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形象

2017-11-11 20:06萧殷
粤海风 2017年5期
关键词:共性典型本质

萧殷

长篇小说《金沙洲》的讨论,是广东文学界的一件大事。这次讨论所显示出来的问题,已经远远超越了《金沙洲》这部作品的范围,而涉及到文学理论与文艺批评上一系列原则的问题。典型问题就是其中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读者曾展开热烈的争论,其中不乏正确的立论,同时也有极其片面的见解。但无论如何,这种针锋相对的辩论,对于今后如何进一步深入探讨艺术典型问题,却提供了很好的基础。正是在这种讨论的启发下,我们也想发表一点粗浅的意见,千虑之一得,目的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批评指正。

一种不宜忽视的阻力

在这次讨论中,有些文章表现了这样一种倾向:即要求艺术的典型形象必须与总的时代精神相一致,甚至在典型形象与社会的阶级的本质之间,简单地划一等号。这种倾向,在不同的文章中各以不同的形态表现出来,加以归纳,突出表现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把艺术典型仅仅归结为社会的、阶级的本质特征,而丢掉了典型的个件特征。但其表现形态不一:有的以阶级质的抽象概念来阉 割人物的个性;有的直接以自己主觀设想某种政治条件来鉴定人物;有的拿国内一些优秀作品的主人公跟自己评价的人物简单地加以对照。

其二,把艺术典型的共性与个性看成是数学的总和,只有外在的联系,而不是有机的统一体。因此在进行艺术分析的时候,就舍弃了个性而空谈共性。

其三,把典型性格与典型环境割裂开来,离开了典型环境而孤立地分析人物性格;或者以生活的主流来套作品中的 典型环境,把典型环境抽象化和简单化,结果也和前者一样,抽空了作品的典型环境的具体内容,使人物性格游离于环境之外 。

凡此种种,都表明对典型理解的混乱。其共同特点都是离开了文学的基本特性,脱离了作品的客观实际,既不分析生活;也不分析作品;而是从纷纭复杂的现实生活中,抽出几条本质或规律加以对照或硬套,把艺术典型的创造看成是赤裸裸地“写本质”“写主流”的同义语,在艺术典型与时代精神、阶级本质之间简单地划上等号。产生这种错误观点的原因,是由于忽视了艺术对现实认识的特点和反映现实的特殊规律——通过个别反映一般的规律,对本质与现象、抽象与具体、共性与个性、环境与性格等问题作了片面的、静止的、孤立的理解,没有看到其互相依存、互相作用的辩证关系。

这种倾向,不只是表现在《金沙洲》的讨论中,在对其他作品的评论中也同样存在着;不仅过去有过,现在也仍然存在,因此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这种批评倾向,不但不能正确地阐明艺术典型的复杂现象,反而变成了一种创作的阻力,对艺术创作的发展起了很坏的作用。

典型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美学的根本问题,是文学创作的核心问题。对这个问题作全面和系统的研究,我们还没有这种能力。由于篇幅关系,在这篇文章里也不可能对上述的每一个具体论点都一一加以分析,我们只想针对它们的实质,作一些尝试性的探讨。

