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汉语汉字教学中的图像符号学应用初探

2017-11-06 15:15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符号学图画留学生

祝 东



对外汉语汉字教学中的图像符号学应用初探

祝 东

(兰州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甘肃兰州 730000)

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教学一直是难点,寻求有效的汉字教学方法一直是相关教学研究的重点议题。汉字起源于图画又不同于图画,图画通过艺术形象来表意,而汉字则是通过语音来表意。图像与意义对象之间的像似性容易搭起沟通的桥梁,通过图像符号的再像似化来重建汉字理据,不仅切合当今图像转向的时代背景,而且对提高学生汉字学习兴趣与效率、把握中国文化思维特征、促进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等都有重要意义。

图像符号学;对外汉语;汉字教学

在留学生汉语学习过程中,四声、虚词和汉字都被视作难点,然而“其中最突出的障碍还属汉字,汉字难认、难读、难写、难记”[1]106。因此,汉字教学上不去,严重影响学生汉语综合水平的提高。这除了跟汉字本身的特点有关之外,还跟汉字教学中的教学方法、教学策略等存在一定的关系,好的教学方法与策略在教学中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根据汉字造字特征和表意规律,提出图像符号学视域下的汉字教学,结合汉字与图像的理据关系以及形、音、义之间的有机联系,将汉字充满智慧的产生过程、生动的流变历程联系起来,在图文并茂的环境中完成留学生对汉字的识记与运用。

一、汉字图像与文字

汉字起源于图画,基本上是中国古文字学界的定论,如考古学家邹衡曾根据大量考古文献指出,仰韶文化半坡遗址的早期陶器上已经出现了刻画符号,但是还不能确认为是文字,而大汶口文化陶灰缸上的图形文字与上周铜器上的族徽图形已经十分接近,这种图形或许就是商周文字的前身[2]4。而甲骨文则是已经成熟的文字系统,但是从甲骨文字的字形可以看出很多是对事物形象的描画,保留了诸多图画的特征,也就是说从图像到文字,中间应该有一个“图画字”的过渡阶段,如美国学者鲍则岳1994年出版的《中国书写文字的起源和早期发展》中曾提出“图画字”这一概念,指出如果图案或图形是对某一物品的形象的描绘,并用来指代这一物品时,称之为图形文字,如果同一图案主要用来作为物品的名字,如作为“词语”而不是作为“物品”时,那么这一图案就是文字,称此类图案为图画字[3]34。图画字代表着个体内容,不是普遍化的抽象文字系统,待到这一图案具有语言意义时,也即成为“词”时,就成为文字了。这就涉及图像字与文字的区别问题,古文字学家唐兰指出:“文字本于图画,最初的文字是可以读出来的图画,但图画却不一定能读。”[4]50

唐兰在这里简明扼要地区分了文字与图画,即文字是图画与语言结合的产物,就像唐兰所举的例子所言,随着经济的发展,交流的繁复,语言的产生,当有人画出一只虎,任何人见到了都会将其叫做“虎”,也即“虎”之图画成为记录语言中“虎”词的时候,图画加上统一的语言,于是产生了文字。汉字尽管本于图画,但是汉字与图画还是有区别的,“文字的发生,要在有了统一的语言之后”[4]50,这一点其实还可以从“文”与“字”的区别中管窥。“文字”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成为指记录语言符号的名词,但在古代是有明确区分的。许慎《说文解字序》指出:“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依类象形描画事物谓之“文”,如日月之属,“字”则是形声相益的产物,所以黄侃《论文字制造之先后》谓文字之发展有一个“由文入字”的发展阶段,“造字之始,必先具诸文,然后诸字始得因之以立”[5]3。文以象形,介于图像与字之间,也即是说,在语言的作用下,图画逐渐发展成为表意之文,最后形成字(如图1所示)。

图1 图画到文字的演变过程

图画的含义是通过其艺术形象来表达的,而文字的含义则是通过读音来表达的,二者其实是不同的。但是二者之间又确实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如符号学家黄亚平就曾指出,当我们用符号学的视野深入研究汉字符号的形成与演变时,就会发现史前时期的“字”即是“图画”,是一种文化的原型符号,其基本特征都是“象”[6]181。而这种像似性则正是图像符号最为突出的形式特征。尽管图像与文字有区别,图像不是记录语言的文字符号,而是以图画呈现心智的一种符号,但是图像有其直观性、形象性特征,容易让异质语言文化的接收者实现初步的沟通。这一点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其效用更为明显。

