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语境中的人文关怀
——赵燕飞小说述评

2017-11-13 10:56刘恪
文艺论坛 2017年22期
关键词:婶婶现代性文本

○刘恪

赵燕飞小说表层看来有比较多的游戏形式,多少能看出她的叙事态度有如此性质,可仔细阅读时它又呈现出人文关怀的色质。这使文本在价值与形式之间构成了某些矛盾的冲突,总体上看似乎有些不协调感。但她单个的文本又是完整融洽的。这种既矛盾又和谐的现象竟然成为她文本一种特殊的张力,这构成了她的一种情趣,或者是一种特殊意味的形式。用一句大白话说,她构成了某种亦庄亦谐的风格。

《赖皮柚》里婶婶得了绝症是一个苦难女人,值得同情,可是她又把叔叔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几乎毁了叔叔一生,比如婶婶偷偷藏真钱,却又逼着叔叔卖肾。刘木匠在《多谢贵言》里是个高寿老人,到了八十多岁他对两个女儿刘荷花、刘桂花百般责难,故意把生活弄得乱糟糟,不停地骂人,故意摔东西。刘木匠终于躺到自己做的棺材里了。子孙热热闹闹给他办丧事。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里采用人道主义态度对待疾病和生死,无限同情人生的苦难命运,这本身便是一种人文主义态度。

人文主义在中外历史上是源远流长的,西方从个人来说始于彼特拉克,从事件来说始于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他们有一个明确的人文主义传统,指的是理性、科学、伦理、旨趣。说理性指一种人的认知能力,说科学指的是现代科技的分析精神,说伦理是尊重人在宇宙中的位置,说旨趣是人对社会与自然的热爱方式。总之一切基于人的发生,以人的尺度来评价一切事物。在中国略有不同的是把人文主义称之为人道主义,是始于五四的一种新传统,它的任务一方面是指构成有人道主义的理想的新生活。另一方面是指批判那种非人性的,犹如兽性的贫穷人的沉重生活,及造成他们灾难的社会原因。中国现代文学基本上走的是后一条道路,例如以鲁迅为首的现实主义批评的小说。赵燕飞小说里也秉承了这种现实批评的精神,但她的批评指向的是人的尊严与人的价值问题,讨论的底盘是指向普通人群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她的小说里还有另一部分倾向的意指:他们努力地向一种理想的人文生活靠拢,直白地说,他们努力地奋斗着过一种希望的生活。素颜扮成圣诞老人给别人送礼物,同剑眉纠结一车人去寻找一个叫天堂的理想世界;于小婉设计让母亲在感受和体验中能够同意她开办性用品商店。一条老杜宾的洋狗过去了十五年,还在怀念一条土狗小黑。怀念乡村自然生活,叶子多次返回自己的故乡,包括尊重父母的生活方式,乡情也是一种挽回我们生活方式的理想。柳云是过上了一种城市生活,但她得了绝症,最后选择自杀,也颇具某种寓意,自绝于某种生活便包含着不适应那种生活。赵燕飞小说中多数形象都是在奋斗努力,以获得一种满意的新生活方式为目标,这其中她个人便会有很强的人文思想设计:我们不满足于现实生活状态,因为它会有许多非人性因素。我们希望达到某种理想生活的境界,但理想生活不是天空中掉下来的(掉下来我们也拿不到,剑眉用一个吻呼唤了素颜告诉人们,现实会超越理想的),所以燕飞小说以大量的现实生活经验,表明当下生活处在一种进行时之中,她的人文关怀始终在一种进行式的体验中,因此她小说主调是保持人物与生活的同步关系,现实的疑难问题也始终在处理过程中,这是她的小说为什么总充满了一种活生生的现场感的主要原因,场景成为燕飞小说的主要元素。