典型形象——熟悉的陌生人

文学艺术中的典型化,需要反映生活的本质,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次讨论中的主要分歧,并不是典型形象要不要反映社会(阶级)的本质,而是怎样才能反映这种本质的问题。是用图解某一阶级本质的概念来表现社会(阶级)的本质呢?还是遵循文学艺术的特殊规律,通过活生生的、个性鲜明的形象,以“生活本身的形式( 车尔尼雪夫斯基)来反映生活的本质呢?——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在一些评论文章中,虽然没有在理论上要求《金沙洲》的作者把时代精神和社会(阶级)本质以赤裸裸的形式表现出来,但从他们用以观察、评价人物的观点和方法来看,实际上是存在着这种错误思想的。他们往往脱离了作品的实际,以各种抽象的本质概念来要求人物,而不问人物的实际性格如何。例如一谈到刘柏,就要求他一定要具有“改造世界的革命精神和宏伟气魄”以及“奋发的共产主义精神,大胆泼辣的工作作风”。似乎农村中的党的支部书记,就只有这样一种理想的典型,好象除此以外,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典型了。我们 认为,典型性格是多种多样的,生活中存在着千差万别的个性,艺术上就可以产生千差万别的典型性格。既可以有完全没有缺点的理想人物,也可以有有缺点的正面人物,既可以有具有全新的思想风貌的农民党员干部的形象,也可以有正在改造、转变和成长中的农民党员干部的形象。《金沙洲》中的刘柏,既然是作者根据自己的艺术构思所塑造的特定环境中的特定人物,就只能以他所固有的精神面貌和性格出现于作品中。《金沙洲》一开始就展开了错综复杂的斗争,使总支书记黎子安的主观主义的错误和郭细九等上中农的破坏活动错综地交织在一起。在这种尖锐的斗争和复杂的情况下,刘柏始终保持冷静和沉着,他一方面怀着尊敬上级的心情,向黎子安的作风提出了批评,希望他能够倾听群众的意见;另一方面,又通过社员群众的辩论,揭露郭细九等的破坏活动,给资本主义自发势力以有理有节的反击。在郭有辉的种种幕后的破坏活动尚未充分暴露以前,他怀着曾经和郭有辉一道战斗过来的真挚的阶级感情,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以各种方式对他进行劝导、批评和教育,希望他能够觉悟过来,和自己同心协力,克服困难,把社搞好。这种以斗争求团结的期待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花生地风潮中,他虽然受到各种挑拨性的攻击和谩骂,却仍然苦口婆心地说服群众,使一场带着宗派情绪的人为纠纷平静下来。而当高级社遭到经济困难,郭有辉等正偷偷从社里抽走投资的时候,他却以身作则,毅然把自己一家生活所托的分配收入全部投到社里去,并且机智地突破了富农和新上中农的关口,使他们不得不对社投资……。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刘柏的踏实、稳重、处处从党的利益出发,顾全大局、任劳任怨、一心要把高级社办好的优良品质,显示了他性格中最本质的一面。至于在工作最困难的时候,他所表现的某种程度的焦急、苦闷和忧虑,如果从金沙社当时的混乱局面和他所处的具体环境以及他的牛活经历来看,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不但无损于这一人物的性格,反而显示他对于党的事业的忠诚,和对于金沙社命运的深切关怀。作者正是通过人物的这些心理活动,从人物性格的各个侧面,揭示了人物的感情世界,使形象的血肉更加丰满,更能显示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样一个人物,尽管还不能成为理想人物的典型,但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却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典型人物,作者在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所付出的劳动,是不容随意抹煞的。至于作者为什么把刘柏写成这样而 不写成那样,为什么赋予他以这样的性格而不是那样的性格,则是为整部作品的艺术构思和特定环境所决定。如果离开了这一切,主观地要求刘柏必须具有这种精神或那种品质,势必会阉割掉人物活生生的个性,使人物变成“时代精神的简单传声筒”。而按照这种要求推论下去,也势必会得出一个阶层、一个社会集团在一个历史时期只能产生一种典型、一种性格的荒谬结论。endprint

