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身向上

2017-11-09 17:44贾骥
前卫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单杠课目比武

贾骥

春风三月,细叶裁出,俞志两只纹路细密、光滑白净的大手背在身后,撇腿指挥着本班战士打扫环境卫生。扑面的杨絮迷着眼,俞志瞟了眼警侦连的单杠池,老朋友邓镖又在打着摆,训练单杠二练习——卷身上的技术动作。抖腹拉臂,后仰提臀,旋转的邓镖像个上蹿下飞的空竹,四散的杨絮随之起舞。

俞志短路般呆了半晌,好半天重新过电,一脚踢开了扫成堆的树叶:“华而不实,哗众取宠,有毛用!”

十连三班长最近不大顺心。

先是全团大抓开年正规化建设之际,满腿肌肉腱子的姜连长一早乐呵着打开团交班系统,看哪个连队冒第一个泡。第一行赫然写着“十连3:00-4:00哨兵形象不佳”,推开键盘抄起哨本开始核对当班哨兵是谁。俞志刚到饭堂板凳还没坐热,就被连长“传唤”,瞧见连长板着脸,心里还惦记着一周一次的早餐油条。

“你们3:00-4:00哨兵谁啊?”喜欢兜圈子的连长开门见山。

俞志早早睡了,一点印象没有。

“到底怎么形象不佳,你班长了解情况吗?”

“昨天交班我是不是专门强调哨兵背记好应知应会、标识符饰都戴全、别打瞌睡及时问口令?到底有没有给班里传达?”

俞志努力回想着昨天交班,司务长说晚上领被装,这次得早点去换身迷彩服。炊事班长说中午会餐,让副班长上去多打点,妈的现在新兵去都抢不上饭。连部通知尽快交党费,嘿,我又不用交党费……

“我专门强调的工作,你就是这么落实的?現在是什么时期,你这当班长的就这么不敏感?你和你们班战士的基本养成就这么差?”连长叽里咕噜骂了一通,简直就是用班用轻机枪带狙击步瞄准镜打四零火箭炮。

空肚子烧着火,俞志集合全班问了半天,原来是一个上等兵大衣里迷彩服最上面的扣子没扣。

“你个二货,松得跟屌毛似的,中午穿上大衣给我扣100遍,听见了没?”俞志照着连长的原话,懒洋洋骂了一通。

结果隔天午休哨兵又出了岔子。军务股为问题整改“回头看”全副武装,隐藏摄像机提前架在了前排营房厕所内,镜头直指十连一楼哨兵。

录像一回放,当班哨兵东张张西望望,摸摸鼻子抠抠手指,狐狸般偷瞄四下无人,扬手摁了摁凯夫拉前沿挡住眼睛,贴着墙呼呼睡过去了。

一查,又是三班一名士官!

“第五年的士官管不了第三年的士官,就是无能!”连长交班时当着全连骨干骂道。

挨通报的哨兵停训反省写万字检查,俞志也跟着倒霉,连长骂完排长骂,交班骂完单独骂,顶着满头星星写情况说明。

“能不能以后多备点信纸!再带桶泡面,带根肠,带瓶水!”俞志咬着笔杆子发呆,“一点旧情都不念,谁还给你死心塌地干!”

好不容易赶上全连班建制五公里考核,俞志自己窝在网络学习室,研究了半天Tabata四分钟间歇训练法,晚上练得班里战士习惯性大腿抖动,每次上楼都倒着走。考核临近,俞志的后槽牙呲溜呲溜疼了起来,病号班车正赶上考核当天。俞志在总医院记挂了一整天,回来催着找连部要来全连考核成绩,分秒60进制的平均数算得俞志把满头卷发都抓直了,最后喜滋滋道:“全连第一!”连务会上,正等着表扬,连长轻描淡写就一句话:三班战士自觉性还是不错的,班长不在都能跑出好成绩……

俞志彻底无语,盯着满本分类手算、整齐排好的成绩发呆。往前翻一页,是涂满钓鱼线的第三稿,再翻,是又算错的第二稿,再翻,是算错的第一稿,再翻,是密密麻麻手抄的全连72人考核成绩。

班务会,俞志叼根烟坐在铺上,老套故事恨不得磨破班里战士满耳的茧子:“要不是运气不好,老子早全师第一了,功也立了、党也入了,还能现在天天挨烧,狗屁不是……”

接着连哼两下,倒像是自言自语,不再管本班的兄弟们了。

改革强军之年,团排除万难,“争创纪录”精功比武活动提上日程。团领导明确指示,各单位年终70%奖励指标要授予军事训练龙虎榜上的尖兵!