用人文精神来观照现代社会中个人与公众的生活层面,来探讨人的价值与利益似乎是个古老的话题,但它毕竟是整个社会的一种普世价值。燕飞小说的基本点便是从人的生活出发,其价值判断标准是人应该过上什么样的好生活,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她的现实批评,或者理想化吁求的。可是我们深入注意她的文本时,还有如下几个方面的特质:第一,有鲜明的女性特色;第二具有一种个人性的倾向性,还包括地域文化特色;第三,关注社会时代个人的当下性,包括时尚、流行、生活品质、礼仪、时空速度,等等,这些特征的当代书写中几乎可以抽象出一种共性特征:欲望写作。这表明什么呢?表明非社会性,即过去的所谓宏大叙事,她没有特别关注社会上层的权力、阶层、结构,也没有涉及当下遍行的官场行规,因此她也就没有讨论如何用人文观念去处理社会结构、社会权力、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因此我们可以判断她不是那种社会学的人文主义,而是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欲望人文主义的个人特色写作。这也许是一种新的命名,但特别适合燕飞写作的当下文本。我们不能把欲望一词简单地理解为“性”。虽然它包括食色性也,但它还包括生存与死亡及一切生存方式的表现。欲望一词虽古已有之,斯宾若莎就说过“欲望是第一位的,欲望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有好的事物存在便有我们对它的欲望追求,黑格尔把它理解为人的愤怒。萨特认为,欲望使意识介入躯体,什么是欲望?欲望便是主体对他者的意愿而获得一种自我的满足。欲望是一种生物本能对某种存在状态的吁求。现代真正研究欲望的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巴塔耶,他把欲望看成强烈的思想的黏合剂。德勒兹认为:“欲望就是生命”,“欲望就是一种生产本能”。人的欲望是主体的存在,巴塔耶说,欲望从“本质上说另外一种欲望”,“我的欲望对象只能在一种条件下真正满足这种欲望:我在对方身上唤起了与我的欲望相同的一种欲望。”说白了欲望是人对现实存在的一种意愿,一种要求,一种占有。当下是一个物质过度丰富的时代,人们的欲望便贯穿在这些无限物质之中。《赖皮柚》里婶婶的求生欲望,《多谢贵言》里刘木匠的死亡的欲望,《私密游戏》里于小婉对真相的欲望对事业的欲望,《组团去天堂》里剑眉及其群体对天堂的欲望,《春晚》里叶子对现实婚姻的欲望,《像风一样奔跑》里杜宾犬对小黑的欲望,《香奈儿》里柳云对生存的欲望……燕飞便是如此地把现实生活书写成欲望之书,实践了她作为女性主义者的人生各种愿望。所有欲望都是发生性的,这种发生有生物性的和语境性的,生物性立足于自身发生与本能有关,如陶子、安平、剑眉,包括那只杜宾犬,这时欲望是一种生命能力的见证。欲望也有境遇性的,即欲望由所处的环境里构成。刘木匠家族、叶子的不断奋斗不断挣扎,婶婶牢牢地抓住叔叔,成大志在老婆和岳母之间游弋,圣诞夜的蝴蝶谷故事由个人滚雪球一样发展成一个团体。应该说燕飞是令人信服地表达这种欲望的生成性。《赖皮柚》起笔是两棵柚子树,作为隐喻的象征落实到婶婶与叔叔,甚至出门打工也因两棵柚子树。场景是跳跃的,从童年回忆到当下,婶婶来附二医院就诊。她的形象极为丑陋,衬托过去叔叔的漂亮,时间又跳跃了半年后,再见婶婶,样子变得更可怕了。而叔叔变成婶婶的样子,刻划细节在头发与枯草。两个人物如同两棵柚子树,这时的柚子树“没心没肺”,柚子树变化并不大,这两次场景两次事情的核心并没有变,依然是婶婶的绝症,里面暗含两种欲望,一是婶婶的求生欲望与死亡搏斗,二是叔叔对婶婶的救助欲望,恨不得代替病人。这时候的欲望奋斗实际上经过三个梯次:一,生病始初;二,在附二医院救治;三,病中变形的婶婶。这其间包括三个孩子对父母误解的三个细节,一是卖肾,二是藏真钱,三是误解另一个女人。这三个场景与三个细节分别显示叔叔同婶婶两个人的心理曲线。婶婶一直向生而实际接近死亡。叔叔一直是从死亡困境中向生和美而奋斗。叔叔激起塘水的水上芭蕾的美妙便是最好的明证。活着创造美好,这是生存欲望的本质。在三个场景三个细节中还穿插着两种怨愤:一是叶子对婶婶的怨愤,是婶婶使叔叔陷入了苦难;二是三个孩子对父亲的怨愤,婶婶是因第三者插足而病死。这种怨愤实际也是欲望表达。只不过它是负面欲望。因此这个文本里巧妙穿插了两种不同欲望的两种对立比较。只要无论何种欲望的表达都是人性化的善良,只要深入疾病与困境,就产生了反人性因素这不足为怪,所以叶子和孩子的怨愤也是可理解的。这样《赖皮柚》中的苦难美学由欲望书写的复杂化构成了多侧面的冲突,不过又是人文关怀之情可理解的范围之内。因此我命名这种书写为欲望人文主义的。