文学艺术总是通过个别反映一般的。所谓个别,就是具体的典型形象。只有通过具体的、个性鲜明的典型形象,才能真实地、深刻地反映社会(阶级)的本质和规律。阉割了人物的个性,人物的阶级本质也就无从表现。正是这种个性与共性矛盾统一的辩证关系,构成了人物完整的性格。有人说,梁甜“一面希望重温幸福的爱情生活,一面又摆脱不了封建意识的束缚;她拥护高级社,是因为家庭贫困非 依靠社不可,又怕拖累他人,思想上又有矛盾。在入社问题上看不到她具有远大的理想。因此,她不能成为社会主义革命时代农村妇女干部的典型”。这种分析显然是脱离了生活实际和缺乏辩证观点的。梁甜,作为一个失去了丈夫而要一肩挑起一家四口生活重担的善良的女性,处在 解放前早已形成的带有传统封建习俗的特定环境中,她在爱情问题上所表现的封建意识和对于生活的忧虑,怕拖累人家而甘愿默默承担生活的重担;背地里暗暗流泪以抒发个人的不幸的悲哀;这一切表现,正是她抒发自己千端万绪的复杂感情的独特方式。而在这种困难的处境中,面临着要取消土地分红的高社,她怀着对于曾经帮助她解决了生活困难的初级社的眷恋和对于未来生活的惶惑,在入社问题上表现了无可奈何的心情,这是符合于她的生活经历、觉悟程度和性格特征的。这种来自小生產者的私有观念、生活经验和习惯的复杂心情,未必就不能体现贫农这一阶层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本质。别林斯基说得好:“在真正才能的作家的笔下,每个人物都是典型。对于读者,每个典型都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其所以是熟悉的,是因为作家对于这一类型人物的阶级特征作了高度的概括;其所以是陌生的,是因为作家赋予人物以丰富的、独特的生命——鲜明而生动的个性。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这里就包涵着概括与个性化的高度统一。梁甜的性格,固然还没有达到这样高度的典型化,但作者所赋予她的独特的生命个性,却是相当鲜明的。作者正是遵循以个别反映一般的艺术规律,通过梁甜性格的塑造,概括和再现了贫农阶层中这一类型的贫苦农民的命运和遭遇,揭示了她(他们)共同的本质特征,应该说是具有典型意义的、离开了这一人物的独特的性格、遭遇和命运,离开了她所处的具体环境,和在这种环境中所形成的全部复杂的精神世界的细致分析,就不可能理解人物的性格,透视人物的阶级本质,也不能作出是否典型的结论的。硬要梁甜在入社问题上具有“远大的理想” 不但脱离了作品和人物的实际,而且也背离了艺术规律,取消了以个别反映一般,也就取消了典型的存在。

以个别反映一般的艺术规律,是由辩证法的矛盾规律所决定的。毛主席在《矛盾论》中告诉我们:矛盾的普遍性和矛盾的特殊性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性和个性的关系。其共性是矛盾存在于一切过程中,并贯串于一切过程的始终。所以它是共性,是绝对性。然而这种共性,即包含于一切个性之中,无个性即无共性。假如除去一切个性。还有什么共性呢;因为矛盾的各各特殊,所以造成了个性。一切个性都是有条件地暂时地存在的,所以是相对的。这一共性个性、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的问题的精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毛主席在这段说话中,非常精辟地阐明了共性和个性的辩证关系:第一,共性是绝对的。生活在阶级社会中的人,莫不打上阶级的烙印;第二,共性包含于一切个性之中,无个性即无共性,两者是互相渗透、水乳交融的有机的统一体,绝不是外加的数学总和,更不是互相游离、互相排斥的东西;第三,人物的个性,由于矛盾的各各特殊,所以是千差万别的,这一个绝不同于那一个。同一阶级的共性,只能通过人物独特的个性,以特殊 的形式表现出来。离开了鲜明的个性,所谓时代精神和阶级性,就无从表现;第四,一切个性都是有条件地暂时地存在的,这里所指的条件,不但包涵着人物自己的出身、教养、职业、思想、气质等各各特殊的因素,同时也包涵着特定环境中的社会伦理关系、阶级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特定关系。正是这种特定环境 各种事物之间的联系,构成了人物性格的存在和发展的条件。所以,某种典型性格只能产生于某种典型环境之中,依赖于典型环境而活动和发展,并反过来给环境以一定的影响。离开了典型环境,就无所谓典型性格。由此可见,人物的共性与个性的辩证关系,性格与环境的辩证关系,是由生活本身的辩证法所决定的。离开了生活的辩证法,离开了以个别反映一般的艺术规律,就无法理解生活,也无法理解艺术。

典型环境,也是完全不可代替的“这一个”

