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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时,我住在一所学院家属院内。院中有幢独栋民国别墅,最底层是个隔空层,有一米高,四面有八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小方口,以便检修和通风。我们捉迷藏时躲进去,发现里面迂回曲折,各个口都是连通的。有的地方高些,但也就够让孩子们坐着。后来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里面的高处,用废旧纸箱和木板砖块搭起个小屋般的空间,谓之“司令部”。我自封司令,任命别人为师长、旅长。“文革”开始后,兵荒马乱,我就没来过这里。
武斗开始后,有一天大院里突然闯进七八个荷枪实弹的人。他们蓬头垢面、浑身汗臭,来讨水喝。居民们送水递烟,唯恐得罪他们。不料,他们当中有个人,忽从院后跑来,大叫:楼房下有敌人的暗道机关,还有个司令部!我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暗恨后院那个多嘴的小孩,一定是他向那个家伙胡说什么了。我忙向他们解释是怎么回事,不料领头的非但不信,还一把拉住我,逼我带他们去察看。眼看我就要被他们带走,父亲忙从家中出来想保护我,但却也被他们推搡到别墅隔空层的一个入口。
他们一看下面真能钻进人去,更是如临大敌,无论我和父亲怎么解释,就是不信里面没情况,还硬逼我和父亲站在洞口,躲躲闪闪地向里面胡乱放枪,还扔了俩手榴弹。我被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又用枪逼着我们,非要父亲钻进洞去,说如果他能从另一面洞口爬出来,就信我们没骗他们!
时值酷暑,父亲惶急中只穿着一条短裤跑出来救我,现在赤裸的上身满是油汗,岂能钻进他从未进入的地洞里去?而且,这帮人再向里打枪扔手榴弹怎么办?他苦苦恳求,换来的却是好几杆枪抵到他胸背。我一急忘了害怕,大声说:我爬进去,保证平安从对面洞口出来。说着我挣脱父亲的手,弓身钻进我熟悉的洞内。我一进洞,心里一下子宽松了许多。我对里面地形了如指掌,迅速转了方向,向侧面爬去——这样,就是他们开枪也不可能打到我了。
经过“司令部”时,我不禁万分感慨。里面一切依旧,半截蜡烛,里面还剩几根火柴的火柴盒,都还静静地待在原处。我曾经的“宝座”旁,还有本《十万个为什么》。
就在我快接近对面出口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闷响,居然有人从出口又向里面开枪!幸好我有所防备,是从侧面迂回着爬的,子弹才没伤着我。与此同时,我听见父亲的怒吼: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可以开枪啊,要是伤了我儿子,我和你们拼命!我加快动作靠近对面洞口一看——父亲正蹲趴在洞口,双手抓紧洞口的边壁,不让那伙人再向里开枪。我猛地一跃,迅速钻出洞口。顿时有好几杆黑森森的枪指向我的鼻子。我也不知是因爬过来了而高兴,还是年龄太小没心没肺,居然冲他们笑道:这下你们放心了吧?不信你们自己进去看好了……
话未落音,父亲一步冲上来,张开双臂把我抱起来,甩开大步,一阵小跑,迅速离开了这个凶险的是非之地。可能是有些理亏吧,那些人倒没拦我们,只是骂骂咧咧地又向洞里胡乱开了几枪,随即无精打采地背着步枪和长矛,灰溜溜地出了院子。
这可不是故事。那年我刚满14周岁。
(摘自《今晚报》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