训练准备会,连长带着骨干把全部四十个课目逐个捋一遍。俞志转着笔,两只耳朵收声器般录着每一个课目的细则。等听到单杠课目只有一练习没有二练习,俞志的雷达系统“啪”一下断电收工。

“对项目设置还有意见吗?”连长问道。

俞志抬了下眼皮,见连长黑眼珠瞧着别处,眼白对着自己。

俞志光滑干燥的掌心蹭了蹭自己下巴颏上的丛丛小细胡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估摸半个月,最终比武方案下发,单杠课目竟然加了二练习!

日影西斜,斑驳的树影晃得单杠忽明忽暗,俞志脚尖微点,轻抓上杠,双腿悠摆,仰头折腹,俞志浮标入水般倒吊在单杠上。迷彩裤上的腰带紧抵着单杠,生疼的硌磨激起俞志满身快意。俞志就这么一直卷一直卷,耳边尽是滚滚风声。

恢复训练两个星期,俞志带出就上杠,一上午一下午也不离开杠池。

排长见有戏,来问俞志:“咋样了,能干过邓镖吗?”

俞志稳稳一笑:“手下败将!”

“警侦连那边说他能拉340个!”

340个可不少!俞志心头一震。

“有空给自己测一测。”排长瞥了眼俞志胸前半拳大小浸湿的体能服。

俞志没说话,当晚就给自己测了一动。

80个刚过,大脑缺血额前发晕;120个左右,臂腹全身酸软无力;硬撑到160个,10个大茧与指心肉已紧紧卷在一起。俞志只好跳将下来,正甩手,看一楼的哨兵上了趟二楼,没两分钟又回到了哨位。

单杠怎么这么滑!俞志习惯性地用手上的新茧蹭光滑的下巴颏。

顶尖高手的第一瓶颈点正是100上下,以前到100个自己只是微微冒汗而已。

160个……全连勉强第一,真到团里比不是丢人么……

两年前邓镖尽全力才卷270个,没两年进步这么多!

俞志回想自己这两年,基础体能素质不升反降,勉强当上班长管理能力没什么提高,工作干得不少可小打小闹谁都能干,副班长整个库房编个教案、搞个教学法都比自己明白,班里一群鸟祖宗没一个省心,大好青春简直被连长给吃了……

第二天,排长转到杠池,见俞志叼根草在树荫下乘凉。走近一看,竟然是睡了,崭新的迷彩服映着树荫嫩草甚是好看。排长还从没见过操课时间有人在训练场上睡着的,两倍步速走回连队翻了下哨本,体能集训队没安排哨兵。再回去,俞志已不见了。

操课带回,俞志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排长刚要张口,见俞志的眼神避着自己,硬生生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白费连长一片苦心。排长心里叹道。

“咋样了,四平八稳的,我盯十次体能集训队八次你都在歇着,能拉300个吗?”还剩一个半月,排长不过问,连长上了门。

“二百……二百八十个吧。”俞志强压着脸红心跳给自己加了40个又加了80个,满身的羞愧缠绕着他。俞志掌上的小茧子蹭着鼻子,俞志觉得自己真要站不住了。

“280,就今年这个形势,你觉得能拿名次吗?”连长的鼻子和嘴缩在一起,俞志很少见到连长这样笑。

“我跟你排长天天去警侦连那边逛,你自己也去看看邓镖是怎么训练的。他们连长跟我说稳稳的320,目标就是干掉你俞志拿第一。”连长的鼻子和嘴收得更紧了,“就你排长给我反馈的成绩,现在比武你好意思去吗……”

俞志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扒了下来。

“卷身上是最看竞技状态的课目,不到比武谁也不知道能拉多少个。平常拉得再多,当天状态不好准备不充分,很难上250。” 俞志脸不红了,撅着鼻子说道。

“你怎么不说邓镖万一状态好拉400个呢?你二练习天赋和起点比邓镖高多少倍,老吹自己全师第一,现在看看到底能拿第几!”姜连长大着眼睛,鼻子嘴也舒展开,不笑了,“写那么多检查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吗!干什么老靠想当然,你以为工作不重要就不去抓了,你以为强调了战士就会落实,你以为你拿过第一别人就再超不过你,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不下雨就不种庄稼,现在机会来了,你自己真抓得住吗!”