文学艺术不仅反映现实,而且要给现实以积极的影响,“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实行改造自己的环境”。文学艺术的这一基本特点,要求作家在艺术创造中必须进行艺术的概括,把现实生活典型化,使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而就更带普遍性”。典型化的过程,就是概括化和个性统一的过程;而这一过程的全部奥秘,则在于创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是艺术创造的一条最基本的原则。文艺批评只有依据艺术的这基本原则,对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进行具体的(历史的、思想的、艺术的)分析,才能对作品的思想倾向和艺术质量作出正确的判断。

可是,在一些评论文章中,把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完全等同起来,重复了过去曾经流行一时的“生活难道是这样的吗?”的错误。

这种简单化的倾向,在不少的文章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表现,尤其突出的,是通过对郭有辉这一人物的评价而对作者提出责难。例如说:“郭有辉蜕变的程度是令人吃惊的”“难道我们的党对这样的一个同志会任其蜕变下去而置之不理吗?”“难道党员变了质就无法挽救了?连最落后最顽固的富裕中农郭细九最后也承认了错误,为什么曾经是‘县里一个著名的积极分子和党员的郭有辉却始终不能悔改?”这种责难的简单粗暴的程度也是令人吃惊的。尽管《金沙洲》对郭有辉的性格刻划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概念化的缺点,对他的资本主义思想的根源也挖掘不深,但作品所再现的生活,毕竟有别于生活的真实。现实生活中犯了错误的党员干部可以转变过来是一回事,作为艺术形象的郭有辉的蜕化变质又是一回事,两者是根本不能混为一谈的。在现实生活中,犯了错误的党员干部,其态度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能认识错误、改正错误;有的则执迷不悟、坚持错误,以至于蜕化变质。作家在作品中之所以选择这种现象,舍弃那种现象,之所以创造这一个人物,不创造那一个人物,不仅取决于作家的世界观和生活经验,而且也关系到作家的艺术方法和艺术构思。在一部作品中,总是渗透着作家主观的思想感情和对于客观生活的评价,体观着作家独特的艺术构思,反映出某种具体的特定环境和特定性格。《金沙洲》的作者既然要塑造郭有辉这么一个蜕化变质的艺术形象,并使他在作品中担当“上中农在党内的代理”,他的生活和命运,就与他周围的环境和人物发生了多方面的联系,并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生命。作者只能按照这一人物性格本身显示出来的发展规律,去安排他的命运,而不能违背人物性格与环境互相关系的逻辑,去随意改变。艺术作品不是生活原样的翻版。《金沙洲》对于郭有辉的艺术处理,其目的只是为了揭露他的丑恶本质,并使他按照合乎性格逻辑的艺术构思去扮演他所要担当的角色,而不是为了挽救他。如果郭有辉受到党的教育以后,真的象批评者所希望的那样觉悟过来,不再与党外的上中农郭细九等合流,不再向高级社进攻,那末,这一人物就不成其为郭有辉了,而《金沙洲》的全部艺术构思也就要跟着改变。因此,我们认为,在审视这一人物的时候,应该根据作家的艺术构思,从作品所提供的具体环境和具体性格出发,不仅要看到人物性格上的复杂现象,看到各种消极的社会因素对于他的影响,看到他的性格上的个人特征,同时还要看他的行动是否合乎他本身的性格逻辑,是否显示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如果离开了这一切,只简单地以现实生活的考据来代替对艺术形象的艺术分析,并以此来判断艺术形象的真实性,是很难得出正确的结论的。endprint

这里,尤其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作品所提供的促使人物行动的典型环境。所以值得注意,是因为在不少的评论中,常常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一点,甚至还存在着某种不正确的理解。