本能发生性欲望我们好理解,可以说每个人都会有,这是一种基本性的存在,重要的是构成性的生长欲望,用通俗的话来说,欲望一旦产生就会推动产生另一个欲望,生成更多的欲望使欲望扩散,这样欲望便成了一种动力结构。普里奥尔说:“欲望不是源于各部分的总和。”这个意思是说欲望不是一个欲望加一个欲望等于两个欲望,而是不同欲望整合后的效果,具有拓朴的性质,这就可以视为结构生成性的欲望。《赖皮柚》和《组团去天堂》就是典型例证。叶子有欲望,安平也有着和她同样的欲望;柳云有生存欲望,那么婶婶也有生存欲望。刘木匠呢?他虽然已经高寿却也有生存的欲望,他折腾女儿们有着对死亡的恐惧,同时他是一种有准备的死亡,首先为自己准备好寿棺,因而他的死亡欲望多少有一些矛盾性。如果我们不观察这种普遍的矛盾的欲望心理,我们就不能洞晓这些欲望的秘密。斯宾诺莎说:“好胜心不是别的,正是我们内心产生的对某个事物的欲望,我们之所以对它有欲望,是因为我们想象到其他与我们相仿的人有着同样的欲望。”虽然具有的欲望可能是同类型的,但两个欲望的性质并不一致,所以这一欲望的性质与另一欲望的性质,必定不相同。而区别欲望又必须认识到“欲望乃是一个人的本质或本性的本身,就此种性质被认为他的某种情况所决定而发生的行为而言。”燕飞小说中人物欲望部分地有着这种欲望的差异性。叶子、婶婶、刘木匠、素颜、安平,正是因为这种欲望之间的矛盾性,增加了文本内部的张力,让我观察到了文本中欲望的多种多样。

另一个重要的欲望分析我们必须看欲望是动态的,也是变化的。首先素颜只是想扮演圣诞老人,寻找天堂,那是一种理想欲望,可是随着剑眉加入,夜行之后遇到了金鱼眼、紫貂炒股跳楼事件之后,他们进入烂尾楼区寻人,明白了所有人都在折腾自己,每个人都充分地表现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这个寻找模式以欲望作为基本的推动力。最后是剑眉的吻唤醒了素颜。这里有一个巧妙的隐喻:吻,是一种充分的欲望展示。人物采取一种欲望的方式唤醒另一种欲望,所以剑眉问:你还想去天堂吗?表明欲望是一种现实体验,是一种日常生活行为方式,那种幻想的欲望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这里有作者的误区,其实欲望的最高境界一定是可以理想化,也就是可以精神化而提升欲望的品质。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形而下,而应该找到它的精神出路。于小婉的方式是另一种提升,问题在于她太个人化,在丈夫成大志和母亲彭老师之间,她太强势了,其欲望有一些扩大化。倒是那条狗,历经十五年保持一种怀旧心理,一种乡野自由,它窥视到了人类的恶行而对小黑一往情深,这只杜宾犬时时充满一种反思语调,淋漓尽致地注释欲望,但它采用一种自责反问的语势,它不能同年轻时那样像风一样奔跑,但它有从楼顶往下纵身一跃的勇气,有那种信义情怀。在杜宾犬那儿,最大的美学特征表现在语言文字、结构、韵调、形象化处理都构成了一种欲望勃发以后的净化处理。而这仅仅是一条狗的虫视角方法,是它窥到了人类那些不平等的欲望念头,这个文本构成了对其他世俗文本的巨大反讽,一条狗尚能如此,人呢?

