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静
(南京师范大学 江苏 南京 210000)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年——1916年)是19世纪美国著名的小说家、文学评论家、剧作家和散文家,也是美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大文豪。《螺丝在拧紧》是亨利·詹姆斯最重要的中篇小说之一,也是凝聚了其高超的小说艺术魅力的一部作品。
柏格森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法国哲学界影响最大的人物,是生命哲学和直觉主义的主要代表。他的直觉主义对二十世纪美学和艺术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他看来,当时盛行的崇拜理智以及以理智为工具的科学都是有缺陷的,都不能了解生命与自我、运动与世界等等的真相,而他的哲学就是要改正这些缺陷,建立一门真正科学的形而上学,让人们真正地认识自我、生命、时间、运动与世界,而其学说的核心是绵延说和直觉论。
《螺丝在拧紧》中的家庭女教师在第一次与她的雇主见面时就被其优雅帅气的谈吐仪表倾倒了,第二次见面就坚定的接受了工作——尽管这个工作看起来困难重重,尽管很多应聘者都被雇主那苛刻的要求吓到了。她接受了这个工作,因为她爱上了他。从她见到他,这个年轻的女孩就开始了对他的审美。一方面,她无意识地在直觉的作用下进行着审美,一方面却在用理智对她的雇主、对整件事情进行着分析。
直觉是通过精神而来的精神的直接视觉,是心灵对自我构筑的审美对象的内视。在家庭女教师到庄园的那头几天,她感觉一切都很完美:房子开阔明亮、她住的房间更是宽敞又漂亮、小姑娘弗洛拉美丽乖巧、小男孩迈尔斯纯洁可爱、格罗斯太太亲切友好。有一天傍晚,孩子们上床后,她来到花园散步。突然,在远处塔楼的最高处,她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个她经常幻想会出现在她面前,对她露出赞许的笑容的人。到此处为止,家庭女教师感受到的情感,看见的雇主的幻象是直接在直觉作用下的内心深处自我意识的影射、是她的审美体验、是她的本能和心灵的体现。因为直觉是一种审美直觉:“美的感觉并不是特殊的感觉,我们经历的每一种感觉,只要是被暗示的,而不是被引起的,都会带上美的性质”[1]。且直觉能“引导我们达到生命的深处”[2]。直觉摆脱掉行动的需要和实际的功利,为直觉而直觉,并无概念逻辑。柏格森认为“直觉是这样一种本能,它已经成为无偏见的、自我意识的、能反省自己的对象并能把对象无限地扩展的自我意识”[2],“直觉就是心灵本身,在一定意义上就是生命本身”[2]。她从这些审美体验里得到了愉悦和满足。
“直觉是任何生物中都可能有的一种认识之力,它与生命是共存的,只要有生命就有直觉。然而,在理智的遮蔽下,我们却只在极少数的时刻,在十分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才能体验之。”[3]单纯在直觉作用下获得的审美体验在家庭女教师开始使用理智去解释去分析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当她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理智让她明白——她的雇主不应该出现在塔楼上,然而,同时她的直觉还在起着作用,于是英俊潇洒的绅士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几秒钟后,她确信她看到的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不知为何竟然突然变得寂静又荒凉。审美是深层意识的绵延,只有凭借直觉才能把握。直觉属于审美范畴,理智分析则属于非审美的范畴。周围环境的变化其实意味着在她使用理智进行分析的时候,她失去了审美带来的愉悦感。
