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鸿
二孩翻过篱笆,溜进场院,攀上草垛时,天已经黑透了。
躺在草垛上的大青往一旁挪了挪,二孩顺势在大青身边躺了下来。
大青抓起一根稻草咬了咬说,五叔家的豆子泡好了,他说今晚肯定做豆腐。秀婶家做不做大米饭?
做,做。二孩說,我从家出来就猫到了秀婶家房后,扒缝往里瞅,看见队长背着半袋大米进了屋。队长放下袋子,还抱了秀婶。
队长欺负秀婶了?大青猛地咬断了稻草。
二孩说,没有,秀婶一下就把队长推开了,呆了不一会儿,队长就走了,临走时说十二点左右把饭做好就行。
大青有些失望地问,没了?
二孩想了想说,对了,队长还跟秀婶说不用把大米都放上,偷摸留出三五斤也够吃。
大米这么金贵,这狗日的还拿来送人情。大青说完,吧嗒吧嗒嘴,又说,秀婶真可怜,送给她也没人挑。
是昵,是呢,二孩说,可秀婶没那么做,她把米都倒在一个大盆里,挑出沙子和稻壳,还给泡的红小豆换了回水。
大青乐了,原来是做红豆大米饭呀!
可不,二孩说,我有俩月没吃上大米饭了,成天大饼子、苞米粥,把我馋得都梦见好几回大米饭了。
我也好长时间没吃了,想着今晚上就能吃上新米饭,还有豆腐汤,就馋得受不了。大青说。
是呢,是呢,二孩说,这么晚了,咋还不开工呀!
大青翻过身,抬头向不远处亮着灯的队部望了望,说,快了,队长正分工呢。
话音刚落,场院里的几盏灯“唰”地一下亮了起来。二十几个人陆续从队部走了出来,
有的搬稻捆,有的解稻捆,几分钟时间,粗笨的脱粒机前便站了七八个人,手里都掐着一大束稻子。
队长站在一根电杆下,使劲咳嗽了一声,大声喊,准备──开始!猛地一推电闸,脱粒机立刻转动起来,巨大的轰鸣声马上覆盖了整个场院。
大青和二孩趴在草垛上,静静地看着场院里忙碌的社员们,眼睛一会儿盯脱粒的,一会儿又盯解稻捆的,一会儿又盯捆稻草的。
大青说,我爸真能干,是给稻子脱粒的。
二孩说,我爸也能干。要是我爸他们不解捆,你爸他们咋脱粒呀!
大青说,我爸不会边解捆边脱粒啊!
那我爸不会解完捆也去脱粒呀!二孩说。
两人呛呛了一阵儿,大青说,别争了,你爸和我爸都能干。
是呢,是呢,二孩说,我爸说了,全队最能干的是队长。
大青点点头说,我爸也说队长最能干,就是,就是有时不太正经。大青说完,嘿嘿笑了,二孩也笑了。笑了一会儿,大青问,你说队里谁最不能干?
是队长媳妇。二孩说。
大青摇摇头,拉倒吧,队长媳妇瘫在炕上快一年了,干不了农活,这样的不算。
二孩想了一阵儿,说,是树奎哥吧?
对,是树奎哥。大青轻轻叹了口气,树奎哥人好,学习也好。一下子没学上了,推荐上大学还让人顶了,身子骨又单薄,干农活可惜了。
是呢,是呢,二孩说,铲地时,我妈都能落他半条垄。但我妈说这孩子刚强,肯定不会在农村窝一辈子。
大青说,他家成分不好,不窝在农村还能上哪去呢?还有咱俩,再过几年,也得下地当劳力了。
二孩没吭声,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场院上忙碌的社员们。
一个稻垛在一点一点变矮,一个草垛在渐渐长高。又一个稻垛快消失时,脱粒机突然怪叫了一声,竟然停止了转动。
队长放下稻子,他娘的,这是咋了?
在不远处解稻捆的树奎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把电闸拉了下来,蹲在电机旁闻了闻说,是电机烧了。
真是越急越添乱。队长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可咋整,今晚撸不完稻子,就耽误明天割豆子了。看这天气,这两天怕是要下雨。
树奎说,先别急,我看看能不能修。
你,会?队长有些疑惑地看着树奎。不行别逞能,赶紧送公社去。
树奎说,先把工具拿来,我看看是哪的毛病。
借着电杆上的灯光,树奎拧下了电机上的几个螺丝,拆开了电机壳,脸贴在电机上看了又看,摇摇头。
他娘的,这下算是完了,白准备饭了。队长说。
树奎摆摆手说,应该是电圈烧了,我看不太清。
队长拍了拍脑袋,冲队部喊,老马头,赶紧把电筒拿来。
老马头应了一声,不长时间,竟然拿来了一根蜡。
队长急了,你这是想放火还是咋的?
老马头嗫嚅着说,电池没电了,寻思这也能整点亮。
放屁,打场,撸稻子,最怕的就是火!队长还想往下骂,一个住在村边的女社员喊,我带着手电筒呢。
干屁去了,早咋不吭声呢?队长吼道。
女社员嘟嘟囔囔走上前说,人家刚才上厕所了。
队长不好意思地说,算我错怪你了,赶紧拿过来。
树奎打开电筒,仔细照了照,卸下电机上的电圈说,问题不大,我重新缠一下,估计半个钟头就好。
队长笑了,对围观的社员们说,别卖呆了,树奎收拾电机,咱们也别闲着,把撸好的稻子攒到东边的空地上,完事好扬场。
社员们忙了不长时间,树奎修好了电机。
大青和二孩趴在草垛上,紧张地看着场院上发生的这一切,直到脱粒机的轰鸣声又在场院响了起来,两人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青说,树奎哥可真厉害。
是呢,是呢,二孩蜷着身子说,我有点饿了,还冷。
大青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几颗星星说,离开饭还得一阵儿,饿就只能挺着了。我也有点冷,咱俩干脆用稻草盖上,抱一会儿就暖和了。
当五叔挑着两桶豆腐汤,秀婶用车推着一大盆红豆米饭和许多碗筷来到场院的时候,大青和二孩已经在草垛里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