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陈丹青先生在《1989——1994文学回忆录》一书的后记中写道:“当初宣布开课,他(木心)兴冲冲地说,讲义、笔记,将来都要出版。但我深知他哈姆雷特式性格:日后几次恳求他出版这份讲义,他总轻蔑地说,那不是他的作品,不高兴出。前几年领了出版社主编去到乌镇,重提此事,木心仍是不允。”木心为何不高兴出,并且“不允”?随着木心的仙逝,这或许将永远是一个谜。但根据陈丹青文中提供的信息,笔者认为,答案已经清楚地写在了陈丹青的这段文字中。诚如木心先生坦言“那不是他的作品”,而是木心以郑振铎的《文学大纲》为蓝本,给陈丹青们讲述的文学课。所不同的是,木心在讲述这些文学课时,大量采用了借题发挥和插科打诨的方式,从而使这样一部文学讲义,有别于那些一本正经,板着面孔的文学史。
曾经有人认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木心卓越的才华被埋没了。但笔者对这样的看法,却不敢轻易苟同。在笔者看来,木心本身就没有多高的文学天赋和写作才能。倘若没有陈丹青和梁文道们的重磅推荐,以及新闻媒体的地毯式轰炸和大肆哄炒,木心这个名字,就根本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红得烫人。通过木心的迅速蹿红,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名人效应和大众传媒是怎样左右着人们的常识判断,暗中驱使读者的:某出版社在借陈丹青的影响力,出版了木心的一系列作品,引起强烈反响之后,紧接着又趁热打铁,策划出版了木心当年讲述的《1989——1994文学回忆录》一书。尽管此书的出版是在木心先生去世之后,但却仍然将“木心热”进一步推向了高潮。为了将这一高潮进行到底,该出版社又精心策划,进一步出版了远在美国的学者李劼所著的《木心论》一书。
有媒体报道说,木心先生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人物和传奇式大师。其学生陈丹青推崇:“木心先生自身的气质、禀赋,落在任何时代都会出类拔萃。”根据对木心著作的大量阅读,笔者发现,陈丹青对于自己恩师木心的评价,完全是一种感恩之心过于浓烈的激情评价,难免有失公允。许多读者购买木心的书,恰恰是因为喜欢陈丹青和他的文字,从而爱屋及乌地偏信了陈丹青信誓旦旦的宣传。早些时候,一位著名文学评论家在谈到木心时告诉笔者说,因为喜欢陈丹青的文字,他在进入一家书店时,便毫不犹豫地将木心的书买了一大摞带回家。但刚一翻开木心的作品,却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木心的书,哪有陈丹青们说的那样好。在不同的场合,又有多位著名学者告诉笔者,陈丹青们高估了木心。
在对木心的轮番炒作中,李劼的《木心论》,可说就是达到了白热化的一部疯狂之书。其对木心毫不靠谱的吹捧,真可谓是登峰造极:
那时候能够听到木心这样的讲学,有如出埃及的希伯来人跟着摩西。
木心的聪明非凡,灵气逼人,有时直追奥修。
几千年来士子堆里,能够读懂老子的没有几个,但木心却绝对算一个。
木心最出色的散文足以与《道德经》媲美,作为诗人的木心,乃中国的但丁,是一颗中国式文艺复兴的启明星。
木心在《上海賦》里纵横驰骋,有类王勃《滕王阁序》的才气横溢。
乔伊斯的英语小说,木心的汉语诗作,相看两不厌。木心的诗歌语言,可以说,自五四现代白话诗以来,首屈一指。
诗人木心,堪比但丁。木心,其实就是中国的但丁。但丁开启了欧洲文艺复兴之门,木心有如中国式的文艺复兴启明星。彼此的历史地位,一模一样。
木心毋庸置疑是天才,既是文学的天才,也是文化的天才。这样的天才在意大利叫作但丁,在英国叫作兰姆,在德国叫作尼采或者荷尔德林,在法国叫作蒙田或者帕斯卡尔,在美国应该叫作爱默生加上梭罗。
木心的散文诗作,可以毫无愧色地跻身于先秦诸子,并列于《诗经》、楚辞。