柏格森说:“理智的特征就是天生不能把握住生命”[2]。作为理性形式的概念和作为理性方法的分析无法再现或达到“我的自我历程的原始感觉”。[1]在柏格森看来,理智是为适应社会生活的需要而产生的,它受到社会功利的支配,只能反映人的表层心理,而不能把握内在的绵延,它不过是垂在我们和我们的意识之间的一层帷幕,是意识的覆盖物。家庭女教师是维多利亚时代在严苛的教条规矩下长大的标准淑女,从小接受的是禁欲式教育。在她的理智观念里,女性应洁身自好,“性”是一种罪恶,通奸更是罪大恶极。她想爱却不敢爱,渴望“性”却又厌恶惧怕“性”。她拒绝去了解自己的内心,否认直觉作用的结果。
雇主出现在她的眼前是她理智接受不了的。理智用以分析事物时把对象化为符号,并通过这些概念、符号来认识对象。在她的理智分析下,他作为一位绅士、一个上等人、她的雇主,她应是尊敬他的,而不是“恬不知耻”地、不合规矩地爱上他且对他产生欲望。于是,她雇主的幻象变成了一个英俊但是可怕的下等人。这个人虽出现在她的眼前,却不是为了她而来,是为了小迈尔斯而来。在格罗斯太太告诉她曾经有一个品行不端名叫昆特的男仆后,更是肯定了这种想法。而她则有能力且有责任保护两个孩子,使他们免受昆特的带坏、不会被昆特带走。这种英雄主义情结、这种责任感给她带来了理智上的满足感。
而后她又看见了一个女人——她的前任杰塞尔小姐。她身穿黑色丧服,美丽却又邪恶;作为一位淑女,竟然与身份低下的仆人昆特有私情;她道德败坏,是为了弗洛拉而来,会带坏弗洛拉。杰塞尔的幻象其实是女家庭教师在直觉作用下展现出的对爱情向往、对性渴望的真正自我的投影。杰塞尔是她的前任,是她内在自我的化身——敢于追求爱情,表达欲望的自我。但是,她自己竟然会对爱情和性产生渴望,这是她的理智所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与当时的社会道德伦理相违背的,而对昆特和杰塞尔两人之间私情的唾弃则让她产生一种道德优越感,符合她的理智、符合社会功利。于是,在她的理性分析下,杰塞尔是面目可憎的、身穿丧服、道德败坏的。当家庭女教师拒绝接受、不能理解自己的本能、内心深处的超意识、内在的自我时;当她使用理智进行分析时,她的审美体验就中断了、失败了。
非理性的情感、心理本能的活动、无意识的自我无法用概念和语言来表达,无法用理智解释,却能通过非理性的神秘的内心体验即直觉达到。因为在我们和自己的意识之间存在着一层帐幕,而直觉则可以穿透这层帐幕,揭去覆盖物,到达生命的深处、并把握绵延。
家庭女教师的审美体验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虽然她通过直觉的内心体验到达了生命深处和内在自我,但是她却并没有了解她自己,没有把握到自己深层的意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爱情的向往和对性欲的渴望。她仅仅把握了外在的自我——一个恪守社会伦理道德、遵守社会规则的牧师的女儿。她把外在的自我当作了“完整的自我”。然而,直觉能够使我们认识生命、绵延或真正的自我。是“心灵对心灵的直接注视,无物插入其中”。当她的直觉将帐幕内、冰层下的她的本能和深层意识通过幻象展现在她眼前时,她不知所措了。她开始使用她熟悉的、让她安心的理智分析法对展露在她眼前的幻象以及影射出的自己的深层意识进行歪曲和解释。而当她开始借助理智分析而不是去尝试接受和理解直觉作用下显露出来的内在自我时,她体验到的,或者说她分析出来的就不是真实的、内在的意识了。它只能通过直觉体验到,而不能通过理智的方法从外部分析出来。理智之所以被叫做理智,是因为它受外部社会环境的影响且符合种种规则。它是受约束的,是功利的并且符合社会需要的。受如此多制约的理智是无法“分析”深层次、自由的自我意识的。理智是科学的范畴,不属于美的范畴。理智的分析实现不了内心体验,它不是审美。由此,家庭女教师内心体验被歪曲了,她的审美体验失败了。
综上所述,《螺丝在拧紧》中家庭女教师看见的幻象是直接在直觉作用下的内心深处自我意识的影射、是她的审美体验、是她的本能和心灵的体现。但是,当她开始借助理智分析而不是去尝试理解直觉作用下显露出来的内在自我时,她体验到的就不是真实的、内在的意识了。所以,她的审美体验失败了。
[1] 周荫祖,金元浦.论柏格森直觉主义及其美学意义[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4):27-36.
[2] 柏格森.创造进化论[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46.
[3] 文聘元.现代西方哲学的故事[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