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地理[七章]

2017-11-08 00:42周庆荣
诗潮 2017年11期
关键词:韩家响水老屋

周庆荣

中国·响水韩家荡首届(2017)荷花旅游诗会专题

中共响水县委宣传部主办,《诗歌风赏》协办,盐城韩家荡旅游开发公司、盐城浠沧月传媒有限公司承办的中国·响水韩家荡首届(2017)荷花旅游诗会于2017年7月27至29日在响水韩家荡举办。

为强化乡村文化建设,加强生态产业布局,响应省委省政府的号召,具体打造美好乡村愿景,响水县委宣传部协调调动了张集中心社区人民政府、响水县文广新局、响水县文联等部门,充分发动当地文化机构的参与热情,在张集韩家荡举办了首届荷花诗会。女诗人代表李南、三色堇、爱斐儿、金铃子、夏花、张映姝、语伞、布木布泰、苏笑嫣、娜仁琪琪格,嘉宾周所同、周庆荣、箫风、李犁、灵焚、亚楠、刘秀娟、姜桦、刘川等著名诗人与媒体人从全国各地云集而来,参加了本次诗会。

走过万亩荷田,诗人们来到了﹃老风书屋﹄,在那里翻动书籍、挥毫泼墨,抒发内心涌动的感受。﹃老风书屋﹄是张集中心社区为从当地走出去的文化名人周庆荣先生建造的书屋,周庆荣是当代著名诗人,笔名老风,不仅自己在生命的探索与思考中写下了许多耳熟能详的名篇佳作,还将低迷的散文诗引领、推动向广阔的天地,为当今文坛输入了强大的精神脉动与血液。﹃老风书屋﹄的建立,是当地为发展绿色产业,促进旅游发展打出的一个文化品牌。

28日下午的﹃花开韩家荡,诗咏天荷源﹄首届中国·韩家荡诗歌朗诵会把此次诗会推向了高潮。采风期间,诗人们还饶有兴致地参观了响水沿海的港口建设情况、滩涂新貌和盐田生产工序流程等,体验如火如荼的沿海发展脉动,感受美丽响水的魅力。

我的童年地理[七章]

周庆荣

我的童年地理

记住:童年地理永远拒绝修辞。

我不是简单地把真相和档案对立,我为一种倾向担心,胭脂用在自己的出处,然后,那个最初的环境给过我们的生命,它会委屈?

立秋之夜的北方,我仰头望月。

好月亮,梯田状的白云没有干扰月亮的皎洁。

今晚,月亮的地理似乎充分客观,秋天的夜空就应该这样。而秋天到来时,有人称呼我为爷爷。爷爷站在远离故土的北方,他开始回忆童年。

一节节藕手臂纯洁,虽然被污泥纠缠,它们不放弃去握地面上的世界。

韩家荡的藕是近年的存在,它们代替了我记忆中的麦子和地瓜,玉米在村东,玉米在村西,我走出一片高粱地的时候,已经从夹冲走到了韩家荡。

母亲在家里最忙,我是替她看望故乡最多的人。

韩家荡因此也是我童年的村子,东边是一条人工河,它的名字叫大寨河。村子离政治似乎一下子很近,我和表哥表弟以及年轻的小舅舅们在河里扎猛子,有时互相比谁在水里憋气时间更长。

我把芦苇打通,在水下衔着它,潜艇般地沉住气。

河的上游是另外一个村子,我的一个美丽的远房小姑姑在那里。谁说乡下的孩子性情愚钝?我的性别意识好像是从大圩开始。多年以后,小姑姑离开了大圩,嫁到了镇上,大圩从此暗淡。

诗人周庆荣在响水韩家荡咏荷诗会上致辞

韩家荡和夹冲之间:一条小河和河畔的坟场。

我在这片区域识别了乌鸦和喜鹊,勇敢的孩子必须走一段夜路,夜路包括黑暗中的坟场。

两个村子的人一旦死去,现实在继续,而他们抱着梦想在地下长眠。

梦想永远无法实现的人,会在地下叹息?