赵燕飞的系列小说特别表现出个人化经验在特定地域文化范围内的展示(家乡故土与城市自身居住地和工作地),这种特别个人化的经验是尤其宝贵的,它的传递方式或是一种口语的媒介,一种信息的中介,所以她过多地保留了故乡桐江与居住地蝴蝶谷,虽然这是虚构的两个地名,但丝毫不影响她个人语境的真实性,所以她的小说多数采用回忆性口述式地组织经验方式,这样《赖皮柚》《多谢贵言》《春晚》《组团去天堂》均呈现为拼贴画效果,空间也被带动起来在时间中反复编织,并呈现为许多画面的东西,有同质化的,也有异质化的,这些局部被组织起来有时呈现为中心感的意象,这些被中心意象唤起的回忆便有个人特色的地方性特征。它的另一特点是每个文本都表现为事件性的,《春晚》中的购房事件,刘木匠丧葬事件,婶婶去世事件,性用品商店事件,包括圣诞节晚上的公众活动的组织,也是一次突发事件。把所有事件植入日常生活意识中,有效地报道乡村与城市发生的故事种种,这说明语言离不开直接反映现实,而且是所有的现实都是我语言文本塑造的结果,这就是现代性经验传递的核心特征。这方面吉登斯有精彩论述:“人类经验都是传递性的,是通过社会化尤其是通过语言的获得来实现的。在个体回忆以及集体经验的制度化这两个水平上,语言和记忆都是内在关联的。”什么是现代性?其实是指时间的接力赛,一种即将消逝与一种即将来到之中的过渡。还有包括你在这种时间过渡中的日常生活的感受。格尔茨说:“现代性可能是一种过程,是一种将稳定而自给自足的旧传统生活方式造成具有高度适应能力,持续变化,充满风险的生活方式。”赵燕飞文本中的现代性便是她不断来往于桐江乡村与长沙蝴蝶谷之间的生活感受编织而成的。现代生活中职业、房产、购物、交往都是充满风险陷阱的,但它又是持续变化的。于小婉开办了一个叫“私密游戏”的性用品商店,这本身就是她在现代性社会一次智力选择的结果。她认为一般伦理社会的人是不敢开办的,但隐形空间里人们是有需求的,因此她的店是一次现代性的成功。她妥协母亲彭老师不如说她妥协于一种现代性疾病的恐惧。她并不怕彭老师所代表的传统认知,假定她害怕,她就不会开办此店。《私密游戏》是一个现代性的三重编码:首先是小婉选择的现代性;其次是商店经营,内容与方式的现代性象征;最后,性是私密走向开放的一种观念现代性。她用了一个游戏的符码,其深意一方面是解构这种过于浓厚的欲望象征符号:“性”,使得现代“性”在隐身状态游戏;另一方面毕竟她把一种现代生活方式里的“性”作为传递媒介展示而存在。她的初衷可能是为了获得而存在,最后其客观却扩大了“性”理念的传播,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冲突开放。所谓内是小婉与母亲的冲突,所谓外是指消费群体的社会性。因而《私密游戏》并不因为它选择性用品作为描述而产生轰动,其根本所在的是她作为现代性理念所特有的开放性承担的风险社会的危机所具有的胆识。性用品作为一种现代性象征符号,它在作为现代存在物的一种考量形式:“判断什么应该存在,取决于人们的价值体系,而不取决于科学或是该事物已经存在。”以此来考量性的欲望存在也是如此。性无论作为事实,还是作为科学精神的存在,它自身只是一种事物或者事实,这并不重要,而是要把性置于一种语境,考查其价值。历代以来都有两种价值观,其一,作为肉体的相关满足而平衡,是为一种快感文化;其二,作为一种精神的升华,使之成为人们一种理念,作为爱情、信仰的某种象征,为人类提供某种崇高的东西。在现代性理念下可能把性欲望的这种界限填平了,或者更多地走向了物质化。我们拿安平和杜宾犬比较,按理说安平为人还不错,游弋在叶子和女儿之间的情感也属正常,那么安平与叶子的性关系也是无可厚非的啰,但不然,叶子不小心误入了房产套购的高利贷圈套而安平暗中救她,叶子对安平的心理价值便在财富与感恩之上,(这也表明了现代社会干什么都会有风险)性成为了一种投资,而安平多少还是贪图于叶子的美色与年轻。因此欲望的心理价值比,乃在于二者的潜意识的价值交换,换句话说,若安平没钱叶子不美,这两人之间的性交往也就可能不存在,这也充分说明现代性社会里所有欲望多少都带有功利性。那么如何看待呢?过去所谓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在今天确实不可能单纯地存在了。成大志如此屈从于小婉不如说他屈从了欲望,素颜也被世俗欲望拉回到现实的地面。现代性不仅考量着价值选择,在今天它还考量着人的意志水平。在现代性社会里,人很难抵御诱惑,燕飞所有的文本里除了那条狗,几乎所有的形象都落马了。《像风一样奔跑》中的“我”是一条杜宾犬,进入了老年境地,采用十五年的回溯方式,我们不能把它仅仅视为一种情爱的欲望记忆,因为爱欲十五年已经死了,它所令人震撼的是这样一种境遇。最早是一个贵族遇到土妞,黑风下乡获得了自由和快乐。于是黑风不断发现小黑的善良、忠顺、娇弱,慢慢地黑风和小黑同槽同食了。黑风爱上了小黑,在欲望上占有了小黑,后来小黑被一辆摩托车拖死并带走,黑风目睹一切纵身从楼上跳下来救小黑,晚了,黑风摔坏了一条腿也没能救得到小黑。黑风对小黑的关爱,充满了自责和忏悔。一条德国血统的名狗在中国乡村被本土化的过程,其间并没有价值化的选择,它被小黑吸引是慢慢从文化上认同的,它获得的是一种认识一种意绪,失去了风一般奔跑的速度,但却不改一种对欲望的回忆,这倒不在于时间是否变幻的某种背景,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批评与转换。从黑风看长发姑娘不如短发姑娘朴实,暗示现代性的缺陷,果然现代性摩托杀了它心爱的小黑。黑风从德国来中国本是一种现代性进入,可它慢慢地开始保守。我们由小黑、短头发姑娘、黑色摩托杀狗,黑风老而爱回忆这一系列细节表明了作者对现代性的一种很严肃地批判。现代性中人与狗都会有自己的价值选择,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说作者彻底反现代性,最少我们看到燕飞的矛盾态度。另一方面她又热衷现代性的物质生活。但黑风的这种反思性怀旧方式是特别具有深意的,特别让我们警觉现代性不是让我们一味地技术主义,一味追逐利益的最大化,不是一味的欲望的享乐主义。注意黑风的怀旧意识与怀旧叙述依然表达了作者现代性的态度。这里有一个复杂视角,一层是十五年的前现代语境,另一层是当下叙述老之将至语境。再一层就是未来狗的命运的发展。这是在三个维度的时空里比较,怀旧只是它的人文主义态度和情感倾向,这种批评与反抗中有一种对人性深度的伤害的东西,因此所有的怀旧必然是反思性的,这种反思便是比较,而比较中的价值取向正是引导人们向后看,是一种保守主义的,这种保守主义态度正是建立在对现代性激进态度的批评。