文学是通过典型环境中的各个典型性格的冲突来揭示关系的。在实际生活中,每个具体环境所包涵的因素都是异常复杂的,不仅有民族的、社会的、历史的条件,阶级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地区的自然条件、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等等。所以,典型环境也体现着普遍性和特殊性在一定的时间、地点、条件下的矛盾统一。文学作品中的每一个典型环境,也和典型性格一样,是完全不可代替的这一个;同样的社会历史环境的本质特征,只能反映在千差万别的典型环境中。同是反映农业合作化的长篇小说,《山 乡巨变》所创造的典型环境就不同于《创业史》《金沙洲》所创造的典型环境,也不同于《三里湾》。这种显著的区别,固然与作品所选择的题材、所反映的主题,所体现的艺术构思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由于生活本身的丰富多采。生活是永远不会重复的,艺术构思及其典型环境也永远不会雷同。恩格斯要求作品再现无 产阶级已经参加了五十年光景的战斗的典型环境,这种要求本身也不是划一化的。无产阶级已经参加了五十年光景的战斗的典型环境,仍然是丰富多彩的。任何企图以现实生活中某一特定环境或以其他作品所再现的典型环境去要求自己评论的作品,其结果都只会把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和瑰丽多姿的文学艺术简单化。

无论作品所反映的生活画面多么广阔,表现的社会冲突多么巨大、尖锐,也只能通过不同人物的千差万别的命运、遭遇、他们之间千差万别的性格冲突才能表现出来。正是这些个别人物的千差万别的命运、遭遇和性格冲突,形成了作品特定的典型环境。艺术的任务,就是通过作品所再现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深刻地揭示“环境怎样影响人”,而“人又怎样影响他周围的世界”(车尔尼雪夫斯基人)。《金沙洲》中的郭细九和郭有辉,虽然同是上中农,但由于他们的出身、经历、气质和社会地位不同,他们的个性特征和对于高级社的破坏活动的方式也就各有差别。我们从郭细九对于高级社种种肆无忌惮的破坏活动中.可以看出他的贪婪、歹毒和凶狠的流氓气质;而郭有辉,他的思想、公开要挟和背后的推波助澜 显示出他的阴险、权谋和机变;这种从人物的同一本质中显示出来的个性特征的差异,固然主要由他们本身特殊的内在因素所决定,但和促使他们行动的特定环境也有着密切的关联。作者只有把他们分别置于足以显示其性格特征的特定环境中,才能使人物按照自己的性格逻辑进行活动。因此,“在艺术作品中……全部关键在于个别的环境,在于对一定典型的性格和心理的分析”(列宁:《给伊内谢叫尔曼特的信》)。忽视了促使人物行动的典型环境,忽视了造成人物性格发展的社会的(阶级的)原因,人物的性格就会失去客观的依据,变成不可思议的怪人。

对于典型环境的理解,目前还存在着这样一种看法:认为没有体现我们时代精神的“事件”,由于它不能反映出“生活的主流”因而也就不能成为作品中的“典型环境” 。这种观点,实质上是把能够体现我们时代先进思想的事件当为典型环境的唯一内容,而排斥了现实生活的复杂性。生活的主流固然能够体现出时代的先进精神,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时代的先进精神并不等于典型环境。生活的主流固然是典型,在主流冲击下的非主流,同样也是时代的、社會的产物(在大变革的过渡时期,这是一种必然的现象)因而也可以成为典型环境。典型环境的存在和发展,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随着时间、地点、条件的变化,典型环境的存在和发展的情况也就跟着变化。所以,典型环境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而是多种多样的。没有“体现我们时代先进思想的生活现象,当然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流,但在一部文艺作品中,难道只能允许写生活的主流现象,而不能写生活中非主流现象吗?难道只能允许写社会的先进力量占优势的典型环境,而不能写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消极的力量虽然暂占优势,但在本质上足以说明它只不过是生活的逆流—一因而也一定会被生活的主流所战胜的消极的个别环境吗?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写生活的非主流现象及其所赖以存在的个别的典型环境,而在 于作者写它的时候所采取的立场和态度。如果作者把这种非主流的现象置于与主流现象 冲突斗争的具体环境中,同时又能够写出这种非主流现象所赖以产生和存在的典型环境和具体的阶级因素,以及它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一定会被战胜、被消灭的必然规律,那末,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典型环境呢?如果把“典型环境”这一概念抽象起来,并和生活的主流完全等同起来,其结果不仅会把生活简单化,把典型环境简单化,而且也否定了创造各种反面艺术典型的可能性;而正面人物所处的环境也就会变得十分平静,这样,同时也就取消了在复杂斗争的环境中成长和发展的正面形象的创造。可见,把生活的主流和典型环境完全等同起来的观点,实质上正是“无冲突论”的变种,不能认为是正确的。