风吹过坟场,我是一个从未在坟场迷路的孩子。

当过兵的爷爷,长长的烟锅如同戒尺,不怕鬼!长眠的人曾经是我的乡亲,包括我敬爱的爷爷,他多年后也躺到了这里,如果有鬼火,那应该是老人在乡村闷热的夏夜,一边纳凉一边吧嗒着旱烟。

我要坦诚的是:没想到自己会从村子里走出,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我握过许多陌生的手,仿佛他们都是我的乡亲。

恍惚的时候,鸦群飞过城市的上空,人心再不测,我已经成为不怕鬼的人。

夹冲的西边也是一条河。

过了河,正西是月港。

几滴雨落在荒凉的小街,事物就可以热闹。

我对城乡差别的最初认识应该从这里开始,人生的第一次斗殴印刷在小街的黄昏,农民的力量在月港得到证明。

月港之南,

我乡村的首府,张集适合农民赶集。

土特产和城市的味道,和北边的小尖相比,我的童年最远的地理似乎就是对小尖的敬畏。我童年的模样只属于一张泛黄的照片,那个照相馆成为我记忆中深刻的高科技。

我还是说说我童年亲切的村庄。

夹冲的南边叫姜塘,夹冲的西南叫圩角,曾经熟悉的男同学女同学,几十年过后岁月变成了皱纹。

风云是什么?

厮守或者远离,近处是爱,远处也拒绝仇恨。

祖国的版图,童年啊,只是几个村落。

左右的两条河流,内涵丰富成长江和黄河。

母亲河,母亲在哪里,它就应该在哪里。我一直忐忑,祖国辽阔,在我的童年,祖国委屈成几个村庄的世界。

采风瞬间

是庞大地理的一个标点呢,夹冲给予我生命。童年的江湖无非是从一个村子闯向另一个村子,向日葵成熟时,我们几个小伙伴揪下它们的头颅,它们是我们童年的营养,直到生命装进更多的内容,我才思考向日葵和信仰的关系。

如果没有后来的远方,韩家荡或者夹冲,它们会是我的国籍。随着国土的扩大,我记住了根部的忠诚。我朴素的村庄,你木讷寻常,缺少层峦叠嶂的风光,但我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籍贯。

母亲的故乡现在是万亩荷花。

任何地理都会有它独特的美丽,微风吹来,故乡荷叶婆娑,音符里重复着母亲的叮咛:孩子,走到天边,你也只是韩家荡的骨血,双脚沾满了童真时的泥土。

康庄大道是土,坎坷是泥,千山万水不过是泥土的丰富,我是故乡土地上一株老庄稼,秋收如果到来,我投进故乡地理的粮仓。太阳照耀在故乡的白天,月皎洁村子的夜。我是故乡整个岁月里的种子,举不起高粱做火炬,我就做藕,心宽装下世界的山河;坚持,生命中即使遭遇再多的崎岖,我全部的地理就是苏北平原,在一马平川的意境里,让梦纵横四海。

会议纪要:雨和荷——写给韩家荡

不是让疲倦的身体再次强壮,而是让它重新干净。

雨水在荷叶上击节,仿佛天空对荷叶提出什么要求。荷叶把这场谈话转述给边上的人们,夏天的韩家荡,谁是这次会议纪要的记录人?

