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的枣糕

2017-11-09 21:18徐颇
四川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大头窗户哥哥

徐颇

天都黑了两个钟头,一溜摩托车声,突突地近了。

如果再晚三四个钟头听到摩托声马琴反而不着急,那是钢炮干完活在镇里和工友吃了饭才回来。这个钟点进院,一定是饿着瘪肚子骑了几十里地回家吃。虽说四月初的天不算太冷,但是那么累的活,钢炮一身汗,骑上摩托奔家心切,估摸脊梁杆子都凉透了。

马琴帮着把车上的工具兜卸下来,这么早,没吃呢吧?嗯。钢炮边走边脱衣服,在院子里使劲抖了几下往杆上一搭,问,热水。暖壶里烧好了。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要抱一下儿子,外屋地昏黄的白炽灯光里,大头靠着水缸正对着门口,门一开,大头没有跑上来,只是抿嘴冲着钢炮笑,也没有叫爸爸。大头今年四岁了,按说孩子四岁早就开始一套一套地说话,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大头不行,他只能连续说两个字,偶尔能说三个字。从孩子行为看,他并不傻,马琴蹲着干活的时候,他知道给搬个板凳送过来,或许这孩子就是说话晚吧。钢炮抱起大头,掏出几样小食品和几袋枣糕,一件一件摆在炕沿上,正好是大头够不到的距离。哄着大头说,你说爸爸回来了。大头眼睛斜一下钢炮,爸爸……回。虽然这三个字不是连续说出来的,中间断了一下,但也算是对钢炮的奖赏了。钢炮预期大头只说爸爸两个字,甚至一个字也不说,只是笑,是正常四岁孩子那种笑,比两岁孩子笑得复杂些。

吃过饭,马琴掏钢炮兜子里的脏衣服,从下面掏出一只毛绒卡通狗。她藏在背后,走到大头面前猛然亮出来。布鲁托!大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然后他伸手抓过来抱在怀里。马琴和钢炮惊奇地对视了一下,这三个字说得清晰而肯定,虽然他们不知道布鲁托是米老鼠的宠物狗的名字,但是大头这三个字一定是有意义的。这是钢炮第一次听到儿子如此流利地说出三个字,赶忙问,你说的布多多吧?是啥意思?大头放慢语速,布——鲁——托。把毛绒狗贴在脸上。大头想说这是米老鼠的狗,想想,没说。

大頭能听懂父母很复杂的对话,比如哥哥上学的地方叫镇中学,镇中学回家一趟要坐爸爸的摩托车,很远。他甚至知道上镇中学就不在家里睡觉了,很贵,就是要很多钱的意思。哥哥在家的时候睡炕梢,大头右边是哥哥,左边是妈妈。他可以搂着哥哥一只胳膊睡,也可以搂着妈妈的胳膊。哥哥走后,爸爸也很少在家睡觉,上很远的地方干活,只剩下他和妈妈。妈妈早晨就出去帮人家喂鸡,中午回来做饭吃饭,下午又出去,直到天快黑了回来。妈妈出去前一定会嘱咐大头乖,枣糕不要一下子吃完,要匀到晚上。然后踩着椅子从隔板上拿下来八块枣糕给大头。大头爱吃枣糕,但是这时候的枣糕让他喜欢不起来,甚至有点讨厌。他每次都是舍不得吃,一直留着,等太阳没那么亮了再开始吃,不然下午太长了。

大头依然睡炕梢,与平常不同的是今天左边是爸爸,大头喜欢爸爸,只是他的胡茬子总是刮不干净,扎人。他感觉抱在胸前的大胳膊很硬,没有妈妈柔软,也特别热。钢炮故意不动,这样大头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了。

大头感觉到爸爸把他的手拿开,然后转身朝向妈妈那边,每次回来都这样。她听到妈妈小声说别嘚瑟,大头没睡实呢,然后是爸爸的被子推到他鼻子前。大头很想睡,但是他想听爸爸妈妈唠嗑,很多重要的事情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听到。上一次听到了妈妈要去鸡场帮工,结果没多久大头就每天吃到八块枣糕,每天妈妈出门,上锁的咔嗒声就必定传进屋里,大头扑通扑通往回跑,进里屋,上炕,趴在窗台上看着她走远。

