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节选)

2017-11-03 13:31沈天呈
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 2017年9期
关键词:小说

沈天呈

我的体裁:我很久以来就赞成并且实行这样一种做法:想得清楚的事就写成随笔,想不清楚的事就写成小说。因此,对于我写小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恰恰是我寫思想性随笔时十分不重要的东西。

扔书:读书人都需要正常的记忆力,但擅记忆的人一定会擅忘记,会读书的人一定会扔书——把一些书扔进垃圾堆不过是下决心忘掉它们的物化行为而已。不用说,这些书只是一些文化糟粕,一些丑陋心态和低智商的喋喋不休。即使闲置书架,也是一种戳眼的环境污染,是浪费主人以后时光和精力的隐患。一个有限的脑容量殊可珍贵,应该好好规划,好好利用,不能让污七八糟的信息随意侵入和窃据。

放血者:杰出的小说,通常都或多或少具有作家自传的痕迹,一字一句都是作家的放血。一部《红楼梦》,几乎不是写出来的,四大家族十二金钗,早就在曹雪芹平静的眼眸里隐藏,不过是他漫漫人生中各种心灵伤痛,在纸页上的渐渐飘落和沉积。

人生签证:任何人没有在人世的永久居留权,只有一次性出入境签证和限期往返的旅行车票。归期在一天天迫近。

文学的职责:文学最根本的职责,就是感觉人之不能感,帮助人们感知大的小,小的大,远的近,近的远,是的非,非的是,美的丑,丑的美,还有庄严的滑稽,自由的奴役,凶险的仁慈,奢华的贫穷,平淡的惊心动魄,耻辱的辉煌灿烂。文学家的工作激情,来自他们的惊讶和发现,发现熟悉世界里一直被遮蔽的另一个世界。

吃宗教:印度人乞讨,而且一般来说总是成功地乞讨。他们的成功不是因为印度有很多餐馆,而是因为印度有很多寺庙。他们以印度人习惯施舍的道德传统为生存前提,以宗教的慈悲心为自己衣食的稳定来源。

民族进入录音带:一切都行将被汹涌的主流文明无情地整容,一切地貌、器具、习俗、制度、观念对现代化的抗拒都力不从心。惟有语言可从历史的深处延伸而来,成为民族最后的指纹、最后的遗产。民族似乎仅仅成了这样一种东西:可以被装入录音带,带上它,任何人都永远不会背乡离井。

暴饮暴食:直到最近,电子传媒还没有露出医生的面容,对人们经常提出节食的劝告。恰恰相反,它不断鼓励消费,暗暗鼓励文化的暴饮暴食。它解除了文字对文化的囚禁,把识字和不识字的人统统吸引到它的面前,纳入一体化的文化格局。它全天候工作,多样式综合,以几个甚至几十个频道的天网恢恢,把很多人的闲暇几乎一网打尽,对他们给予势不可挡的声色轰炸和视听淹没。。

电视迷:电视迷最容易习惯自己对于世界的观众身份,成为一个宠杂信息的垃圾桶,成为一具生命元气过多磨损和耗散的空壳,失去对潮流作出积极反应和抗争的勇气。都市“文明病”中的疲惫,冷漠,耗竭感,挫折感,后面常常都有一块忘记关机的白花花的电视屏幕。

非我族类:外国人原来叫“胡人”,从西北方的陆路来,带来胡椒胡麻胡琴胡笳胡饼,还有“胡说”,此词基本上用作贬义。后来又把外国人叫作“洋人”,他们从东南海路上来,带来洋油洋火洋枪洋炮洋葱,还有“洋相”,也基本上用作贬义。“胡说”和“洋相”两个词,分别含聚了中国历史上两次大规模对外开放时的心态。

傻瓜时代:人性的监控一旦撤除,电脑也可能造成残酷的阶级分裂:一方是编程和网络控制寡头,集中着越来越多的知识和权利;另一方则是普通操作者大众,越来越成为电脑的奴仆和技术废料,从算术“傻瓜化”开始,照相“傻瓜化”,开车“傻瓜化”,生活一环环都“傻瓜化”,最后可能丧失掉人的某些最基本的技能,丧失掉人的主体性。除了按按键钮,其它什么事也不会做。

前排观众:世界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近了。电视机使我们每一天都成了世界的前排观众,时时直面着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名存实亡:微笑中可以没有友情,表演中可以没有艺术,旅游中当然也可以没有自然。

小说工艺:当代大量平庸的小说家,编造工夫不见得比电脑干得更多更好。在他们那里,一切情感早已程式化,幽默成了“搞笑”、悲哀成了“煸情”、开打和床上戏成了调味品,慷慨激昂的鲜血只不过是“做秀”的红油彩,随时都可以在脸上抹出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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