看看世界和世界的外面:

杂草争先恐后地想成为主角,别处的土地可能正在悲伤。

这里是荷。

荷叶的荷,荷花的荷。天空肩荷太阳的荷,而太阳荷着慈悲试图照耀大地上每一个角落,但它无法照亮土地下面的藕。

藕的女儿叫荷花,荷花的孩子是莲子,藕就是这样沉默地祝福未来,它出场的时候,效果仿佛庄稼。

雨天之前,韩家荡之上是晴朗的天空。

这是会议纪要的背景资料,如果形成文字应该放在括弧内。

雨和荷,关系友好。

因为雨落在大海,什么也不是;

雨落在沙漠,沙漠依然;

雨落成洪灾,万民怨恨。

在韩家荡,雨落在这边的荷叶上,而阳光在偏西的方向明亮。

韩家荡的荷叶片片圆满,雨似乎击节赞叹,荷叶如鼓。不是战鼓的鼓,是鼓足勇气,雨水如汗,荷叶们错落有致,它们集体呵护着怀抱中的荷花,是的,韩家荡有人世间最美的村姑。她们中间的一位,是我的母亲,雨落在荷叶上,荷花听到了,同时听到的应该还有即将成熟的莲蓬。

如果简单地把荷生长的环境说成污泥,那是我们轻信了古人的比喻。

事实上,我最骄傲的仍然是故乡的土地。

千年之前,黄河曾经发过脾气。

它夺去淮河的权利,水中的泥沙其实就是万里江山一路走过来的泥土。等到泥土里丰收了庄稼,这里成为我自童年一直热爱的苏北平原。

我热爱苏北平原,在知天命的年龄,我开始深沉地热爱土地下面的藕。

真正爱土地的,应该深入土地之中。向我的祖先学习,他们变成土地的一部分。不委屈,爱若诚实,就会永远沉得住气。

我是风一样走向远处的人,现在,我决定不说沧桑,只听雨说荷,听荷叮嘱莲子们要记住下面的藕。

这份会议纪要的重点,于是属于藕。

它们是我忽视多年的品质:坚持在下面,希望在上面。

一切的希望是美丽的,如同荷花;

一切的坚持都会有结果,如同莲子。

这个夏天的某一个下午,雨和荷有一次交谈。

声音先是舒缓,然后急促。

回到故乡的人,他记录下心跳。

乡愁如藕

诗人们为老风书屋点赞

荷花的劳动过程是美丽的。

它们打开自己的方式,有时象征红色往事,有时又意味着洁白的幻想。

劳动的成果是一个又一个莲蓬,莲蓬真的是完美的建筑,莲子们居住其中。

莲子们是荷花的好孩子,它们不会轻易离家出走。忠诚和爱,简单成原地厮守。时光苦其心志,它们心里的滋味似乎只为了想念荷花。

游子们离开故土之后,都会写下乡愁。

我也一直在写,文章的主题是藕。

藕,也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引用泊着露珠的荷叶与花期时的辉煌,如果莲蓬是家国兴事,它们就是沉默的基础。

我写藕的时候,已经离开故土三十六年。

走到哪里也要忍受污泥,我因此让自己的乡愁如藕。

时间:一个闷热的夏天;

地点:故土响水的韩家荡;

人物:老风;

谁能够深情地配音?

乡愁如藕,今生我只是响水人!

秋后在韩家荡说荷

秋风中枯黄的叶片,用它来比喻一个人,他一定有很多往事。

荷叶的往事是碧绿,其中的高潮一定关于荷花的盛开。在韩家荡,荷叶不可能三三两两,它们展开自己,良田万亩是我亲人的村庄。大片大片的绿任性地描绘,汗水里的盐以及劳动的沉重,我不说,让无数的荷花带着露珠去叙述。

一生中总有一次盛开,使我们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别的。

有人见到残荷就叹息,他没有注意黄昏下荷叶老年的安详。年纪到了,就会本质。

下面的藕马上就会有出头之日。

秋后说荷,主角是黑暗中的藕。

污泥中一切的忍耐应该等来公正的结果?