今天他们唠点啥呢?会有新的事情发生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晚上听爸爸说这边的活完事了,下一个活去市里干,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就不错。

市里是哪?就是将来哥哥上高中要去的地方吗?大头估计是。他知道市里一定更累,带回来的脏衣服会更多,也许有更多的枣糕和更大的布鲁托带回来。

咔嗒一声,锁头从外面扣上。大头扑通扑通跑进里屋,上炕,趴在窗台上看着妈妈走远,最后拐过一棵树不见了。往常大头就开始哭,今天没有,他搂着布鲁托呢。

布鲁托,你有妈妈吗?大头开始和布鲁托说话,说得如此流利,以至于他自己有点骄傲。他确信自己和别的四岁孩子没什么不同,这种感觉让他踏实下来。从他记事儿开始,妈妈和哥哥总有一个是陪着他的。后来哥哥回来晚,到家也着急忙慌放炕桌写作业。哥哥写作业妈妈尽量不说话,作业要一直写到天黑很久,大头能说到三个字的时候就开始这样。那时候还好,妈妈经常在家,他可以在院子里玩,可以和鸡鸭玩,也可以到园子里捉虫子给小鸡吃。后来哥哥去镇里上学,妈妈也出去赚钱把他锁在家里。白天哭累了就趴在窗台上看院子里走动的鸡鸭,把八个枣糕在炕上摆一排。下午的太阳照进来,窗户框的影子盖住一个就吃掉一个。

你妈妈会出去喂鸡吗?你有哥哥吗?你哥哥到镇上上学去了吧?所以爸爸把你领我家来。你爸真好,我爸也应该把我领别人家去。大头发现自己可以连续说很长的句子,以前他没试过,也不想试,说给谁听呢?他们能听懂吗?

今天大头没哭,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今天有布鲁托陪着他,但他知道这只毛绒狗不是真的布鲁托,它没有能听到声音的耳朵,它的耳朵软踏踏地垂下来,是用布做的。它的嘴也不会张开,是画上去的,牙齿也是。画上去的布狗当然不会叫,就连米老鼠的布鲁托也不会说话,电视上从没听过布鲁托说话,可是它一样快乐。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吃饭妈妈问他枣糕摆炕上一排,咋一个也没吃。大头说了两个字,太阳。妈妈没听懂。

咔嗒一声,锁头从外面扣上。大头扑通扑通跑进里屋,上炕,趴在窗台上看着妈妈走远,最后拐过一棵树不见了。这就像电视连续剧的片头,永远不会变。大头甚至想片头赶紧过去进入下一集。窗户框的阴影好不容易爬到第一块枣糕上,大头拿起来,布鲁托,第一块你吃吧。他把枣糕放在布鲁托嘴边,自己模仿布鲁托吃东西吧嗒吧嗒起来。真香啊!布鲁托,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吃枣糕,枣糕里有枣皮的苦味。这个只有我知道,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都认为枣糕是甜的,其实是苦的。

如果布鲁托真能吃枣糕,大头绝不会吝啬的,这个他心里有数。一天吃八块枣糕,就要八次吃到里面的苦味,大头觉得吃不到枣糕的孩子才是幸运的。影子爬到第二块枣糕的时候,大头放弃了让布鲁托吃的念头,拿起来直接吃掉。大头渴了,暖壶在锅台上,妈妈说过里面是温水,不会烫着人。大头慢慢把半暖壶水歪过来倒碗里,喝完水,把暖壶推到原来的位置,大头这样做是想让妈妈觉得他一整天没喝水。往泔水桶里撒了一泡尿,大头抱着布鲁托睡着了。endprint

一只苍蝇围着大头的脸乱飞,偶尔落在他脸上爬来爬去,他坐起来,感觉有点冷。苍蝇真是讨厌,明明长着翅膀,去哪不好?专门在屋子里转。大头想,我要是苍蝇,就趴在门框上,等有人开门立刻飞出去。苍蝇唯一的好处是活的,是有头脑的家伙,大头找来苍蝇拍蹑手蹑脚地朝苍蝇落脚的地方过去,一扬手,苍蝇早半拍飞走了。还有一只落在高处,大头轻轻搬个板凳,慢慢爬上去,“啪”,打偏了。苍蝇好像很聪明,能看出来一个四岁孩子笨手笨脚的没有啥威胁,竟然大着胆子在他前后左右跳起舞来。