指出这种“无冲突论”的错误,当然并不等于为《金沙洲》的缺点辩护。作者为了突出金沙社在发展过程中所遭遇的种种困难和斗争,为了使矛盾斗争典型化,在作品中特意创造出有利于反面人物活动的典型环境,是可以允许的。但是,作品既然要正面表现合作化运动中的“两条道路的斗争,”正面表现生活中的主流和逆流的巨大冲突,那末,在描写生活的逆流的时候,就应该同时表现出代表生活中主流的正面力量。只有把逆流放在主流的冲击之下,才能揭示出逆流的本质及其必然失败的规律,才能使矛盾斗争典型化。《金沙洲》的作者在描写主流冲击下的逆流的典型环境的时候,只着力描写了逆流的一面,而忽视了“主流冲击”的一面,因而使正面人物处处受到攻击和牵制,几乎无用武之地。这样,自然就会使作品中的典型环境——作品所显示的生活形象,屈从于反面人物性格的发展,而正面人物的性格,自然也就得不到施展的机会。虽然,《金沙洲》在最后一部中已经使正面人物所处的环境有所改变,正面人物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在矛盾冲突中占居了主导的地位。从作品所展开的矛盾冲突的总的结局来看,作品所提出的问题已经获得了解决;但这种结局却未免来得过于匆促和不自然,其所以匆促和不自然,就是因为前两部未把主流冲击的潜在力量表现出来,以致未能充分显示出社会主义制度和新社会关系的力量。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可能是复杂的。只要看一看第三部与第一、二部的艺术构思的脱节现象,就能猜想到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和匆匆收场的苦心了。、因为这问题不属本文范围,只好留待另一篇文章再作详尽分析。endprint

“绝对主义”的思想方法,会

导致性格、环境、题材的划一化

对于艺术典型理解的混乱,其根本原因,是把本质与现象、抽象与具体,一般与个别混为一谈。

现实生活是纷综复杂的。生活的本质,只有通过生活中各种复杂个别现象 才能表现出来。在一般的情况下,现象是可以直接地反映本质,但另一方面,现象和本质往往也有不相一致的情况,有时候现象不但不直接反映本质;而且还恰好与本质相反。一个沾满血腥的法西斯刽子手,可能同时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个残酷地压迫、剥削农民的地主恶霸,也可能手捻佛珠,而且还不是故意做作。生活中这种矛盾复杂的个别情况,反映在文学作品中,自然产生了典型性格上的各种复杂现象。但是,无论人物性格有多么复杂,归根结蒂总是要受到其阶级性的制约,而且常常是阶级性在各个个别人物身上的多方面的具体表现。艺术典型的这种个性与共性的辩证统一,正好体现了现象与本质、个别与一般、具体与抽象的辩证统一关系:“个别一定与一般相联系而存在。一般只能在个别中存在,只能通过个别而存在。任何个别(不论怎样)都是一般。任何一般都是个别的一部分,或一方面,或本质”(列宁 《谈谈辩证法问题》)。作家在创造艺术典型的时候,总是透过各种矛盾、复杂的个别的环境、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来表现社会的、阶级的关系,反映生活的本质,而不是撇开个别的现象去直接地说明本质。在艺术概括中强调人物的个性,并不会妨碍揭示人物的本质,更不意味着可以忽视人物的本质(共性),相反地,正是为了更充分地揭示人物的本质,更集中地突出人物的共性,并赋予人物以丰富的血肉和生命。只有在个性与共性、个别与一般的统一之中,才能正确地理解典型性格。如果把现象与本质混为一谈,把个别与一般、具体与抽象混同起来,否认其矛盾统一的辩证关系,以本质排斥现象,用一般否定个别,或者只承认其统一的一面,忽视其矛盾的一面,其结果都会产生只要抽象的本质,不要具体的形象——以共性代替个性的谬误。