老屋

大年三十的下午,阳光从西边照过来。我站在老屋前,门朝东的老屋,我长久地望向东面,直到后背被阳光晒热。

我所背靠的温暖,就是这么一所土坯的老屋。十五棵槐树依然待在屋后,它们中的十三棵,我曾攀上去。最后的两棵树当时还未长出高度,而我先是长大,然后远行。

老屋里边的记忆与众多的别的屋子一样,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善良,两个妹妹扎过小羊角辫子。再就是爷爷,这位成熟的木匠,一边锯着木头,一边叙述着木屑般的过去。他不会忘却自己作为一个战士的过去。

老屋的四周是空旷的土地。

有时上面种满棉花,有时种满麦子。地瓜和花生,它们的果实在泥土下面,我因此热爱这块土地的上与下,如果想到土地下边还埋着我的亲人,我会爱出泪水。

在空旷的土地边缘,是一条小河。我可以在泥土上打滚,然后只需一个猛子,童年便可干净。河畔曾经芦苇茂密,里面藏着所有的童话和神秘。

感谢这片芦荡,它是老屋的风景。老屋的木门结实,它未能关住我一直向外边张望。

四十多年,这就是我一直坚强的理由。

我背靠着老屋,守着最初的朴素。像我们众人所依靠的许多事物一样,它们已经破旧,但拥有最后的力量。

爱你,就爱到最后。

老屋不说话,老屋只慈祥,在故乡的暖阳下。

握母亲的手,然后喝茶

泡在雨水里的初冬让故乡比往常都冷,所以我把双手焐热,然后握紧母亲的手。

回家就好。

母亲省略的内容其实在批判我一贯的辽阔,她依旧瘦削,皱纹更加深刻。

菱角熟了,母亲说多吃一些,它们像是一张张笑脸,味道还是从前的。你的川字纹让我担心,她说。

一般情况下,我会解释那是我的思想。

母亲是不懂思想的人,她挂在嘴上的话是我的座右铭:吃饱了,但不要撑着。

我对待事物的态度经常让事物发言,认为自己对一切都会有用。

伤害了自己,谁是疼你的人?

母亲接着说,她越来越傻了,玻璃上画着雾,不是不想看外边的世界,而是实在看不清楚了。

她担心的是自己从此无用,而无用属于智慧,只是我一直不甘心。

握母亲的手,想家外的事。

斜雨打湿窗子,一叶芭蕉在雨中哆嗦。

不要再抱着光明跑来跑去了,如果黑暗太多,光明给谁?

把母亲的手焐热,她在温暖之后说起她的幸福。

手不冷,才能去抱重孙儿。

这样的话,很符合我一贯的原则。

我拒绝用冷漠的手握我之外的一切,剥削他人的体温会被追究人性的责任。

母亲抽出手,她说喝茶吧。

她泡出的是一杯龙井,我记得是我上次回家时带来的。一年之后,茶开始遭遇温度,闯荡世界的人,坐下喝茶。

在母亲身边喝茶,三尺空间足够。

给故乡的答案

每一次回到故乡,就像考生面对考官,想起在外面行走时的节制,我多想大声地说出心中的忐忑。

深秋,从田野里拔出一棵花生,果实上带着泥土,这是我写下的第一行答案。故乡,我愿意看到你饱满的收成,至于我,别担心,我是永远不会走失的人。此刻,我是你果实上掸不去的一层泥土,土壤的气息是我不会改变的品质。

在我发小单体球所操持的万亩莲藕园,总是让人赞美的荷花已经不见,作为荷花结果的莲子也已经不见。这一次,我从泥里采出的是藕。之前,它一直在土地深处。故乡,我就是这节懂得忍耐不露声色的藕,愿意在黑暗中坚持,愿意你的夏天有荷花盛开的美丽。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行答卷:我是你的藕。

故乡的千言万语里有童年的小河、苇笛、村舍和炊烟,有欢乐和悲伤。我向远方望的时候,看到安静的晚阳。这样的景色很好,谁说残阳如血?黄昏的宁静和我故乡的关系非常和谐,我升起一堆火,随手拔起内涵深刻的花生和快熟透了依然带有青春气息的大豆。我们这些经年在外的人,如果不惆怅,就把见过的全部世面放在故乡的火焰里。

我写下的最后的答卷:花生香,大豆香,我们一起在故乡的怀抱勇敢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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