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经济增速腰斩之谜

张晓东

2017年9月底，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突然宣布重新组建“印度经济委员会”。这个由数位经济专家组成的委员会是莫迪2014年上任不久后就宣告废止的一个前中央行政机构。外界普遍认为，这是莫迪对印度经济持续低迷不振开出的最新一剂药方——尽管这一举措看起来并无新意。

今年4月至6月，印度GDP增长了约5.7%。去年同期数字为9.1%，增长率在短短一年时间内近乎腰斩。“在任何西方国家，5.7%的增长率可以说是非常非常耀眼了，但这是印度，这个数字是无法接受的。”印度经济学家维微克·卡努分析说，要使基数仍然庞大的贫困人口持续脱贫，印度经济增长率一定要维持在7%以上。

自从莫迪就任印度总理以来，印度经济经历了一波向上行情。然而自去年3月以来，印度经济增长率就持续走低。到2017年6月为止，印度经济已经连续第五个季度呈现下行状态。联合国将印度2017财年的经济增长率评估值降到6.7%，低于2016财年的7.1%。

小波动带来大影响

经济下行让莫迪政府陷入焦虑。除了采取各种措施使经济回暖外，新德里目前还要竭力维持国内国际对印度经济未来的信心——这一点从印度政府强大的宣传攻势上就可以看出来。

比如执政党印度人民党主席阿米特·沙阿就称，是“技术上的原因”导致了增速放缓现状；印度政府主导的智库“印度国家研究院”也发表研究称，印度经济的下行期已结束，未来两个季度印度经济有望恢复增长。

然而在印度经济学家韦埃杰·乔什看来，情况远没有那么乐观。“虽然波动幅度不大，而且仍然在持续增长中，但考虑到印度庞大的人口和经济体量，（下行）影响仍然非常巨大。”乔什分析道。

根据不少印度国内媒体的报道，经济放缓首先冲击到的就是民众的就业。卡努称，印度每年都有1200万年轻劳动力进入就业市场，如果这部分人的就业问题得不到解决，将会对社会稳定造成威胁。

然而现实是，由于建筑业这类大量提供低端就业岗位的产业陷入持续低迷，众多受教育程度不高、没有特殊技能的印度年轻人正面临没有饭碗的处境。一项早前出炉的调查显示，印度制造业领域有85%的企业都只雇用不到50人，而在成衣制造业，有85%的企业更是只雇用不到8人。

另一方面，在中高端就业市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印度引以为傲的IT行业，今年以来出现了大波裁员潮，包括Wipro、Cognizant和Infosys在内的知名IT企业都相继公布了裁员计划。尽管在2016-2017财年，印度IT行业迎来了8.6%的增长，但就业岗位只增加了5%。有研究预计，未来三年内印度IT部门的岗位流失情况还将继续，降幅可能达到20%甚至30%。

一年前从埃卢鲁一间理工院校毕业的拉维·特贾就近乎绝望地发现，在经历了漫长的求职过程后，自己仍然一无所获。“学校的就业导师说他们也没有太多办法，经济现状就是这样。我发出去了无数的简历，但收到的回复非常少，即使有大多数也是回绝的。”特贾表示，要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

韦埃杰·乔什表示，当前的就业难题也说明了在印度这样的发展中大国，经济上维持稳定高增长率的重要性。乔什预测，如果以年均3%的平均增长来算的话，要到2040年印度才能在人均收入这一指标上追上今天的中国；而如果以年均6%的平均增长来算，到2040年印度就可以追平今天的波兰和智利。“一两个百分点的差距，关乎到一个国家的未来。”乔什如此说道。

贫富差距持续拉大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印度政府通过一系列的经济改革，使得整个国家的经济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特别是自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印度位列全球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GDP增长率一度接近两位数百分点。

然而在印度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库马尔·森看来，过去几十年的增长并没有大规模地惠及到印度大众，“印度仍然是全球最穷的国家之一”。

由法国经济学家卢卡斯·钱瑟尔和托马斯·皮凯蒂聯合进行的一项最新研究则表明，印度的收入不平等系数已经达到了数十年以来的最高点。“今天，印度的财富大量集中在1%的社会阶层手中，这群人掌握的社会总财富占到了22%。”

值得关注的是，在印度经济放缓的大背景下，受到影响最大的恰恰是普通的中下阶层大众，而那些本就已经非常富裕的印度人，反而正在变得更加富裕。《福布斯》10月5日公布的“印度百大富豪排行榜”显示，100位印度最有钱大亨所占据的财富总额比起去年又增加了26%，可谓大幅跑赢国家的整体经济增速。

