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崧
这个悖论实在有意思:你想要个确定的结果,往往不如人意;如果你无所谓,它反而自动现身了。最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也许是贝尔实验室
作家,著有《不去吃会死》《美国走着瞧》等
我唯一知道的一句古希腊语是“ε??ρηκα”—— “尤里卡”,意思是“好呀!有办法啦!”据传,阿基米德躺在浴缸里想明白了浮力的原理,一跃而起就上街了,一边湿嗒嗒地裸奔,一边喊着“尤里卡尤里卡”,以此庆祝阿基米德定律的诞生。
这个故事对后世有深刻的影响。比方说,人民大众认为科学家跟精神病基本上是同一类人,源头就在这里。人民群众权衡了一下,觉得一次裸奔换取一条影响到人类进步的定律还是值得的,对发了疯的科学家就不太苛责了。后来陆续也有艺术家加入赦免之列,但必须要做出杰出成就才行。如没那道行而强行以科学或艺术名义挑战公序良俗,人民群众仍然认作是流氓而扭送不误。所以,裸奔要讲资格,是自阿老以降的约定俗成。
“尤里卡”在西方文化中代表了创造发明的魔法时刻,視觉表现就是脑袋上方有个电灯泡“叮”一下亮了。这使得大家都认为发明和创新是一些超级聪明的脑袋被灵感击中,瞬间产生了一次小型脑核爆;于是,脑爆之下,裸奔也就可以理解和接受了。这个……可真是误会。
实际情况是,创意没有凭空蹦出来的,基本都是孕育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念头,或是提对了一个问题,或是遇到了一个难题,都可成为孕育一个新想法的起始。在一个想法渐渐成型的过程中,一个反常识的地方是,过于专注对创意思考并没有很大帮助,放轻松反而会更好。这背后是有机理的。当大脑专注于某个特定方向时,就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驾驶员的视野收窄了。这时候人看起来就像在钻牛角尖,甚至就像是牛角尖本身。调查显示,很多创新者表示他们最容易产生新想法新念头的瞬间是散步或洗澡的时候,而这恰恰是两种人类很难全心全意去做的事——你试着去全神贯注地散个步或者洗个澡,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大脑是个吝啬又懒惰的家伙,找一切机会节省力气,总在寻找模式并试图把模式转化成习惯。习惯一旦形成,便成了不假思索的自然反应。同时大脑又是个很厌烦无聊的家伙,总想着创造点有聊的事娱乐自己,于是进行机械动作时正好神游太虚胡思乱想。阿基米德就是最好的例证。
另有一个常常被忽视但也许更重要的创新方法,是依靠群体的力量。之所以群体创造力并未得到应有的肯定,是因为不管企业的专属创新部门或者头脑风暴式会战,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跟大家对创新的期待有差距——要说有用,多少是有点用的;要说有多有用,则大大的不见得。组织起来搞创新,常常令人失望。
而事实是,群体在无数的创新背后扮演了关键角色,一旦组织化就会失效。这个悖论实在有意思:你想要个确定的结果,往往不如人意;如果你无所谓,它反而自动现身了。最早明白这个道理的也许是贝尔实验室。
很多人以为,贝尔实验室那么厉害是因为集中了一群厉害的人。然而,牛人固然重要,但牛人未必就能成事。贝尔实验室的办法不花多少钱却非常有效。那里有每周午后餐会的传统,打破部门界限让大家聚在一起;贝尔新泽西园区仿照大学园区模式建设,但刻意避免单一学科割据一隅;并且,园区用长长的走廊和甬道增加大家偶遇的机会,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增加人的接触机会,培养去中心的相处方式,支持无目的社交的环境,鼓励信息交流的开放文化。
那些看似散漫的、随机的交流,在环境中发生了,形成了一个开放的活跃的创新氛围。发明晶体管的过程,就是创新在特定环境和气氛下教科书级的呈现。最后,贝尔实验室得到了丰硕的回报,包括一堆划时代的重磅发明和七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嗯,七位,在一个单一机构中。
贝尔实验室对创新环境的思考深深影响了新一代硅谷企业,最新的传承者就是由斯蒂文·乔布斯帮主主导设计、号称乔帮主最后遗作的新苹果总部Apple P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