还应该看到,艺术的概括并不同于 科学的概括,艺术上的典型也不同于科学上的公式和规律。科学的概括和艺术的概括,虽然都同样要反映事物的本质,但科学概括是直接把本质指给读者,把抽象的结论宣布给读者,而艺术概括直接给予读者的却是活生生的形象,使读者从具体形象的感受中,自己作出结论,领会本质。因此在文学作品中,艺术形象的感染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作家在艺术概括过程中所倾注的思想感情愈丰富、愈强烈,概括的程度愈广阔、愈深刻,人物性格愈生动、愈鲜明,其艺术感染力也就愈大、愈强烈。忽视了艺术的这一基本特点,混淆了科学归纳和艺术概括的区别,把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混为一谈,以科学的抽象代替艺术的具体形象,当然就从根本上取消了艺术认识现实和反映现实的特性,背离了以个别反映一般的艺术规律,从而也就无法对作品所反映的生活作出正确的判断。

典型问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任何简单片面的理解都会使批评陷入错误。艺术形象的阶级本质只能通过鲜明的个性才能表现出来,同一社会的、阶级的本质,只能反映在千差万别的典型性格中;典型环境也只能通過个别的具体的环境才能表现出来,同一社会历史环境的特征,只能反映在千差万别的典型环境中。千差万别的典型性格只能产生于千差万别的典型环境之中,依赖于典型环境而存在和发展,并反过来又给环境以一定的影响;离开了典型环境,典型性格就失去了存在和发展的客观依据。社会上的各个阶级并不是互相绝缘的,任何一种阶级都会受到其他阶级和各种社会(历史的、现实的)因素的影响,而这种复杂的因素又必然会反映在典型形象中。每一个艺术典型,不但反映着社会和阶级的本质,而且渗透着作家的思想感情以及对社会生活态度,……正是这一切复杂的因素,形成了艺术典型的丰富内容。艺术典型这种复杂性,也是由生活的辩证法 ——对立统一的法则所决定的。毛主席在《矛盾论》中告诉我们:“事物的矛盾法则,即对立统一的法则,是自然和社会的根本的法则,因而也是思维的根本法则。它是和形而上学的宇宙观相反的”。又说,当着我们研究一定事物的时候,就应当去“发现一事物内部的特殊性和普遍性的两方面及其互相联结,发现一事物和它以外的许多事物的互相联结”。但是,具有形而上学观点的同志否认事物内部的矛盾,总是喜欢片面地、孤立地、静止地看待一切事物,把客观事物绝对化。他们只承认对立的斗争,不承认对立的统一;只承认绝对的东西,不承认相对的东西;只承认普遍的东西,不承认特殊的东西;只承认共性,不承认个性;只承认主要的东西,不承认第二位的东西;只承认必然性,不承认偶然性;只看正面,不看反面;只看见一种可能,不看见另一种可能……。这种“绝对主义”的思想方法,反映在典型问题上,就是只承认典型的共性,不承认典型的个性;只承认共性与个性统一的一面,不承认共性与个性矛盾的一面;只承认典型环境的普遍性,不承认典型环境的特殊性;只承认生活的主流,不承认在主流冲击下的非主流。如此一来,就把复杂的典型内容绝对化和简单化,把艺术典型的创造单纯当成“写本质、写主流”的同义语,在艺术典型与时代精神、社会(阶级)本质之间简单地划上等号,抹煞了千差万别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的特性和丰富多彩的差别性。既把典型性格划一化,也把典型环境划一化。性格和环境划一化了,进行真正的典型创造也就成为不可能了。这种简单片面的公式,不但阉割了错综复杂的社会生活,把绚烂多采的艺术现象溶解于僵硬的公式和规律之中,而且势必会把无限广阔的创作题材划一化 ,即把题材和赤裸裸的本质、规律完全等同起来。我们并不反对反映规律。文学艺术既然是生活的反映,当然要反映出生活本质和规律,但是这种反映,必须通过个别的、特殊的、活生生的艺术形象才能达到。如果把规律当成题材,其结果不但排斥了题材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而且也取消了艺术地表现生活规律的可能性。有些作品之所以写得四平八稳,千篇一律,没有生活气息,缺乏艺术感染力,和这种“规律——题材”论的影响不无关系。