赵燕飞小说中浓厚地贯穿一种死亡意识。这种死亡意识是一种对待死亡的态度,巧妙地迎合了二十一世纪世界悄然兴起的临终关怀的热潮。婶婶面临死亡,刘木匠寿终正寝,那条黑风也面临生命终结。金鱼眼选择跳楼,柳云最终也选择了自杀。在作者不多的文本写作中,其间就有五六个文本关涉死亡问题,成了她写作中的一个基本问题。死亡不能仅仅看成一个生命简单的消失,生命终结是一个常识的普遍的问题,它相对于出生与成长,成为人类一个相当严峻的事件。为什么会成为当代世界的问题呢?这提醒人类应该重视生命,关爱生命。我们这得从两个方面去理解:一方面是自然死亡,生物生命的新陈代谢,属于正常死亡,可写性比较弱;另一方面是非正常死亡。当代是风险社会,非正常死亡激增,导致其成为一个社会问题。生命终结在二十一世纪必将非常突出地表现在我们面前:一是老年化社会的中国语境;二是中国社会问题的非正常死亡;三是选择性死亡,生死抉择中,为何选择死亡;四是被迫性死亡,社会意义上的惩罚,获罪与获死同等意味;五是自然死亡,生命规律如此;六是信仰或献身性死亡。上述看死亡不是死亡本身的事件,而是关涉到一个社会网络的纠结,是复杂关联的社会里各种原因产生的结果。这就是说死亡不是单纯的某个事件,而是社会网络复杂关系塑造的结果,这就使得死亡一词成为社会性的一个结构性问题。它最终关涉的是人类命运问题,或者说是一个终极关怀、临终关怀的问题。刘木匠可以说是一个自然死亡,八十多岁了,但他生命精力不错。黑风是典型的临终关怀,也是自然死亡。这里实践的是个体价值的终结,这是一种启蒙主义的态度。黑风是洋货,是贵族,有风度,它看清了人类的弊病,这是由知识教育带来的文明。刘木匠粗俗,正因为他缺少了文明的限度,这种个人道路可以自己把握,定义自由,但最终免不了自生自灭,孤独终老。金鱼眼是危机迫使他跳楼,婶婶和柳云都是因为生病,表面看来生老病死是惯例,其实不然,婶婶的乳腺癌是可治的,现代病中忧郁症、精神病或心血管疾病都与现代生物环境极其相关,也就是说现代性社会产生了死亡。人是聚居的生物,是群体的共同生活,个人与社会及其自身必须互动,协调彼此关系,是共同命运的发展,例如说婶婶家因贫穷而致命,可见许多疾病也是社会性的,于是产生如下问题:只有解决了社会问题后,个人问题才可以得到解决,金鱼眼的自杀便是例证。如果经济情况允许,婶婶便可以不死。这是卢梭提出的社会学的第二种选择。历史发展证明了无论是启蒙的,还是社会学的,都不能全部解决人类命运的困境。于是卢梭暗示了第三条道路,即人文主义道路。人类命运与生死存亡单靠社会不可能完全有效地解决,例如个人心理的隐患。如果是个人主义的孤独状态,那么个人能力是有限的,于是只能是折中二者调和与超越,这就有了人性化社会概念,个人自主意识必须在社会协调中完成,那么人的天性直觉给了我们合乎人性的尺度和解释。“前两条道路,各自本身都是严密的,却导致了人类苦难,只有第三条道路才包含幸福的可能性。”