大头仍然觉得自己胜利了。他虽然没教训成苍蝇,但是起码自己不冷了。

咔嗒一声,锁头从外面扣上。大头扑通扑通跑进里屋,上炕,趴在窗台上看着妈妈走远,最后拐过一棵树不见了。新的一天照例开始,布鲁托来到家里一周,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变化,偶尔抱一抱能暖和点而已。

天气看起来不会再冷了,马琴昨天晚上回来把糊窗户缝的纸拆掉之后,故意引逗大头说话,给你生个弟弟吧,你在家看着。不要!为什么呢?弟弟有什么不好?不要……枣糕。哦!你是怕他跟你分枣糕吃啊。哈哈,真精。

其实大头想说等自己上学了,弟弟就得在家吃枣糕,枣糕是苦的。这一串话太复杂,即便说出来马琴也未必能听懂。所以大头还是两个字两个字说得了。

离吃第一块枣糕还要很久,今天苍蝇都猫哪去了?布鲁托也懒洋洋的。窗户前边就是下山的路,能看到拐弯处一棵大树。近处就是院子,那几只鸡今天都藏起来了,一只也找不到。房子在山坡上,离最近的人家也挺远,当初选在这盖房子是想办鸡场养鸡,鸡场就要离村子远点,后来没借着钱就放下了。前窗户外的每一棵草大头都认识,今天他决定上后窗户看看。

后窗户做得很小,也很黑,是故意的。山顶上的樹林一直延伸到房后十几米的地方,窗户大了也没用。站在板凳上不够高,大头到外屋拖过来椅子,板凳放上去。今天挺奇怪,房后没有鸟叫声,大头看着树林,上面确实没有鸟飞来飞去。忽然,他看见一双眼睛,顺着眼睛就看到一条灰黄色的大狗蹲在树林边上。这条狗很大,毛皮锃亮,稍显瘦了些。这是一条真实的狗,能看到它喘气,舌头在牙齿外面一动一动的。布鲁托,你看看,是不是你爸爸来接你了?布鲁托赖在炕上没反应。大头眼睛闪着亮光向外面看,那只大狗也注视着窗户里冒出的小孩。两双眼睛对在一起,大头能感觉出来那狗不会咬人的,它或许也是找不到伙伴正没意思呢。

得出去!大头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爬下椅子,把椅子放回原位,来到前窗户。昨天妈妈拆糊窗户缝的纸,把所有窗户开了一遍,只是又插好了。小气窗只有一个挂钩,使点劲可以打开的。我要和大狗玩,它叫啥名字呢?大头想,叫布鲁托吧,屋里这个是假的,不会喘气,不会和他对眼神,外面的那只才是真正的布鲁托。我要给布鲁托带上枣糕,这么想着,大头把枣糕揣进兜里,先伸出一条腿,接着是脑袋,后脚蹬住窗台。第一口外面的空气就让大头兴奋,大头走路不是很稳,磕磕绊绊地绕到房后,看见大狗布鲁托还蹲在那,就走过去。

布鲁托开始是警觉的,当它看出这个孩子走路都不稳的时候,立即断定这不是一个威胁。大头越走越近,大狗没有逃走的意思。大头掏出两块枣糕,布鲁托,来,吃枣糕了。大头站在布鲁托身边,就像一个成年人站在一匹马身边差不多。大头伸手递过去枣糕,布鲁托慢慢站起身,张嘴接住,小心地没有碰到大头的手。大头坐下来,布鲁托也趴下来,大头把兜里的枣糕一块一块地喂给布鲁托,抱着它的脖子和它说话,你是布鲁托,以后你天天来这等我,枣糕咱俩分,你一块我一块。

马琴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身上还全是鸡臭味。第二天早晨,她预备好半壶温开水,从隔板上取下来十六个枣糕,其中八个放碗里扣上,另外八个交给大头。今天中午我不能回来,你中午就吃碗里的枣糕行吗?嗯!行。鸡场死了好多鸡,我得帮着收拾,还得加固窗户门。嗯!行。

自从有了布鲁托,大头不再恋着妈妈。妈妈回到家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喂鸡,吃完饭就累得想睡觉,也没时间和大头玩。马琴也感觉出大头这几天好像懂事了,说话虽然短,但是能听懂。可是最后还是加上一句,不许出去。

