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量子业绩暴增之谜

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海云 陈晓君

九州量子业绩暴增的这一年里，所公布的前五大客户与供应商名单中的多家公司，都与其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关系。2017年3月，九州量子花了近亿元收购一家营收为零、利润为负的公司，也疑点重重。

南方周末记者 李在磊

发自杭州、上海、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海云 陈晓君

因为一封科学家公开信，新三板挂牌企业九州量子（837638）陷入舆论漩涡。

2017年9月底，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教授、“量子科学实验卫星”科学应用系统总设计师彭承志在微博发文称，他遭到九州量子公司董事长郑某等人的威胁、恐吓，严重影响了其团队承担的国家重大战略任务。

公开信称，彭承志是因为揭露九州量子对中科大科研项目的侵权而遭到打击报复。并提醒投资者，警惕“概念炒作、业绩包装”下的资本运作，谨防陷入“庞氏骗局”。

随后，九州量子发布声明，称公司是市场化运营的量子通信应用全产业链企业，为国内掌握量子信息产业市场重要的探索力量，针对不实言论，保留依法追究责任的权利。

但声明未能平息舆论质疑。10月9日，九州量子发布重大事项停牌公告称，媒体出现的有关传闻可能对股票转让价格产生较大影响。

九州量子全称为浙江九州量子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在资本市场有“量子通信第一股”之称。其2016年年报显示，九州量子2016年营业收入为1.25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2473.87%；归属于挂牌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3524.76万元，较上年同期增长8686.72%。

这样的业绩增长速度可谓惊人。一年前的2015年，该公司全年营收仅为487.39万元，净利润为38.65万元。

九州量子年报对2016年业绩增长的解释为，公司主营业务从传统光通信器件生产销售，拓展至以量子通信为主的相关新兴业务，在销售规模、营业收入、利润规模等各方面，均呈现大幅增长的态势。

公告显示，九州量子成立于2012年7月，公司前身名为桐乡市都飞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都飞通信”），2015年10月份，郑韶辉持有的毅卓资管和徐珊联合收购都飞通信100%股权，收购价仅为120万元。

完成这次交易后，公司业绩、估值开始扶摇直上。2015年11月，公司整体变更为股份有限公司，大约半年之后的2016年6月，正式挂牌新三板，经过多轮融资、竞价，目前市值已经高达上百亿。2017年1月，公司名称变更为浙江九州量子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

随着“科学家公开信”事件持续发酵，郑韶辉入主九州量子之后所创造的业绩“暴增”，业已被外界所关注。南方周末记者发现，九州量子业绩暴增的这一年里，其所公布的前五大客户与供应商名单中的多家公司，都与九州量子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关系。今年3月九州量子花近1亿元收购的一家营收为零、利润为负的公司，也疑点重重。

蹊跷的关联

企业年报、工商档案显示，九州量子、盛洋科技这两家公司在股权层面存在着关联关系。

九州量子2016年报显示，2016年公司最大客户为浙江盛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盛洋科技”）（603703.SH），销售金额为6967.35万元，年度销售占比达到55.54%，不存在关联交易。

2015年，九州量子全年营收仅为487余万元，也就是说，2016年九州量子对盛洋科技的6967余万元销售额当中，绝大部分是当年的新增业务。

但南方周末记者查询盛洋科技2016年年报发现，去年该公司前五名供应商采购额为8155.44万元，占年度采购总额26.40%。盛洋科技并未公布主要供应商的名字。

6967余万元的交易额，占到8155.44万元采购额度的85%，据此推断，九州量子为盛洋科技第一大供应商无疑。此外，九州量子在2016年上半年报所公布的五大客户名单中，还并没有出现盛洋科技的名字。这意味着，九州量子几乎是在2016年下半年的短短半年内成为盛洋科技第一大供应商，并且采购量远超第二至第四大供应商的总和。

九州量子、盛洋科技在各自的年报中都承诺，分别与客户、供应商不存在关联交易。但企业年报、工商档案显示，这两家公司在股权层面却存在着关联关系。

盛洋科技2016年年报透露，盛洋科技控股股东为绍兴市盛洋电器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盛洋电器”），盛洋电器的股东为叶利明、徐凤娟夫妇两人，叶徐二人也正是盛洋科技实际控制人，叶利明是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兼总经理，徐凤娟为副总经理。叶利明、徐凤娟投资过一家名叫杭州念卢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杭州念卢”）的公司。