《香奈儿》是赵燕飞的一个长篇,故事说潇水文学杂志社、电视台、大学里的几个公职男女。陶子是一个编辑,与柳晶莹离婚后,却与柳晶莹的姑姑柳云教授结了婚;孟新与杜玲这一夫妇有了女儿文文,但孟新却因伤病而死,陶子和柳云收养了文文。陶子知道柳云后来得了胃癌时,百般呵护柳云,在医院找床位,买玉器,带文文。(这时文文眼睛又出了问题,可能会瞎掉)柳云自杀时,留下遗嘱要把眼角膜留给文文。这其中有一系列戏剧性的巧合,但文本内部充满了一种人文主义的悲情。青年男女的生活色质的复杂与厚度不够,文文颇有些宿命论东西。但她是在两个死亡事件中获得新生的,这就意味深长了,表明一种生命的存在又以另外的生命作为代价,于是柳云死亡的悲剧意味又充满新的喜剧意味,而且隐含着一个象征结构。柳云的命给了文文新的光明,这应该是一种非常积极的人文主义。孟新死了,女儿接力到了陶子那儿;柳云死了,但文文的生存境遇并没受到威胁,这是一种社会力量协作的后果,死亡可能是个体生命的终结裁决,但却提供孩子生长的命运坦途,这种偶然的接续可能启示了人们并没想到的东西,无数生命是死了,可弱小的生命仍然倔强,是文文预示了一种生命的未来。我们是死了,但我们要有所为,让生命充满意义。是成长的生命复活了死亡意识,面对生与死人文主义精神可以在任何困境中作超越性的讲述。《灰指甲》是说苏蝶与权勇在一种非婚状态下怀孕了。如果仅说三角恋爱的故事就没什么意思了。主要切中苏蝶面对新生命的到来的一种女性心理,惶然于未来,生命意识是复杂的,而且截然形成两极的观点:欢迎生成与否定死亡。苏蝶近乎挣扎地确定要生下孩子,却又发现是宫外孕。生与死产生了某种极端的情绪和复杂的心理变化,当然文本把它置于价值化状态下考量,有一些判断失误,缺少了生命的勇气,但却又极好地表现了生命意识里一些极细微的情绪体验,而且扩大了反差结果,并让阿泉介入文本,问题在悲剧与喜剧、隐匿与公开、内心与外在的这些界限之际跳跃,展示人物心理的变化。我们几乎可以说一切生命意识都是人文的,因为只要进了生命的体验状态,人性的第一原则便是本能地保护生命。燕飞这儿大量地表述了人的死亡,并且介入性地思考生命意义,这一方面折射出我们今天社会环境造成的生命弱化现象,另一方面又积极地剖析死亡意识的各种状态,其目的仍在积极地保护生命,作为一种个人与社会的生命警示,我想这就是她系列文本中死亡意识的真正意义所在。