我不知道,陈丹青看到李劼这样跪在地下,对木心一叩三拜的胡言乱语和“假大空”的评论,会有什么感想。难道这就是陈丹青及其木心的鼓吹者们想要的结果?把并没有多少文学天赋和写作才能的木心吹捧得就像天人,这本身就说明,木心的暴得大名,完全就像热气球升空。木心的诗歌,大都是一些分行的文字和口水话,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诗意可言。如此低劣的诗歌,哪里能够和但丁的诗歌和《诗经》、楚辞相媲美?这里请读者来欣赏以下两首木心的诗歌“佳作”:
屠格涅夫来了
我被派去领他参观
我敢请他说几句俄文么
他那模样像只白狮子
阿呀呀,一口流利的英语
令人失望透了
——《哈理逊的回忆》
早晨扒了两碗稀饭
到十点钟下课
肚子饿得咕噜噜
派听差去校门口买侉饼
加一个铜元麻油辣酱醋
蘸着吃得又香又辣又酸
比山珍海味还鲜美
实在特别好吃
未必出于饿极了的缘故吧
——《好吃》
如果木心的鼓吹者们非要说这样味同嚼蜡的文字是诗,那么我也只能说这样的文字确乎就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废话诗”。以陈丹青、梁文道和李劼们的文学鉴赏能力,我不相信他们分别不出木心的诗,究竟好在哪里?
梁文道在谈到木心时说:“读书是很奇妙的事,偶尔会出现一些重新被发掘出来的作家让你非常惊讶:居然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作家,文章写得这么好,怎么过去大家没注意到?木心就是一个例子,不过他已经被发掘过两次。第一次是在80年代的台湾,当年有人在台湾登了他的文章,大家都惊为天人,抢着要出版他的书;第二次则是最近几年在大陆被人发掘,其实早在80年代,陈丹青等人在美国混的时候就深受木心影响,常去看他,上他的课,那时木心自己在那边开了一个中国文学史班。”事实上,木心的文章并非像梁文道所说的那样,此曲只应天生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而更像是一具具干枯、僵硬的木乃伊,毫无生命的气息。
某些学者飙捧木心时,常常称其文字有一种“民国范”,但木心的文字,却根本没法与民国文人胡兰成的文字相比。木心缺乏胡兰成那样的文学天赋和驾驭语言的能力。胡兰成的文字,有学养而不卖弄,口齿留香,自然天成;而木心的文字却处处透露出一种畸形自恋和病态的炫耀。就像那些满身珠光宝气,一脸浓妆艳抹的女人,既想显示自己的财富,又要炫耀自己的美丽,整个透露着一种浅薄的俗气。这里只要我们将木心与胡兰成二人同是描写河水的文字进行仔细的对比,便可高下立判:endprint
河水平明如镜,对岸,各个时代,以建筑轮廓的形象排列而耸峙着,前前后后参参差差凹凹凸凸以致重重叠叠,最远才是匀净无际涯的蓝天……那叠叠重重的形象倒映在河水里,凸凸凹凹参参差差后后前前,清晰如覆印,凝定不动……如果我端坐着的岸称之为彼岸(反之亦然),这里是纳蕤思们芳踪不到之处,凡是神秘的象征的那些主义和主义者都已在彼岸的轮廓丛中,此岸恐无所有,唯我有体温兼呼吸……
起风了,河面波瀫潾潾,倒影潋滟而碎,这样溶溶漾漾也许更显得澶漫悦目——如果风再大,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
从蒿坝换船在内河中行,比外江就是另一番景象,河岸迤逦人家,一路有市镇。到得鉴湖水域,田地便平洋开阔,山也退远去到了天边,变得斯文起来。这里的田地都是好土壤,阳光无遮拦,所以出得绍兴这样名城。绍兴城此时从船上还望不见,只觉它隐隐的浮在水乡之上,又像是在云中,却人语与鸡犬之声可听得见似的,河水里渐渐繁密起来的菱角芡叶,与从我们船旁掠过的一只两只乌篷船,好比从绍兴城里流出来的桃花片。
——胡兰成《今生今世》