杭州念卢注册所用的地址、电话、邮箱，与一家名为杭州念寅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杭州念寅”）的公司如出一辙。工商档案显示，杭州念寅的控股股东同样为盛洋电器，持股比例达到75%。

而杭州念寅，又在九州量子的股东名单中。九州量子2016年年报显示，其普通股前十名股东中，第四与第五大股东分别为“聚潮资管—宁波银行—杭州念寅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聚潮资管”）与“杭州念寅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年报中还注明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即杭州念寅为聚潮资管专项资管计划的出资人。两者相加，共持有九州量子1121余万股股份，持股比例达到4.8%。

九州量子2016年上半年报公布的期末普通股前十名股东名单当中，尚未出现聚潮资管与杭州念寅的名字。换言之，2016年下半年，盛洋科技实际控制人投资的杭州念寅，才正式成为九州量子十大股东之一，基本与盛洋科技成为九州量子第一大客户的时间段相吻合。

针对上述巧合，盛洋科技官方回应南方周末记者：鉴于杭州念寅为盛洋科技控股股东投资的企业，所持九州量子的股份并未能直接或间接控制九州量子，九州量子也并未持有盛洋科技股份，根据有关规定，盛洋科技与九州量子之间并不构成关联关系。

一手进一手出

刘沛实际控制的两家公司，一家于2016年卖给九州量子458万元的产品，同年另一家又从九州量子买回同等金额的产品。

盛洋科技之外，九州量子的另一大客户也疑点重重。

九州量子2016年年报公布的公司前五大客户名单中，第五大客户公司名称为上海云灵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云灵”），对其销售金额为4586324.98元，不存在关联交易。

但很巧的是，九州量子2016年第五大供应商为浙江云灵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浙江云灵”）。当年的采购金额为4586324.72元。

换句话说，上海云灵与浙江云灵两家公司，分别是九州量子的供应商与客户，在2016年与九州量子的业务往来金额仅相差0.26元。

工商档案显示，上海云灵是浙江云灵的股东，持股比例为100%。浙江云灵的法定代表人、经理名叫刘沛，上海云灵的法定代表人、第一大股东，也是刘沛。

换言之，刘沛实际控制的两家公司，一家于2016年卖给了九州量子458余万元的产品，同年另一家又从九州量子买回同等金额的产品。

耐人寻味的是，浙江云灵成立时间为2016年11月23日，当年九州量子向浙江云灵采购了4586324.72元的产品。而浙江云灵公布的2016企业年报显示，当年销售总额为4586324元。换言之，浙江云灵2016年的唯一客户就是九州量子。

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数据，浙江云灵2016年利润为310.92万元，利润率高达68%，此外当年纳税145.97万元，负债145.81万元。

刘沛这个名字，还曾多次出现在九州量子的公告中。如九州量子2016年“收购资产暨关联交易的公告”显示，公司拟受让陈增兵和刘沛所持有的杭州卓誉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杭州卓誉”）51%的股份，子公司杭州都飞通信科技有限公司拟受让秦庆华持有杭州卓誉0.1114%的份额，并担任普通合伙人。因为交易人陈增兵为九州量子董事，故本次交易构成关联交易。

公告还透露，交易对手方姓名为刘沛，最近三年担任过上海云灵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公告标注的杭州卓誉的注册地址为，杭州市余杭区仓前街道龙潭路20号4幢469室。南方周末记者实地探访发现，龙潭路20号为一座科技创业园，前台服务人员说，办公楼里没有469室，也从未听说过杭州卓誉这家公司。

工商档案显示，杭州卓誉最早由刘沛与秦庆华等人创办，2016年3月份，引入了新股东陈增兵，在此之前，陈增兵已经在九州量子担任重要职位。

也就是说，在刘沛与陈增兵共同入股同一家公司的同一时间段内，上海云灵、浙江云灵两家公司，与九州量子发生了业务往来。

此外，秦庆华还是一家名为杭州敦毅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杭州敦毅”）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原始股东。杭州敦毅也出现在了九州量子十大股东名单当中，持股比例为21.5%，为第二大股东。

九州量子2016年年报公布的前五大供应商名单当中，位列第二、第三名的企业分别为北京信维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信维科技”）与合肥信维仪器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合肥信维”）。信维科技（430038）是新三板挂牌公司，工商档案材料显示，信维科技为合肥信维股东，持股比例为100%。