咔嗒一声,锁头从外面扣上。大头扑通扑通跑进里屋,上炕,趴在窗台上看着妈妈走远,最后拐过一棵树不见了。大头迅速下地,拖过椅子,把小板凳放上去。他知道今天中午不用把椅子搬回去了,省了很多力气。枣糕是双份的,这回可以和布鲁托多玩一会。他登上后窗,布鲁托还没来。这不奇怪,布鲁托总是下午才到房后的。

影子爬上第一块枣糕,大头拿起来,想想又放下了。他抱起身边的假布鲁托,等着影子爬过第二块枣糕。直到影子碰到第三块枣糕,布鲁托才出现。大头轻车熟路地揣好枣糕,伸出一条腿,接着是脑袋,转个身,就站在外面窗台上。窗台下是他提前放好的马凳,这样下去方便多了。

布鲁托还是趴在原来的地方,那地方每天趴,已经压出一个草窝。它看见大头走过来,站起身,嘴里轻轻地呜呜,像是对大头说话。大头能听明白,那就是说话,那种话大人听不懂。大头坐下来,靠着布鲁托,布鲁托的身体是热的。他看见布鲁托脖子下有血迹,已经干了。你和别的狗打架了吧?干嘛打架呢?你妈妈会骂你,你爸爸会打你的。大头递给布鲁托一块枣糕,自己也吃一块,他是守信用的,说好了一人一块。布鲁托也是守信用的,每天下午都来和他玩。如果布鲁托变成他家的狗多好,那样就可以进屋,大头也不用天天跳窗户了。大头抱住布鲁托的脖子,来,跟我进院里,以后你来我家住吧。布鲁托晃晃脑袋,把头抽回去。你不愿意吗?那也行,你就天天来这就行。

大头只有在布鲁托跟前才愿意说话,他知道它能听懂。不管他说啥,布鲁托不会笑,那些笑一定不是好笑,是没听明白的人才笑。布鲁托很耐心地听,偶尔用很轻的呜呜声告诉大头它听明白了。它也和大头玩,用爪子推大头,力量用得很有分寸,不会把大头推倒。

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大头赶紧对布鲁托说,我爸回来了,你自己玩吧,我得进屋别让他们知道。大头钻进气窗,挂好挂钩抱着假布鲁托等着。endprint

哥哥和爸爸一起回来了。

哥哥变得更加神气,戴个黑边眼镜,双肩书包鼓鼓囊囊,看样子挺沉。爸爸瘦了点,看上去依然结实。这是谁?哥哥。你妈还没回来呀?嗯。哥哥放下书包就放炕桌,开灯,把几个大本子搁到桌子上开始写。爸爸生火烧水,从工具兜掏出水果和枣糕一样一样摆在炕沿上。胡子。大头指着爸爸的脸,钢炮哈哈地笑起来,这小子真精啊。一把抱起大头,能说几个字了?给爸爸说想没想爸爸?想了。哪里想?心里想。大头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流利得超出钢炮的想象。

晚饭做好的时候哥哥还没有离开炕桌的意思,大头喊他,吃饭啦!用桌子。六个字虽然分两次说出来,但是几乎是一句话。钢炮看了马琴一眼,马琴会意,等着看好戏。直到大儿子写完最后一道题,饭菜才端上来,最好的菜要摆到他跟前,这是一贯的。钢炮和马琴都是小学文化,大儿子学习好,是这一家出头的指望。吃完饭捡桌子,哥哥顺手撕开枣糕的包装,掏出几块塞进嘴里。苦的!大头说。哥哥似乎没听见,又塞嘴里两块。大头心里很不舒服,但是没说话。为什么说呢?说了他们能听懂吗?