通过以上对比我们可以看出,木心疙疙瘩瘩的文字是多么死板。在木心的文章中,诸如“前前后后参参差差凹凹凸凸以致重重叠叠”这种叠罗汉一样的文字游戏,可说比比皆是。木心在写文章时,常常是以艰深掩盖浅陋,以故弄玄虚来显示自己的博学。明明汉语中有“波光粼粼”这样现成而又通俗形象的成语,木心却偏偏要用“波瀫潾潾”来捉弄读者。面对“瀫”这样冷僻的字,我想:即便是各大高校中文系的教授们,恐怕也只有瞠目结舌,抓耳挠腮。哪怕他们翻遍现有的《新华字典》,也同样难觅“瀫”字的踪影。因为在现有的《新华字典》中,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字。像这种在《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中都找不到的字和词,在木心的作品中,并非仅仅是孤例。木心充满方巾气的文字,就像是从千年古窟中挖掘出来的木乃伊,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生命的气息。如将“亲昵”写成“亲嫟”,“饭碗”写成“饭盌”,将“温吞”写成“温暾”,将“诚实”写做“诚悫”。在我看来,木心的写作,只不过是一种无病呻吟,自我消遣似的游戏化写作。它最大的要害就是缺乏生命的体温,误导读者的审美趣味。总而言之,越是让读者抓耳挠腮,摸头不知脑,木心就越写得开心。木心笔下的河水,因其枯涩的文笔,而成为一潭死水,而胡兰成的文字,却写活了笔下的河水。它使我们在舒心的阅读中,看到了一条既有生命,又有性格的河流。尤其是像“到得鉴湖水域,田地便平洋开阔,山也退远去到了天边,变得斯文起来”这样的句子,是木心这样的文字工匠永远都无法写出的。倘若我们将木心和他的学生陈丹青相比,我们就会发现,木心的文字,反而远远赶不上陈丹青。
木心在其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的“序”中说:“我的童年,或多或少还可见残剩下来的‘民间社会,之后半个世纪不到就进入了‘现代,商品极权和政令极权两则必居其一的‘现代,在普遍受控制的单层面社会中,即使当演员,也终归身不由己,是故还是写写小说(其实属于叙事性散文),用‘第一人称聊慰‘分身‘化身的欲望,宽解对天然‘本身的厌恶。”我以为,木心的这一夫子自道,恰恰证明木心不会写小说。我们在读木心小说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那是小说。木心在为陈丹青们讲述文学史时,把古今中外众多的著名诗人和小说家都糟蹋得一钱不值,但自己动手进行创作时,却总是眼高手低,心有余而力不足。木心的小说,要情节没情节,要故事没故事,更不懂得怎样去刻画人物,以致常常以直接走上前台发议论的方式来代替小说。如:“我渐渐发现《红楼梦》之所以伟大,除了已为人评说的多重价值之外,还有一层妙谛,那就是,凡有一二百人日常相处的团体,里面就有红楼梦式的结构。我们这个小研究所,成员一百有余两百不足,表面上平安昌盛,骨子里分崩離析,不是冤家不聚头,人人眼中有一大把钉,这种看不清摸不到边际、惶惶不可终日的状况,一直生化不已。于是个个都是脚色,天天在演戏,损人利己,不利己亦损人,因为利己的快乐不是时时可得,那么损人的快乐是时时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的。”
从木心的这些“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木心根本就不具备小说创作的才能,甚至连小说创作的基本理念都没有。木心的小说,要么干瘪得只剩几条筋,要么干脆写得就像电视剧脚本。如《SOS》开头的这段描写:
门都打开,人都拥挤到走廊里……
(他退进舱房,整理物件)
船长室内播音:
……营救的飞机已起航……两艘巡弋的炮舰正转向,全速赶来……
船长说,但他不能劝告大家留守船上等候……
船长说,但如果旅客自愿留在船上,他也不能反对,因为,下救生艇,并非万全之策,尤其是老师和孩子们。
按此刻船体下沉速度……
排水系统抢修有希望……
(他能加快的是整出最需要的物件,离船)
……决定下艇的旅客,只准随带法律凭证、财产票据、贵重饰品……生命高于一切……身外之物必须放弃……