赵燕飞的系列文本极大限度地发挥女性叙事的特点,有时甚至是满怀激情,充满意志的,有效地使意绪得到渲泄,这使得她保持叙述优势时又充融了一种浪漫主义情怀,这样语言便保持一种流动的速度感,快捷而充满口语的节奏,注意到事物细部时语言绵密而湘绣式的细针密缕,一旦拉开叙事框架的间距时,她又保持了奔涌的欢畅。这种语言容易膨胀带入,往往形成过多话语言说,因此言辞便有了节约不够。这倒不一定限于句子的问题,主词和谓词她还是选择得有力量的,有动力节奏,长句中的转折也还比较细腻,她多出的是句子或小的语段,有时太注重过程的现象表达,应该把句与章节焊接得更紧密更精致,让短句间插于其间造成句子的灵动,特别要削减那些明确无误的对话过程,使语言含蓄委婉起来。语言在现实主义品行中得到张扬的时候,要让意象与感觉以浪漫幻象的方式绽放光彩。

注释:

①[法]乔治·巴塔耶著,刘晖译:《色情史》,商务印馆2003年版,第93页。

②斯宾诺莎:《斯宾诺莎文集》(第四卷),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45页。

③[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5页。

④格子茨:《追寻事实》,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2页。

⑤[美]戴维·M·巴斯著,谭黎、王叶译:《欲望的演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页。

⑥[法]茨维坦·托多罗夫:《不完美的花园》,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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