑发热的事情,我们极可能是飞蛾扑火,孤注一掷。

令人惊讶的是,从策划期诗人、译者的选择,到后期翻译核对,就像已经说过的,无数我认识不认识的诗人朋友参与到其中来,伸出友谊之手。后期宣传也是如此,在多个线下活动中,除了作者译者,臧棣、姜涛、周伟驰、王家新、蓝蓝、张桃州、非亚、冯艳冰、冷霜、周瓒等等众多著名诗人、评论家参与进来。很多诗人原本只是在大学教材中,或某个虚拟空间才能见,他们与我们,他们与诗歌爱好者,原本都彼此隔绝,但诗歌出版后,他们的推波助澜,让高冷的诗发生了热反应。此外,不同机构、不同媒体,也给予了积极响应。不同于我们支离破碎的生活,它们温暖人心,给人鼓舞,带来了非凡的感人力量。

因为活动,我们得以与一些诗人近距离接触,并留下深刻印象。比如诗人王家新,2015年我们在言几又做完《白鹭》活动后找地方吃饭。当时已近晚上十点,咖啡馆里正放着轻音乐,服务员正告我们,半个小时后就要打烊了。但是,在吃饭的过程中,王家新从沃尔科特、曼德尔到穆旦,从写作到翻译,侃侃而谈,越聊越兴奋激动,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店员多次催促无效之后,索性将轻音乐换成了高音喇叭。这样,奇异的一幕出现了:整个咖啡馆变成了音响与王家新声音轮番升高、覆盖、彼此缠绕的交响乐。最后结束时已经接近十二点。同事田珅说,王家新不像六十岁,而像十六岁。另一位六十岁的诗人陈黎,2015年我们邀请他做《精灵》的活动,晚上到机场接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提着包颠着快步走在前面,我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而我们的司机师傅则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在几天的接触中,我进一步了解到,他思维活跃,迅如闪电;说话激动、直接,骄傲,澎湃,痛苦而幽默。这种状态,他自己声称:他从来没感到自己是六十岁,而是十六岁。我想,诗歌就是如此,它让一切变得纯粹,它克服生理局限,让年轮仿佛停止转动,让你变得年轻。

有师友曾说,深怀“大悲愿”,是大雅诞生的“一大事因缘”。大雅当然不是佛陀降临。而关于因缘,佛家说,要脱离苦海,要破解因缘;而出于同样的原因,又要搭建因缘。大雅的推出却可谓各种因缘之际会。我想,因缘即是相遇,翻译是语言与语言的相遇,词语是思想与思想的相遇,阅读是人与人的相遇,所有的推广活动都是热爱与热爱的相遇。正如雷武铃先生在同仁诗刊《相遇》中所说:“多少偶然机缘的聚合才成全一次意义深远的相遇。因此相遇又是被动的、脆弱的,只要众多的偶然消逝其一,这相遇就会离散。他们知道现实中相遇总是短暂,离散才是生活的常态……正因为如此,他们觉得人的愿望异常珍贵。这愿望是主动、积极的,是我们人自己可以努力的。只有这愿望可以把朋友们实际短暂的相遇一直持续、深入下去,一直保持终身。只有这愿望,可以把我们与这世界、与所爱的人与景短暂的相遇持续下去。这愿望是我们内心情感与认识的自我珍惜和扩展。这愿望就是在语言中再次经历与相遇,就是诗歌的动力。”

不同于偶然性与生活之熵,大雅诗(以及围绕它的人和事)让我们看到,美好的事物与因缘仍在发生,我们见证了友谊的链接,见证了慈悲和善意,见证了冷漠之上的温情,低微中的高贵,人心中的无私,它们构成与这个世界的混乱对峙的力量,一个纯粹而富于秩序的世界,一个不会朽坏的世界。荣耀的是,我们不仅向这个世界献出了诗,还将这些最纯粹的心灵,最崇高的灵魂,最优秀的智力,以及那因他们而激发的如光合作用、核聚变般的“最大的欢乐”,呈现给了读者,呈现给了所有愿意接近它们的心灵。

结语

书与生活、书与人并非隔绝的孤岛,就像博尔赫斯描绘的迷宫那样,有时,你会发现,一段古籍文献记录的就是你的生活,而你的生活就是古老箴言的一个注释书与人,过去与今天,就如梦与蝴蝶、影子与回声,相互照见。大雅诗就是如此。

我想,人生犹如四季,春来发生冬来收藏有盛有衰,人的精力就如古人所说的,气聚而生,散则死为虚无,人是有限的。而我也越来越认识到,一个编辑一生能好好编辑的、像大雅这样已经坚持四五年的图书并不多。未来我们的精力、兴趣和专注力,也都将受到磨损,我们不会像一台不停歇的永动机,我们没有多少次机会从头再来。所以,系着于大雅的所有这些珍贵的因缘,这些人和事,我都将一一铭记。比如2013年最初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几个领导和同事,就大雅谈到晚上一点多,那时候正是子夜,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一切都暗下去了,但我们的热情,却在那个时候被点燃。那是大雅迈出的真正第一步。古人讲,志同为朋,所以,虽然他们有的调任,有的离职,有的即将退休(当然,更多的人也正加入进来),但我想,因为我们共同致力于建立的——那些在无所不在的熵之外、在虚无之上的东西,那些高于我们头顶的闪亮的东西,那些构成我们生命中最重要也最普遍的东西,他们永远不会被忘记。

祝福大雅,克服偶然、弥合破碎,持续、深入、长久,如同我们人本身不灭的希冀和意志。

猜你喜欢
大雅译者诗人
大雅之堂与大雅
横竖之间
梦回唐宋,大雅遗风光耀古今
小心翼翼
“诗人”老爸
愤怒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
英文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