乌云拢在脸上,俞志顺着行道白杨朝警侦连方向走,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撑在单杠上。新兵时自己瘦得像根梯子,单杠一个拉不了,仰卧起坐也不合格。老班长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怂包蛋哪个班长接来的!一练习做不了就做二练习!之后每天开“小灶”,把自己推上单杠双力臂撑着,上去就不许下来。那次连撑三个小时,大太阳从头顶落到营房高,来来回回多少目光看向自己又嘲笑似的移开,全身不听使唤地乱抖,酸软劲在五脏六腑烧着,逼出来的泪水在眼珠上打转。老班长仰头朝自己喊:还有力气哭就继续撑着,扛不住就咬牙死扛,牙齿咬碎吐出来就可以下来了……

排长吃完饭,看俞志一个人握着水管,蹲在卫生区愣愣地给草坪浇水。

排长刚张口要叫他吃饭,想了想天气这么干燥,多给草坪浇浇水也好。

俞志吹掉了班里哑铃片上的灰,翻出了小背囊里压得有些变形的握力器,捏握时发出了老式自行车刚起步惯带的吱扭声。碘伏已经从俱乐部理发推子的旁边转移到了连部的药品柜内,物资仓库里原来还藏着十多个鼓鼓的三角巾。俞志把洗衣粉放在了显眼好拿的小柜外侧,同时卸掉了秒表上的挂颈绳,摸着屏幕下面的那两个牙印,俞志不停地眨眼睛。

八月的日头不再似艳阳天般毒辣,警功比武的强军热浪掀起了特警男儿的豪情满怀。30分钟力竭俯卧撑,20公里铁人三项,一项项耀眼的纪录留在了特警团的龙虎榜上。

单杠一练习——引体向上的成绩停留在85个,不许抖腹、不许打浪,这样的成绩令人咋舌。双杠一练习的纪录也刷新到了170个。杠池前堆满一圈又一圈的人。

监考单杠二练习的刘参谋翻着比武名单,之前的团纪录打破在两年前,是俞志保持的毫无疑问,唔,320个。

220,180,240,160……大半选手比完,刘参谋机械地统计着成绩,二练习这两年真是练得太少了。

一个不高的身影站在杠池前,刘参谋看脸觉得熟悉,但没认出来。扫了一眼花名册,还是不太确定。

“下一名,邓镖!”

“到!”不高的身影回答道,利利索索进了杠池。

一百个!邓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一旁还在热身的俞志用手上的厚茧蹭着下巴颏,心里沉得喘不上气。

200,250,300,340,360,380!邓镖把纪录刷新到了380个!刘参谋激动而又小心地把“380”工工整整写在成绩簿上,仿佛要把阿拉伯数字写出笔画似的。

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拥着邓镖,俞志轻轻走进杠池。

“手没事儿吗?”看着老面孔,刘参谋没有点名,突然问道。

众人这才看向俞志的双手,红一块紫一块,也不知是血迹,是瘀青,是伤口,还是其他什么。

俞志没张口,左右摇了下头,不想打乱自己的呼吸节奏。两只手虎口相对用力握了握,几个小山包似的血茧似乎压得平了一些。

稳稳上杠,只见俞志也不拉臂,腹肌一绷,身体签子般直直倒卷上去,引来了一阵啧啧赞叹,不愧是上届冠军!围挡的警戒线吃饱了力,一根隔离桩受不住劲儿倒了下去,可不到2米处的警戒员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圈圈人群借势挤得更近了一些,彻底堵死了所有的空隙。