《福布斯》杂志的印度编辑纳辛·卡马力说：“尽管印度经济增速下降，但百大富豪却集体度过了相当滋润的一年，这要感谢印度股市去年以来的表现。另外，进入百大富豪俱乐部的名单虽然在不断变化，但门槛却变得更高了。”

卡马力分析说，股市表现强劲说明大企业营收不错，但却很难反映印度整体经济走势，更不要说普通百姓的收入增长。事实上，占据印度超过一半就业人口的农业部门，就在去年一年里遭受了一波接一波的危机。

在印度南部的泰米尔纳德邦，当地农民组织的抗议自7月来不断升级。2016年泰米尔纳德邦经历了140年来降水最少的雨季，很多农民因此陷入债务困境。

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称 为了让中央政府对受灾农民进行救助，10名农民吃下了自己所排的粪便，希望以此绝望之举求得政府的关注；在7月，有100名农民摆出了17副骷髅头和大腿骨，声称这些骨头来自当地因不堪旱灾和还贷重压而自杀的村民。

不久前，印度各级政府宣布将会免去部分农民的债务，以平缓一浪高过一浪的抗议。然而在《印度斯坦时报》看来，这种做法短期内可以减少农民的压力，却破坏了农村的信贷市场，长期看银行将不会再在农村和农业方面发放贷款，印度农业将陷入恶性循环。endprint

该报分析称，印度农业如此不堪一击并不是因为天灾无情或是经济波动剧烈，而是因为这一行业本身的弱点所致。要使得农民不再喝农药自杀，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不要继续种地。然而印度现今实力薄弱的制造业，却并不足以为这些从农业中疏解出来的劳动力提供足够的岗位——这是莫迪政府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莫迪经济学”破灭？

2014年，从经济增长最亮眼的古吉拉特邦而来，打着“实干”口号，宣称要大力发展印度经济、将蛋糕继续做大的纳伦德拉·莫迪成功入主新德里，从一个邦的首席部长跃升为印度总理。

彼时，全印度都对这位擅长经济的新总理充满期待。莫迪的支持者们称赞他做事果断，痛恨繁文缛节。印度大多数商界领袖也是他的拥趸。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前总理曼莫汉·辛格任期内疲软的经济走势后，印度经济界需要一剂“莫迪强心针”。

不少观察者认为，辛格是一位过于注重公平分配而不注重经济扩张的领导者，而重视制造业和商业的莫迪则与之相反，主张通过一系列“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快速推进经济增长。

在莫迪就任后的一段时间里，印度经济的确出现了强劲的上升势头。到2016年第二季度甚至达到了几年来的峰值（9.1%）。然而自那以后，印度经济走势却出现了连续五个季度的下跌，重新回到辛格任期内的水平，令不少媒体大呼“莫迪经济学”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魔力。

在包括英国广播电视台（BBC）和《金融时报》在内的不少西方媒体看来，莫迪去年以来推行的两项不恰当的政策很大程度上扰乱了印度经济运行，使其原本向好的走势转而往下拐。

去年11月，印度政府无预警地宣布废除大面额（500卢比和1000卢比）钞票，使得一段时间内印度社会出现“无钞票恐慌”。这项所谓的“废钞令”旨在打击长期困扰印度经济的黑钱交易和贪腐问题，同时从侧面推进“无现金化”社会的建构。

然而由于印度仍然有80%以上的经济交易依赖于现金，突然来袭的“废钞令”极大幅度地影响了社会经济的正常运行。对于那些主要依靠现金交易的中小企业而言，影响更是显著。这些企业出现了资金运转困难，无法给工人发放工资甚至陷入停产的危机。

不少批评观点认为，莫迪政府在实施政策之前沒有做好调研，更不了解印度社会的整体现实。在印度，只有大约一半的民众拥有银行账户，平均每10万人只有10个左右的银行网点，全国只有20万台ATM机，主要集中在6个大城市。

今年7月，印度政府又启动了一项大范围的税制改革，开始施行一项名为“商品与服务税”的新税制。新税制的主要目的是改变当前印度中央和地方税务系统混乱不堪的局面，将其简化并实现全国范围内的统一市场。

有媒体称这项税制改革“是全世界迄今为止最具野心也最复杂的一次税改”，如果成功，将极大地促进印度的经济增长。

如同“废钞令”一样，这次税制改革也迎来了阵痛。由于市场观望氛围浓厚，很多制造商和零售商疯狂降价、清空库存，市场运行出现了混乱，进一步打击降温中的经济指标。

印度经济的持续疲软还引来了反对党对莫迪政府的持续炮轰。“现在看来，所谓的古吉拉特模式已经被证明失败了。”国大党副主席拉胡尔·甘地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