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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下的大地千奇百怪，山峦、河流和城市尽情暴露着自己的隐私。”

这是小说《你朝时光而去》中的一句话，也是我读这篇小说的向导。

“你朝时光而去”，如同一个寓言，一句谶语，或者说，一个结局。所有人，所有的生命，所有属于人的故事，最终，都是朝着时光而去。你可以说它寓意无穷，不可言说，一说就错，但同时，你也可以相信它其实如此简单、鲜明、清晰，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站在阳光下，是造物者的初心。

我很喜欢小说中的一个情节：“灵研社”的几位成员，去精神病院探望生病的伙伴宫和雍，在医院门前，与宫和雍的父亲——一个极有造诣的乡村画师邂逅相逢，作者这样写道：

“春风拂面时尚带温柔，但也平添了离愁，静静地，我们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冷眼看着门边那道不可逾越的铁网高墙。这样呆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们转身要离去时，宫父突然问：‘谁是鬼素手？’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这一次，我听得很清楚，尽管宫父依旧说的是方言，但他念的却是鬼（kui）素手。

鬼素手站定疑惑道，‘我是，怎么了？’

宫父上下打量着看了她几眼，才慢慢说，‘我儿子从前鲁莽。’

……

之后，宫父淡然地笑笑，没再说什么，站直了身子，将腰弯下来，朝着我们深鞠一躬后，便朝着精神病院去了。”

这一句，“我儿子从前鲁莽”，让我眼热鼻酸。那种人生的沧桑感扑面而来，如同大风，吹得时光的树叶纷纷飘落。作者鬼鱼，90后生人，未到而立之年，可这篇小说的主角，却是时间。这是作者的野心，也是一个挑战。

鬼素手、宫和雍的身世之谜、鬼氏家族悠远纷乱的血脉和宫氏家族传奇般的悲惨遭际，以及年轻的灵研社成员各自的奋斗与挣扎，一切，都湮灭或将要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时间”的隐私，或者说，时代的隐私。

山峦、河流和城市的隐私，也许，我们在高空中还可以俯瞰一二，而时间的隐私，时代的隐私，我们用什么方法可以看到？

《你朝时光而去》无疑是虚构，在小说开始鬼鱼就“预设”了质疑的声音，他们被称为“为生活而艺术”的现实主义者。这非常有趣。鬼鱼的这一宣告让我想起不久前在诗人希尼的文字里读到的话，他说“我们认为诗歌不仅需要令人愉悦地正确，而且还需要令人信服地睿智；不仅是基于这世界的惊人变奏，而且是这世界自身的重新定调。”他还说，他引用了另一个诗人迈克莱希的话说，“诗应当等于，而非忠实。”其实不止是诗歌，小说和一切艺术，都应如此：它应当等于，而非忠实，而非把自己放置于仆役的位置。对于现实，当然也是如此。

小说从来都是虚构。能否在虚构中建立起强大的说服力，则是对作家才能的考验，而不是对所谓现实的考验。

《你朝时光而去》是一个自恰的故事，你会发现，它有不断丛生的繁复，这个故事有它独特的生长性，似乎随时可以长出新枝和新叶。如果不读完，你很难想象鬼鱼的这一“容器”里还能塞入什么，它又走向哪里——鬼鱼是一个卓越的魔术师，我以为，他总能在故事的线走至尽头之前变出新的线索，而这些线索又与故事的主线密切关联。这，也许是得益于他的戏剧训练。

而且，他选择了倾斜的平衡。在前半部分我以为它的核心会是“我和妻子之间”的故事，矛盾和摩擦，生活和种种不得，然而之后的故事就开始倾斜，引出灵异社，引出宫和雍与鬼素手……后面的故事，宫和雍与鬼素手的身世和他们之间成为了故事的核心，直到，宫和雍在婚礼之后逃婚。鬼鱼的小说饱含着意味，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意味，而是享受虚构的、故事的乐趣，他对这些更为着迷。当然，我相信他的阅读者也会为此着迷，毕竟，风生水起的故事总有吸引，何况他的讲述足够出色。

文字最后：“巨大的楼宇LED屏幕扑面而来。那是国内一位当红小说家的签售广告，当下，他被誉为国内最具才华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广告画面在飞速冷却，五光十色……”它当然是和小说的开头呼应，有着让人感触的回味，也许，还有未说出的言外之意。总之，它足够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