邓镖揉着手也自诧异,两年没见俞志怎么练,身体状态竟保持得这么好。

一百个刚过,頭晕目眩刺进俞志眉心。二百个,俞志双手掌肉厚部分的伤口几乎全部磨开,渗出的血渍掌心握不住,跟着身体的翻转沿着臂膀上爬下溜。

230个。“下来吧,有名次了,以后还有机会。”刘参谋喊道。四个月后,刘参谋被安排去北京站送站。扛着熬夜整理战备方案的倦意,刘参谋沉着眼皮把自己缩在厚厚的大衣里,十分不情愿地翻看着一清早才拿到的那份点名名单。接着一个激灵,目光四下乱扫,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一个巨大行李箱旁那对毫无表情的浓密剑眉,刺骨的冷风吹偏了哈气,刘参谋怅然若失。

谁知俞志越卷越来劲,一口气做到了三百个。除了邓镖,今年还没人做到。

刘参谋不停数着秒。二练习比武没有时间限制,但杠上停留的时间不能长于五秒。

“1,2,3,4……”每数到第四下,俞志就一个腾空抖腹,干脆利落又转一圈。

邓镖掌心的汗液渗了出来,在铺天盖地的炽热阳光下,不但没有蒸发消失,反而越积越多,越积越细密。

邓镖身上没带纸,便将掌心在自己的下巴颏上来回蹭了蹭,果然细汗抹掉了很多。

320,340。俞志正低头喘口粗气,额上的一滴热汗溜上左眼睫毛。刘参谋精准的报秒声不留丝毫余地,俞志一失神掌心打滑,掌心部位的伤口被瞬间的摩擦撕扯得像要裂开,手掌肉厚部位也蹭离了单杠,仅靠八个手指勉强抓住!

邓镖不忍再看,扭头走了。手掌打了滑,单纯靠指力,是拉不了卷身上的。

邓镖想起自己上等兵才接触单杠二练习,第三年脱颖而出,进了团集训队,任凭自己怎么努力,都只是众人瞩目中俞志身下的投影。为了二练习单课目突破瓶颈,自己放弃了在连队担任骨干的机会,加班加点让自己更加强壮。

“俞志,你当年那么傲,终于还是让我打败了。”邓镖满足得像是加冒了油的摩托车,可眯起眼睛却感觉不到往日训练时血管绷满劲儿的畅快。

下一个我要超越谁呢?邓镖心想。

斜阳挂在高大杨树梢上,孤单的身影勉强吊在杠下。

俞志腹部猛地一抖,双腿伸向半空,可刚划完小半圆,身体却没能继续环绕过杠,双腿直直坠了下来,吓得刘参谋两个箭步也进了杠池。

这一个竟然没有拉上去!

俞志,好兵啊!两年前,还没落编的刘参谋带着团集训队备战师比武。各型号的训练尖子都接触过,他自己也是干部五项综合的全师第二,但俞志这般练得变态狠的兵还真少见。每次训练结束,俞志的体能服卷起一拧就是一盆汗;大晚上自己查铺,看俞志躺床上人都累得迷糊了,双手却还在嘎吱嘎吱捏握力器,其他人抱怨已经快俩小时了。要不是当年师担负高级别战备任务,比武课目锐减二练习取消……

吊杠的时间越长,胳膊和手上就越没劲儿。

杠上的锈迹似乎正在融进掌心绽开伤口处的血液,俞志双臂软面条般垂着,烧着火的五脏六腑将他带回新兵时那个有着好多目光的下午,多年的委屈痰迹般噎满喉头。

“嘿!”俞志冒火的咆哮声中夹着哭腔。

“嘿——”只见俞志一个打挺,八指向下发力一摁,松杠的瞬间双手应激性一抓,肉厚部位钳子般重新卡在了杠上!