九州量子2016年在信维科技的采购金额为777余万元，从合肥信维采购产品的额度是543余万元，都标注为非关联交易。两者相加，年度采购占比达到20.6%。

九州量子2016年上半年年报披露，2016年4月，经第一届董事会第六次会议审议通过，同意认购北京信维科技股份有限公司50万股的股份，每股8.8元，总投资额440万元，持股比例为1.67%。九州量子实际上为自己供应商的股东。

高价收购之谜

九州量子为何要消耗九千多万元巨资，购买一家资产总额只有六千多万元，且营收为零、利润为负数的公司不到一半的股权？

2017年3月份，九州量子发布的“收购股权的公告”显示，九州量子收购共青城沛卓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共青城沛卓”）持有的杭州沛卓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杭州沛卓”）49%的股权，交易金额为9885万元。

公告还注明，交易对方与挂牌公司、挂牌公司控股股东或实际控制人不存在关联关系。在产权、业务、资产、债权债务、人员等方面不存在可能或已经造成挂牌公司对其利益倾斜的关系。

公告还对收购标的进行了介绍。杭州沛卓最近一期（2016年12月31日）经审计的资产总额为6672.61万元，负债总额51.19万元，净资产6621.42 万元，但是营业收入只有0万元，净利润则为－417.32万元。

九州量子为何要以九千多万元巨资，购买一家资产总额只有六千多万元，且营收为零、利润为负数的公司的不到一半的股权？

公告里做出的解释为，杭州沛卓持有两家海外全资子公司，分别为注册于英国的MAXSECURITY INFORMATION TECHNOLOGY CO.LTD（以下简称“MAX”）和注册于瑞士的JURA INVESTISSEMENT SA（以下简称“JURA”），而MAX和JURA持有ID Quantique SA（以下简称“IDQ”）的股权,持股比例分别为4.61%和23.46%，合计28.07%。

九州量子在公告中描述IDQ为全球量子通信商用领域经验最丰富、技术最成熟的领导企业。在研发、生产和销售与量子通信相关设备方面，享有世界领先的研发技术及稳定的生产能力。

南方周末记者在英国政务网站查询发现，MAX公司截至2017年2月的资产负债表显示，公司流动资产、净资产、股本、股东权益，皆为1000英镑。

工商档案材料显示，共青城沛卓的股东有两人，分别叫付瑛、顾家华。杭州沛卓执行董事兼总经理为付瑛，监事叫顾家华。

杭州沛卓的注册地址、通信地址，皆为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仓前街道绿汀路1号3幢的一间办公室，南方周末记者实地探访了该处地址，并没有找到杭州沛卓这家公司。

但一家名叫杭州太一天择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太一天择”）的企业，注册地也位于绿汀路1号。该公司自然人股东名单中，也出现了付瑛的名字，工商变更记录显示，付瑛于九州量子收购杭州沛卓之前的2015年12月起，便入股了太一天择。

同时，太一天择法人股东名单中，出现了杭州敦行投资管理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杭州敦行”）与浙江国贸东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贸东方”）两家公司的名字，工商档案材料显示，杭州敦行为国贸东方的股东之一。

这两家公司与九州量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九州量子年报显示，郑韶辉为董事长、公司法定代表人与实际控制人，曾担任国贸东方总经理等职。

杭州敦行有两个法人股东，大股东名叫上海宸权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宸权”），小股东名叫浙江神州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神州资产”），神州资产的监事名叫顾家华。上海宸权的创始股东之一为郑韶辉，2015年12月，郑韶辉把上海宸权的股权转让给了神州资产。

上海宸权、神州资产穿透之后，都有一个名叫合肥欣茂农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该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大股东名叫秦庆华。上文提到的杭州卓誉创办人，杭州敦毅法定代表人、股东，皆名叫秦庆华。

杭州卓誉注册地址为余杭区仓前街道龙潭路20号4幢一间办公室。一家名为杭州厚翔云泽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厚翔云泽”）的公司，注册地址也是余杭区仓前街道龙潭路20号4幢，公司监事也叫顾家华。穿透之后，厚翔云泽的实际控制人也是神州资产公司。

南方周末记者就以上种种“巧合”向九州量子寻求官方回应，但是截至发稿前，九州量子未予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