电视机打开,钢炮问老大看哪个频道。新闻联播,考试有用。电视机就停在中央一套上。大头最不愿意看的就是这个频道,因为看不懂,就像他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一样。大头就默默地听着爸妈唠嗑,眼睛看着别处。这次他们聊哥哥补课的事,说补课费太贵了,幸好老大学习好才补两科,不补的话老师会不高兴。妈妈还说了一个事,鸡场的鸡死了一大堆,好几十只,都是被咬死的,还有的被叼跑了。看鸡舍的老头沒敢出去,说是动静太大,好像是狼或者狐狸,第二天看脚印应该是狼。村里很多年没看见狼了,大家心里都画魂儿,谁也说不准。大头还听说爸爸的活干完了,过几天要去更远的地方,得半年才回来。

睡觉的时候,大头还是那个位置,他转向左边搂着爸爸的胳膊,这次爸爸没抽出手。

第二天吃完中午饭,大头就跑到房后看了几趟,等看到布鲁托了才回到屋里找妈妈,给我拿几块枣糕。马琴搬椅子,她忽然发现大头流利地说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嘴上没说话,看向钢炮。钢炮和老大也抬起头正看马琴呢。你干嘛?不是刚吃完饭吗?布鲁托没吃呢。大头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两个完整的句子,他拿到枣糕腾腾地出门往房后去了。他这几天神神秘秘的,老往房后跑。马琴说着悄悄跟出去,要看个究竟。

钢炮搬过椅子直接看后窗户,看到大头正在给一条大狗喂枣糕。仔细看,那条狗咋那么大呢?纯种狼狗吗?这屯子没听说谁家有这么好的狼狗啊?再仔细看那条大狗的眼神和尾巴,钢炮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狼!

钢炮哆嗦着喊老大,狼!抄家伙!说话间摘下墙上的镰刀。老大出门抓铁锹,看见马琴正在墙角哆嗦着,脸都不是色了,也说不出话。顺手把铁锹给她,自己拿起一把叉子,三个人向房后走去。

布鲁托和大头在玩,大头勾着布鲁托的脖子。墙角突然出现的三个人让布鲁托立即警觉,它扭了一下脖子把大头推开,开始决定战斗还是逃跑。马琴用颤巍巍的声音低声喊,大头,快过来!大头从妈妈的声音里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又看见爸爸和哥哥手里都拿着家伙。他看看布鲁托,布鲁托此时眼睛里的善意已经消失,换上一种冷酷和威严。你们干嘛?大头大声喊,你们干嘛拿着镰刀和叉子?它是布鲁托!是我的布鲁托!你快回来,那不是狗,不是布鲁托,那是狼!快过来!

大头转过身对着布鲁托,布鲁托在他面前就像一匹高头大马。他们说它是狼,大头完全不能接受。可是布鲁托现在的眼神不是原来的样子,大头相信是爸爸和哥哥手里的武器让布鲁托变成这样的,它是大头的朋友,这个没变。他向布鲁托走近,布鲁托却呲出了尖利牙。大头哭了,他没办法,只能看着镰刀和钢叉闪着寒光一步步逼近,看着布鲁托从容地转身走开,他知道它再也不会回来,以后不会有谁和他分享黑色的枣糕了。

咔嗒一声,锁头从外面扣上。大头没有扑通扑通跑,他顾不上这些。他拖着两条腿进了里屋,费了很大劲爬上炕,抱起不会喘气的布鲁托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窗外下雪了。雪可真大,漫山遍野地下,漫山遍野地都盖上白棉被。屋里的家具好像是新的,刚才还嗡嗡飞的苍蝇转眼间像蝴蝶一样漂亮,每一只都发着光。这些光把里屋照得通亮,没有讨厌的嗡嗡声,安静极了。只是有些冷,咋这么冷啊!大头被冻醒了。他拽下一床棉被把自己裹起来,那些蝴蝶又出来了。往下看,布鲁托站在地上看着他呢。布鲁托好像忘了那天被赶走的事,它没生气,眼神是友善的。大头赶紧从被子里出来,把枣糕一块一块摆在炕上。真冷啊!咋这么冷?大头又躲进棉被里,再一看,布鲁托不见了。他大声喊,布鲁托!奇怪,声音咋这么小?几乎听不见。

他看见进门的是妈妈,之前没有开锁头的咔嗒声,也没有脚步声,她就这么进来了。她好像是在喊,冲着大头喊,可是光张嘴没有声音。妈妈看一眼摆在炕上一个不少的枣糕,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马上像烫着手了一样缩回去,抱起火炭一样抱着大头冲向大雪里。

半个月之后,大头回来了。高烧这些天他瘦了一圈,头显得更大,眼睛里失去了偶尔的狡黠,像趴在炕上的毛绒布鲁托。医生说他永久地丧失了听力,就是说大头变成了一个聋子。他说话发音会越来越含混不清,过不了多久,他将变成一个哑巴。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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