众人惊呆了,一个个攥紧拳头屏住息龇着牙,好像眼睁睁看着蚕蛹破茧重生。

俞志上下牙合着缝咬紧,真的感觉上下槽牙要被咬碎了。

341,342……350,360,370……380!俞志依稀听到场下沸腾了。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腹部软塌塌得再使不上劲,俞志尽全力翻着眼珠,带动自己的整个身体后仰。

381!俞志一个趔趄,从单杠上摔了下来,被准备多时的战友和刘参谋稳稳托住。

刘参谋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数字稳稳写在了成绩簿上。扫了眼后面六个人的名字,在“381”上潇洒地画了一个圈。

“又是第二!”警侦连连长叹道,“唉,这么努力的孩子。”扭头想安慰安慰邓镖,没瞧见人,却见那个满腿肌腱肉的身影转过身,手指从里侧顶住体能服,使劲儿擦着风沙迷住的眼角。

躺在卫生队急诊床上的俞志兴高采烈:管他胜得武不武,反正老子赢了!

火热的强化训练之年临近尾声,全班武装五公里全部进了十九分半,俞志被评为团军事训练先进个人和优秀士官,研究的那套Tabata高强度间歇训练法也因为效果好、耗时短、不受场地器材限制而被全营推广,大小交班会上总是能听到对他的表扬。

所以姜连长才没有想到,压根没交留队申请的俞志,是真的铁了心退伍。

很多人便热心地来劝俞志,团第一保转二期,这么好的身体素质,专攻一两个课目,再练上三年,冲冲师级甚至军级的比武,这是多少人梦想的兵王之路!可俞志赌气似的就两个字:不转!说完挑挑眉毛,两只养好的手往后一背,非要仰着头朝下看你。

第三季度入了党,不怎么费力也能进入“事业编”;母亲在老家首付40万买好了百平方米的房子,自己相貌堂堂不愁找不到漂亮媳妇,俞志对自己的人生满意极了。

“火呢?”排长抖出两根烟。

俞志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四五个月没碰过打火机了。

“你这班长穿的够简朴的。”排长把烟塞回烟盒,揶揄道。

“早知道要猛练就不换了,磨的洞比去年搞课目爬战术蹭出来的还大,号还不合适。”俞志跟着一笑,提了提自己迷彩褲上打的大补丁。

“恭喜啊,要回家了!”

“哈哈,该换个环境啦!不过连队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组织二练习训练呢?我不在就不准备拿名次啦?”俞志想,是该买个好点的打火机了。

“课目前景不好啊,师里连续三年取消二练习比武,也不列入团年终考核范围。就算今后真要施训,大家都合格就可以了。”俞志突然觉得有点奇怪“那今年比武为什么设二练习?”

“本来没有的啊!还不是连长想你以前练了那么久,打了多少电话、跑了多少趟给你争取的!提的意见倒冠冕堂皇,什么陆军部队训练大纲明确要求施训单杠一二三练习,什么二练习更锻炼战士上肢、肩部、腰腹、身体协调各方面综合能力,不就是实打实想给你次机会?”

俞志脸上的笑容僵了,月牙般咧开的嘴角聚成了椭圆形,昔日画面闪进脑海:四年前,自己新兵,姜连长还是排长,就跟自己上下铺。那个不怎么热却怎么跑都是迎面风的下午,全连拉到山上十公里越野,没迈开几步,迷彩裤粗麻布料就紧紧贴在了自己腿上,一块石头正好垫在右脚脚弓内侧,扭了脚。姜排长背一段扶一段,从山上一直把自己运回铺上,亲手脱掉了自己的臭鞋臭袜子,把伤脚摁在冰水里冷敷;那次硬撑完三个小时的单杠,自己饭也没力气吃,怕班长再折腾自己不敢回班,天台又锁着门,蜷在楼顶一大摞体能训练垫后摁着头哭。姜排长不知从哪找过来,一把揽过自己:“没吃饭吧,晚上排长给你买军人豪华套餐(泡面、火腿肠、一瓶饮料)。部队里没有天生的强者,每一个军人不这么狠狠摔打一次,就不会真正坚强起来!”俞志花着脸重重点头:不蒸馒头,也要给排长争(蒸)口气!

他一直以为是连长忘了,现在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忘了。

向军旗告别的那天,卸掉军衔的俞志号啕大哭。连长红着眼站在部队最前面,看着这群即将脱掉军装的年轻军人相拥而泣。

再没机会抱着连长痛哭一次了吧。俞志心想。

跟他一起退伍的战友悄声问俞志,既然铁了心要走,为啥前段还要如此的拼命?

俞志望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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