“典型即总代表”论,与以个别反映endprint

一般的艺术规律毫无共同之处

上面,我们就典型问题上的若干片面观点作了一些初步的剖析,尽管它们的表现形态有所不同,但倘把它们联系起来,加以全面的考察,就不难看出,这一系列片面观点的实质,归根结蒂都集中在这一总的观点上:即要求艺术典型为某一客观事物的全部特征的总和(全部特征的总代表)。比方说,凡是描写党支部书记的形象,都必须具备所有党支部书记和党领导者所应该具备的全部特征;凡是描写社会主义革命时代农村妇女干部的形象,都必须具备这一时代农村所有优秀妇女干部所应该具备的全部特征;若是党支部书记的形象缺乏了所谓高度的“改造世界的革命精神和宏伟气魄”,妇女干部在入社问题上思想露出一点矛盾,又没有表现出先进人物应该有的“远大的理想”,那么,在他们看来都不能算作典型。对典型环境的理解,亦是如此。换言之,就是以社会学上的典型来硬套艺术上的典型,并且把这两者完全等同起来。不少评论文章之所以指摘这个人物缺少这种“精神”,那个人物缺少那种“品质”,之所以认为刘 柏、梁甜等人物不是典型,其原因正 在这里 了。这种观点,我们姑且替 它取个名字, 就叫做“‘典型即总代表” 论或“总代表即典型”论吧!这种理论当然是错误的。这些同志不了解,艺术典型创造的一条最基本的规律,就是要求人物的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写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并不要求作家把所有同一本质的人物性格都全部包括到一个典型中去,而只是要求作家根据主题的任务和构思的要求,选择其中最本质的、最能揭示这一人物性格的典型特征概括进去——使作品中的艺术形象成为既是最本质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东西,又是最有个性特征的东西,即恩格斯所说的“每个人是典型,然而同时又是明确的个性,正如黑格尔老人所说的‘这一个”(《 致明娜·考茨基的信》)。倘若离开了这一原则,硬是要求作家把同一本质的一切人物的全部特征都毫无例外地堆砌到一个人物身上,势必会湮没了人物的个性和丧失了人物的生命。这样,不但破坏了作品的主题和结构,而且也失去了其为典型的意义。试想一下,如果要求刘柏必须具有所有党支部书记和党的领导者所应具备的一切特征,要求他成为党的最高代表或党的原则的化身,那末,刘柏还有什么“明确的个性”?他还能成为“这一个”的刘柏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典型可言呢?

列宁说:“任何一般只是大致地包括一切个别事物。任何个别都不能完全地包括在一般之中…… ”( 《 谈谈辩证法问题》)这一段话,很好地说明了个别与一般的辩证关系。即使是社会学上的最理想的典型,也会受到一定的局限,不可把一切个别事物的全部特征都完全包罗无遗。生活的辩证法是如此,艺术的辩证法更是如此。只有尊重生活的辩证法,尊重藝术的辩证法,尊重以个别反映一般的艺术规律,既承认一般,又承认个别。既承认统一,又承认差别,既承认共性,又承认个性,严格从作品的具体实际出发,对具体人物进行具体的分析,才能克服文艺批评上的简单化、绝对化的倾向,才能以马克思主义的美学观点正确阐明艺术典型的复杂现象。

1961年8月3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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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体容球的一个有趣共性再探究
几类典型题的解题技巧
放缩
典型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