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烽火连三月,探亲假抵万金

2017-11-10 03:11岑燮钧
百家讲坛(红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探亲假叛军老乡

◎ 岑燮钧

杜甫:烽火连三月,探亲假抵万金

◎ 岑燮钧

终于,在至德二载(757年)闰八月初一那天,杜甫上路了,准备回家探亲。

老实说,杜甫想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兵荒马乱时期,他不知道安顿在鄜(fū)州(今属陕西延安)羌村的妻小是怎样过日子的—也许已经揭不开锅了吧。

他是去年八月与家人告别的。此前,安史叛军西进,逼近潼关,奉先(今属陕西渭南)受到了威胁—他的妻小正寄居在奉先,而他自己正在长安任右卫率府的兵曹参军。他不放心,于是回到奉先,携家小北逃至白水(今属陕西渭南),去投靠在白水任县尉的舅舅。等潼关陷落,白水也待不住了,杜甫作为难民逃到了鄜州,暂居羌村。

身在僻乡,杜甫依然关注着时局。长安已被叛军占领,看来是回不去了。那么,自己该到哪里归队呢?当他听到太子已在灵武(今属宁夏银川)即位、玄宗成了太上皇,遂决定抛妻别子,只身前去投奔。

没想到,他与家人就此一别,关山阻隔,时势艰难,他再也无法见到老婆孩子了。因为他没能顺利到达大唐的希望所在—灵武,在中途被叛军抓到长安去了。

到处都是军事管制区,他再也不能自由行动。好在,杜甫又老又瘦,没人注意他,也没人把他关起来。他只能“万人如海一身藏”,在长安焦急地等待着时局的变化。可是,他等来的是宰相房琯战败的消息。这让杜甫很失望,也很痛心。房琯是他的老朋友,他多么希望房琯能一战扭转乾坤啊。

但是,形势还在起着变化:叛军内讧,安禄山竟被杀了。逃来逃去的人开始多起来,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在杜甫的惶恐不安中,新皇帝也已南移到凤翔(今属陕西宝鸡),离长安又近了一步。

到了至德二载四月,长安城的守卫似乎有松动的迹象。于是,杜甫逃出长安西门,打算去投奔皇帝的行在。

这一路令人胆战心惊,因为叛军与唐军就在这一带对峙着。幸亏杜甫走的是深山小路,总算有惊无险。当他赶到凤翔,向本部报到归队时,凄惨到了“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地步。皇帝念他不顾危险地赶赴行在,如此忠贞实属难得,便封他为左拾遗—一个从八品的谏官。

皇帝的本意并不在于要杜甫多言多舌,只是安慰他一下而已。谁知,杜甫任职不到一个月,就真的尽起了谏官的本分,结果一下子把事情搞僵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杜甫神情恍惚,心情沉重。他好不容易赶到皇帝身边,没想到马上被皇帝打发回家了……

问题出在房琯身上。

杜甫总觉得房琯是一个好官,尽管房琯打了败仗,也不至于马上被撤职啊。杜甫知道,有些人看不惯房琯,恨不得把房琯搞下去。在这样一个万方多难的特殊时刻,朝廷大臣尤其要勠力同心,怎可互相倾轧?反正杜甫接触到的房琯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谈起国事从来是义形于色、绝不苟且的。外界风传房琯怂恿门人收受贿赂,那不过是小人的伎俩罢了,杜甫打死也不相信。作为谏官,杜甫必须仗义执言,上书营救房琯。杜甫并不知道,皇帝在另一派大臣的挑拨下早想把房琯搞掉了—据传,房琯忠于太上皇。

一个从八品的小官不合时宜地置喙废立宰相的大事,皇帝能不发火吗?

于是,皇帝令三司审问杜甫。幸好,新宰相替杜甫说了句公道话:“(杜)甫言虽狂,不失谏臣体!”皇帝也不好再怎样,毕竟新朝廷刚开张,总要做点儿样子嘛。但是他嫌杜甫烦,看着碍手碍脚的,就给了他一个长假,让他回家探亲去。

既然皇帝给了自己探亲假,杜甫也不好不领情。本来,新到朝廷,马上向皇帝请假,说要去看看老婆孩子,杜甫是不忍心开口的,但是,此一番“奉旨探亲”让杜甫感到百味杂陈。毕竟,这不是新科及第,衣锦还乡。

杜甫看上去是个老实人,却也是一个敏感的人。他知道皇帝为什么给自己这个探亲假,但他只好闷在心里—说给谁听呢?对于为维护房琯而遭皇帝嫌弃,他说不上后悔。他觉得,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这样想着,他渐渐地有些释然。

上路之后,一路所见却让他难以释怀:身边时不时走过的几个人不是脸色枯槁、骨瘦如柴,就是身带伤痛、不时呻吟……时世实在太艰难了。他虽算不得难民,也是“青袍朝士最困者,白头拾遗徒步归”,马匹都收归军中了,他这个白发苍苍的低级官员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布满车辙的古道上。