现代汉字经过长期的发展演变,已经变成一套抽象的规约符号系统(特别是简体汉字),汉字的字形与初期的图像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距,如“车”字,其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都是一个俯瞰的车形,其指称意义自然容易知晓,但现代简化的“车”字就看不出其字形与字义之间的任何关系了。这就是古文字学家裘锡圭指出的,随着汉字字形的演变,表意的字形大都失去了原来存在的表意作用[7]12。符号学家皮尔斯根据符号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将符号分为像似符、指示符和规约符三种,像似符是指符号与对象之间存在某种相似之处,如照片和本人即是像似符;指示符则是符号与对象之间存在着因果、邻接之类的关系,如烟是火的指示符;规约符是社会文化约定俗成的,符号与对象之间不存在相似或指示之类的关系,也即是没有理据性,全靠社会约定。然而,无论是图画、图画字以及文字,只要用来表达意义,都是符号,只是相较而言,图画及图画字近于像似符,而文字(这里特指简体汉字)则是规约符。

简体汉字是一套纯粹的规约符号系统,但与西方的表音文字系统存在很大的差距,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难认、难写、难用已然成为阻挡留学生学习汉语的“三座大山”。基于此,笔者提倡在符号学视域之下,采用图像符号法进行汉字教学,即学者丁尔苏提出的“去规约化”(desymbolized),或者再次像似化(reiconified)[8]107,通过图像符号重建汉字的理据性,帮助留学生提高汉字学习效率,提高汉语学习的兴趣,通过汉字的来源演化领悟中华文化的特质。

二、图像转向与汉字教学改革

视觉文化的来临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今日,无论是新媒体(如数字报刊杂志、手机短信、移动电视、触摸媒体等)上,还是传统媒体(报刊、电视、广播与杂志)上,图像的比例都大幅提升,人们日常生活的空间场所和时间缝隙中不再是语言文字信息为主导,而是视觉图像信息的天下。针对这种主导性的、全民覆盖性的文化景观,很多学者已经意识到这是一种社会文化的根本改变,称之为“图像转向”,纷纷对此展开研究,探索新的社会形态将对人们的阅读习惯、认知心理、文化创造等各方面的影响。传媒文化造就的视觉景观世界中,并非仅仅是图像信息比例的提升,而是图像作为一种符号认知形式的突显。人们无论是对语言、文学还是艺术和影视图像,都倾向于采取以视觉经验为基础、以像似性为基本特征的意义知觉形式,即图像认知形式。因此,新的教学改革必须与时俱进,适应视觉文化造就的大语境,自觉调整教学姿态和方法以取得最佳教学效果,图像符号学视域下的汉字教学改革研究便是面对新文化形势的教学改革尝试之一。由于目前来华留学生超过半数以上是以学习进修汉语为主的语言生,而留学生在听、说、读、写四项基本技能中,最难的是读与写。如兰州大学的留学生以中亚国家为主,汉字与其母语文字差距甚远,汉字书写对他们来说尤其艰难,汉字意思也不易把握。很多中级班的留学生基本上还是靠识记汉语拼音来阅读交流,一旦脱离拼音基本不能识读汉字。而汉字的书写识记与字义的把握程度,直接影响到学生学习汉语的信心与汉语实际运用能力的提高。

(一)汉字“字本位”的特点符合图像时代的认知形式,汉字教学的关键点是寻找“像似性”