如果陈丹青们非要说这就是经典的小说,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对于木心的文章,学者孙郁先生简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汉语惟有奔淌在精神的激流里,才能闯过认知的盲点,穿越意识的极限。读木心,就是湍流的冲洗,那些僵死的湖泊是不能懂得奔淌者的快慰的。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读者,都经历着一个奔淌的过程。而我们的过去,凝滞得太久了。感谢木心,他带动了众人的审美起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木心诞生于汉语的世界里,却又不仅仅属于这个世界。倾听他,一个重要的发现是,他的经验建立在读者陌生的历险里,其灵智力散出的反俗的光泽,让腐儒们顿觉黯然。我自己就是这样,阅读他的时候,忽觉得自己是趴在地下,而他腾飞在高高的上面。也由于此,我们和他的相逢形成了一个精神的讽刺——汉语的可能,远未被调换出来呢。”如此拔高的评论,无疑是将口香糖嚼出了牛肉干的味道的过度阐释。
在我看来,学术功底并不扎实的木心,内心是非常狂妄自大的,谈论问题也是非常偏激的。许多东西明明不懂,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旷世高人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木心谁都看不上眼。木心说:“‘五四以来,中国够分量的评论家一个都没有啊!出了一个战士,鲁迅先生,出了一个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没有评论家,苦在哪里呢?是直到现在,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什么是不好的问题,都没弄懂。鲁迅没有担当这些,热心于枝枝节节,说得再好,还是枝枝节节。让鲁迅评论,他也担当不起来。丹麦的勃兰兑斯把近代欧洲文学通通读过,通通来写,写成《十九世纪文学主潮》套书。鲁迅在文学上缺乏自己的理论,也缺乏世界性的艺术观。谈绘画,谈到木刻为止。对音乐鲁迅从来不谈。”“回想鲁迅之死,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后来哪个成了器?”如此的尖酸刻薄和冷酷,如此的仇恨和欲加之罪,竟连鲁迅先生的死也不放过,木心的心理之扭曲,真是天下罕见。我不知道,动辄大谈常识和思想的陈丹青和梁文道们,为什么会对一个满腔戾气,无理纠缠,而又并没有多高写作天赋的人如此推崇有加?照木心这样的偏见和歪理,中国的足球不能走出国门,也应该由鲁迅先生负责,因为鲁迅先生从来就没有谈论过足球,更没有谈到过如何防止电信诈骗。
事实上,在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中,常常是自相矛盾,谬误迭出。对此,学者张柠先生直言不讳地说:“这本《文学回忆录》,一般文学爱好者读一读也无妨,但我不打算向我的学生推荐。同类书籍中有施蛰存先生的《唐诗百话》和《文艺百话》,堪称经典,其语言之流畅活泼,‘可信与‘可爱兼得,关键在于评价准确性上的无懈可击,实在是文学史课后补充阅读的好材料。”在张柠先生看来,不能任由大众媒体借助传播强势,给公众造成错觉,认为木心的创作就是新文学的标准。“木心热”在开始之初,就一直遭到了学界共同的坚决抵制。正因如此,文学界的专家学者们,几乎都没有真正从学术的层面上谈起过木心,也没有被众多新闻媒体“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轮番炒作所诱惑。他们清醒地知道,所谓的“木心热”,只不过就像在文学界突然爆发的流行感冒一样,来得快,但去得也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