远远地,他望见鄜州地界了,天色却越来越暗了。

杜甫跌跌撞撞地走着。经过一个战场时,他还能看到已牺牲将士的累累白骨。此时此刻,杜甫也有点儿“近乡情更怯”了。夜色凄凉,他抬头望望那一弯淡月,不由得悲从中来—在这场战争中,“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他不知道一家人是否都还健在……现在,他“反畏消息来”,唯恐自己变成一个孑然一身的孤独老头—他宁愿生活在等待中,也好给自己一个盼头。

在又一个夕阳西坠的黄昏,杜甫推开了自家的柴扉。

暮云暗合,群鸦乱噪。家人没有料到,在这样的时世里还能见到亲人,都有点儿奇怪杜甫能活着回来。妻子热泪滂沱,孩子们高喊着“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引得四邻八舍的人都赶过来在墙外探头张望。大家都感叹欷歔,说真是不容易啊!

杜甫看着一家人,妻子蓬头散发,孩子脸色惨白,心酸不已。妻子点了蜡烛,烛光幽暗,一晃一晃的,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在梦中。一向娇惯的小儿子浑身泥垢,脚上连双袜子都没有,床前的两个女儿那千补万缀的衣服短得也只能遮住膝盖—这一块补丁原是帐幔上的海涛图案;而那一边,水神和凤凰的绣像也颠三倒四地被补在短衫上……

见此情景,杜甫的心情很是沉重。作为一个男人,他感到自己真是窝囊透顶,什么事都办不好:人家说起来,都羡慕我是皇帝身边的人,我却让老婆孩子苦成这样,我这丈夫、我这爹是怎么当的啊?

他苦闷极了。

这么多天来一路劳奔,加之心情郁闷,当夜他竟又吐又泻,病倒在榻上,一连睡了好几天才勉强起来—家里还指望着自己呢。杜甫从兜中拿出仅有的几个钱,让一家人稍稍改善一下生活,以度饥寒。他把带来的一些小化妆品也拿了出来。妻子、女儿甚是高兴,一番梳洗之后,妻子瘦削的脸上恢复了一点儿光彩;女儿也学着样子在脸上胡抹,眉毛描画得又粗又难看。

看着一家人乐成这样,杜甫心里很满足。孩子们问长问短,还揪老爹的胡须,杜甫哪忍心训斥呢?然而,浮生偷得半日乐,一想到皇帝愤怒的脸,再想到今后的生计,杜甫又觉得“还家少欢趣”。孩子们似乎也察觉到了点儿什么,小儿子甚至问杜甫是不是又要走了。他紧紧地依偎在杜甫身边,一个劲儿地说:“爹爹,我不让你走!”杜甫紧紧抱着孩子,不由得老泪纵横……这时,杜甫听到有人在“嘘嘘”地赶鸡,闹得鸡飞狗跳的,过一会儿又听到有人敲柴门的声音,出去一看,原来是几个老乡来看望自己了。是啊,一年多没见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老乡们手中都带着一点儿酒食,一边进门一边说道:“唉,这年头啊,哪里还有什么好酒哦,这是我们自家酿的土酒,酒色有些混浊,你将就将就吧。”杜甫赶紧把他们请进来,几个人围着破桌子边吃边聊,你一句我一句地感叹着。

乡亲们说,自从安史之乱爆发以来,后生们都打仗去了,田地也无人耕种,真不知道这日子还怎样过下去。一个老乡还问杜甫:“你刚从皇帝身边过来,你说说,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杜甫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大家知道,这乱世,谁心里也没底,皇帝怕也跟我们一样吧。杜甫在黯然神伤中,轻轻地哼起了从沦陷区传来的悲歌。大家默默地听着,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前方吃紧,皇帝却给了自己一个长长的探亲假,自己身受俸禄却不能为国分忧。这让杜甫感到深深的惭愧和不安。

好在不久传来消息,唐军收复了长安。身在鄜州羌村的杜甫总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十一月,杜甫假满,携家返回长安,依然任左拾遗。对此,他已心满意足了。

此时的他哪里知道,早有人把他当作房琯的旧党看待—他在京城也待不长了。

要到多年以后,杜甫回望这次探亲假,才恍然大悟:对他来说,这次探亲不是安定生活的开始,而是颠沛流离的开始。毕竟,朝廷的前途已经不掌握在皇帝手中,遍地狼烟、处处都是军阀,百姓的安居乐业根本无从谈起。而在这乱世中,他能享有这次探亲假、能够再次看到家人,其实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编 辑/葡 萄

图 说

照相技术刚传入清朝时,人们觉得半身照像“腰斩”,大头照则像“砍头”,所以几乎都是拍全身照。这名女子在拍照时也特意保留了她的三寸金莲,可能怕有“砍脚”之嫌。

就连拍摄很正式的官服照,人物基本也都是端坐或站立姿势的全身照。图为1909年拍摄的大清某高官的官服照。

而且,当时的照相价格昂贵,人们甚至兄弟两个齐上阵,一张照片的价钱把两人都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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