汉语与印欧语的一个重要不同点即在于其基本结构单位的不同,汉语以“字”为主,印欧语以词和句为主。在研究汉字时又以汉字之“形”为主要分析对象,这与印欧语注重听觉的“音”相异。汉语的特点决定了我们对外汉语教学中必须回归到字本位这一古代文字学研究的传统中来。每个汉字从它诞生起,它的形体和演变,反映着中华民族的一部文化史,也凝结着我们祖先对自然界和社会生活的认识。而这种“字本位”实际上是一种基于图像符号的认知形式,与读图时代的认知习惯是相应和的。汉字教学回复到“字本位”,其实质是摆脱强制性的规约性的汉字教学,寻找汉字形体的“像似性”理据,减少死记硬背的困难。按着寻找像似性进行汉字教学,将教“字”在一定程度上变成教“图”,恢复汉字的直观性,化难为简,变神秘为有趣。

(二)研究汉字图像符号的理据性在强化留学生汉字学习中对汉字形、音、义的识记读写作用

如前文所言,许慎认为“依类象形谓之文”,如马、牛、羊各为一类,故而有像“马、牛、羊”之形的“文”与之对应(如图2所示)。

图2 “马、牛、羊”字之图与文

从马、牛、羊之形进而抽象为马牛羊之“文”,这样经过二度抽象并在繁简转化之后,已经难以看出这些字“依类象形”的特点。又如“女”“母”二字(如图3所示),经过二度抽象之后,字形与字义之间的理据性大为降低。

图3 “女”“母”字文与图

许慎对“字”的解释为:“乳也。从子宀下,子亦声。”清代段玉裁注为:“字者,言孶乳而浸多也。从子在宀下。会意。”即“字”乃是孳乳的新意。合文为字由是孳乳新义。因此作为一种融合形、音、义为一体的文字,学习汉字需要“从形辨音,从音析义”[9]6,古人造字,义起于音,所以才有因声求义的说法。

(三)汉字符号生产机制“六书”与汉字像似性寻找研究路径

汉字可分为“文”“字”两大部分,“文”为独体字,其中又可分为象形、指事二种,人、日、女等皆是象形,天、刃、本即是指事;“字”为合体字,又可分为会意、形声二种,休、明、闲为会意字,奶、钱、伦为形声字;转注与假借主要是用字之法,对研究字义孳乳极有价值。依据六书理论分析汉字构形并研究汉字本义及衍生义之间的关系,可为对外汉语汉字教学研究扩展思路。

(四)通过汉字图像符号的文象关系引导学生把握中国文化形象思维的特征

“象”是中国先人对宇宙世界的认知和模仿表征。《周易·系辞(上)》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即是对先哲们创制图像符号的概括;许慎《说文解字序》谓“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是对先哲庖牺氏(即伏羲)造字之初仰观俯察,远观近取的概括。先哲们观物取象、立象尽意,无不是对图式符号生成传播意义,这对中华文化的生成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因此汉字图像符号也是敲开中华文化的一把密匙。如“近取诸身”,汉字中“页”皆与人之首有关,须、顾、颐皆是;“祭”字(如图4所示),其字形是用手持肉,置于祭台,进行祭祀,表示杀牲祭祀鬼神的意思。祭由三个表意部件组合而成,即“手”“肉”“示”,三者并非线性结构,而是在空间中组合成一个完形结构,以此来表达意义;汉字中“示”原是指祭祀的供桌,凡是从“示”的字皆与祭祀、祷祝有关。掌握了这些图像符号的意思,也就容易了解汉字蕴含的文化意义。

图4 “祭”字示意图图

图5 “性”字“习”字的图像符号

三、图像符号学在教学中的运用

所有的理论必须在实践中得到检验才能评判其是否科学。图像符号学在汉字教学中的应用也是如此,必须在教学实践中检验其教学效果。笔者及教学团队在近几年的教学实践中有意识地在生字教学中引入图像符号学理论,考察其教学实践中的收效情况。

(一)通过图像符号法检测教学中留学生对汉字来源、构形规律的理解及识记的情况

在形声字的汉字教学中,声符表示意义,尽管年代久远,很多声符表示的意义已经逐渐消亡,但是其中还是有一些可以恢复理据,如“仑”这一声符有条理的意思,“戋”这一声符有细小的意思;然后根据形符(部首)来揣测相关联的事物,如“澡”“燥”“躁”“璪”等,根据其形符分析指出,“澡”三点水与水有关(如洗澡),“燥”火旁与火有关(如燥热),“躁”与足旁有关(如急躁,急得跺脚),“璪”字少见,但是从其斜玉旁这一形符可推测其与玉石有关。这种根据形符推测相关词义的方法在学生汉语阅读训练中很有效果。根据笔者指导的留学生教学测试,用图像符号学进行汉字教学,学生的平均识记率为84%,而按照常规认读识记汉字的平均识记率为54%[10]。通过比较可知,图像符号学方法在留学生汉字学习过程中确实有其优点。

(二)通过图像还原法考察学生在理解汉字本意以及衍生义中的作用效果

马树德主编的《现代汉语高级教程》(中)选录郭文斌的散文《快乐之源》,文章讨论了儒家孔子关于快乐的体认,并援引《论语·阳货》中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一句,这里如何理解“性”与“习”是理解这个句子的关键(如图5所示)。

从“性”字图像符号可知其为“心”之初“生”,即“本心”,初生婴儿,本心相同;“习”为鸟儿练习飞翔的实践。由此可知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之初,本性相近,但在各自的学习实践中拉开了差距,就像刚开始学汉语时,大家起点一样,但是因为练习实践的程度不同,所以产生了水平上的差异。如此学生很容易把握这句古文的意思,并引发了相关联想,激发了学习汉语的热情。

四、结 语

对外汉语教学中运用图像符号学的方法收到了良好效果。首先,读写汉字是学习汉语的必经之途,对汉字的书写规范、识记程度直接影响留学生学习汉语的兴趣及水平能力的提高。汉字是不同于表音文字的一种从图像符号中高度抽象出来的象形文字,通过图像符号的还原,不仅能直观地再现汉字的原初意义,而且可以激发学生学习汉字的积极性;其次,对外汉语教学中汉字的教学模式一般是遵从“形——音——义”的教学模式,但是现在的字形已经高度抽象化,其“可视性”大为降低,通过图像符号再造汉字的图式景观,将抽象字符转化为易于把握的图像直观,推动汉字教学改革,并让学生学有所好,有效促进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

当然,任何一种教学模式都不可能是万能的,有利必有弊。图像符号学的方法在恢复象形字的理据性上确实有其优点,但是象形字毕竟是有限的,很多抽象的文字并不能用图像符号学的方式来恢复理据。图像符号学适合于初中级汉语学习者,对于高级汉语的学习,需要更进一步探讨合适的方法。

[1] 周健.汉字教学理论与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2] 邹衡.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8.

[3] 杨晓能.另一种古史:青铜器纹饰、图形文字与图像铭[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

[4] 唐兰.中国文字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5] 黄侃.黄侃国学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 黄亚平.典籍符号与权力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7] 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8] 丁尔苏.符号与意义[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

[9] 胡朴安.文字学常识[M].北京:中华书局,2010.

[10] 成龙.图像法在留学生汉字学习中的应用研究[D].兰州:兰州大学,2017.

(责任编辑:于开红)

The Application of Image Semiotics in Chinese Teaching of Chinese Characters

ZHU Dong

Chinese characters teaching has always been a difficult problem in teaching Chinese to foreigners. Therefore, to seek for effective teaching methods of Chinese characters is a key issue in relevant teaching research. Chinese characters originated from pictures but are different from pictures. Pictures express meaning through images but Chinese characters are expressed by means of phonetic. A good communication between images and objects of meaning is easy to find. To reconstruct the Chinese characters’ motivation by the image iconicity is not only a trend but also meaningful to help foreign students be interested in learning Chinese characters, grasp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thinking model as well as promote the spread of Chinese culture.

Image semiotics; 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Chinese characters teaching

H195.1

A

1009-8135(2017)05-0124-05

2017-06-21

祝 东(1982—),男,湖北孝感人,兰州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对外汉语与符号学。

兰州大学教学研究项目“图像符号学视域下的汉字教学改革研究”(201503)阶段性研究成果;兰州大学2016年主干基础课教学团队汉语综合课建设项目阶段成果

猜你喜欢
符号学图画留学生
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留学生
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留学生
留学生的“捡”生活
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留学生
符号学家重返音乐史
图画捉迷藏
图画捉迷藏
图画捉迷藏
基于符号学的文化衍生产品设计
图画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