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沁钰
齐舒和苗思雨家住得近,然而上了高中才真正熟悉。小時候的记忆久远了,似乎儿时玩伴里也没有她的身影。小学不同班,初中不同学校。巷子四通八达,出门各走各的方向也不常遇到。苗家在巷尾,不同于巷子里的人家推开门是对面的门,她家那几户开门见山。准确些说,门前的是菜地,然后是一片一片的田;田边小山如螺(那是茶山),远方,山峦青青。
山脉绵延秀逸,把整个小镇环抱在怀里。
高中开学没几天,齐舒妈妈说,现在一起上了一中,思雨天天上学也要经过齐家门口,不如以后早上来都叫上他一道。齐舒不甚乐意:“不要,我自己走。”妈妈饭碗一放,“妈天天早上五点钟起来煮饭洗衣服扫地买菜没个停,还管你路上淘气?你自己说你哪一天不迟到?明明早上又起得不晚,还不是路上贪玩?上了高中要有个新开始,要是再开家长会老师还点你的名,以后家长会我和你爸都不去了,你自己去。”齐舒自知理亏,闷声不响。妈妈端起碗又不吃,“思雨这妹子从小就乖,一个巷子里看大的,人家起得早,路上又不贪玩,你也早点出门,路上不要急。要妈说,要是真有事耽搁了,就算迟到一点也不要紧,路上千万不能赶,那汽车都不长眼。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一看要迟到骑车就骑得飞一样,你以为妈不知道?跟你说也不听。你一出门我在家又担心一上午,老齐你说是不是。”
齐舒照例在唠叨里走神了。他想起小学时那丫头暑假作业没写完被她爸一顿好批的事儿——毕竟是一个巷子里长大的,当时她哭得惊天动地,自己边补落下的三十张生字边胆战心惊。
爸妈和奶奶从未跟人家说自己在学校怎样怎样,然而整个巷子都知道齐舒天天上学迟到总是被老师点名。这说来也没什么奇怪,齐家也常从来家里串门的三姑六婆那里得知哪家的妹子天天和一帮姐妹这里晃那里晃不念书可把她爸恼得(“小小年纪不学好”),哪家的小子在学校又打架了老师说再打架就要记过处分(“他那班主任我识得,人长得还挺有模样”)……
家离一中还不到三里地,饶是自行车骑得再慢,至多二十分钟准到。初中学校在北边,那条路上的路面是修过的,宽阔平整,两边的房子都是新盖的四五层的平顶楼房,没什么意思。然而一中这边不一样,一中在小镇的南边,多老房子,老街,小巷和梧桐树。每天早上,临街的小店从里面一一撤下门框上的长木板,开门迎接天光。乌瓦青砖墙的屋子高一层半,梧桐树比屋顶还高,树下半层阁楼,临街一整面雕花木栏,里边暗暗的,堆些杂物。
弹棉花店旁边是面粉店,面粉店旁边是修车铺。修车铺门边挂个纸箱底拆下来的硬纸板,毛笔写字当招牌。面粉店里买一块钱的面条,夏天傍晚回家凉拌黄瓜绿豆粥,剥几个咸鸭蛋,烙葱花饼。
沿街一溜店铺,都早早地开门。低矮的老店面,早晨从里边一一卸下门板。修车铺旁边是面粉店,面粉店旁边是弹棉花的。他喜欢看师傅修车,碰到打气修车链子一类的活儿,还俨然一副学徒样,都不用师傅动手。面粉店里一台沾满面粉的做面条的机器,初二学了物理他就对机械特别感兴趣,为了在凶巴巴的老板娘眼皮子底下细细研究机器的构造,齐舒连买了五天的面粉和面条。开始家里还惊喜这孩子长大了,为了表示鼓励,齐舒买回面粉傍晚就烙饼,买回面条中午就下面,如此吃了一星期,齐舒出门前被妈妈拉住,“儿子,如果家里要买面了妈会跟你说。”
其实第三天他回来就充分发挥所学知识和想象力画了个三视图以及立体图,第四天是带着草图去修订的,第五天是二稿再修订。可是没能量尺寸,草图的比例肯定不合格,齐舒实在遗憾。
吸引人的还有深暗的中药铺,柜台上的捣药的小石臼像家里做麻糍粿时大石臼的缩小版,不同的是家里做粿时用的是木杵。他还盘算着等放假了去糖坊里看看人家怎么做红糖。小巷子里也好玩儿,故意绕进一条陌生的巷子,看看能走到哪去,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么些有趣的事情,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呢?中午放了学不得赶快回家吃饭吗?下午上学之前的时间不得午睡吗?傍晚有的店铺不是早早关门了吗?周末还得和兄弟们打篮球呢。
何况,一天之中没有哪个时辰像早晨这样崭新,充满力量。早上八点才正式上课,他可从不耽误。之前的早读时间?罚站就罚站吧。
早晨的时光本来可以如此多彩,现在却每天被一个丫头押犯人似的直接押往学校,齐舒对此用沉默表示不满。
齐舒不说话,苗思雨也不说话。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每天一路沉默。在他有限的认识里,小女生大多骄矜,再有小姐脾气娇生惯养更惹不得。初中的同桌,每逢他们这桌值日,扫帚也不动,抹布也不碰,勉强几张板凳一搬就先回家:“我在家里都没做过。”桌上画条三八线,他胳膊肘每过线必被铅笔盒撞回以示警告。有一次不知她怎么想的,找不到铅笔盒就干脆一手肘撞过来,想是恰好撞到哪个关节穴位,齐舒居然整个手臂都麻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倒见她先哭起来,边哭边揉手肘,一哭一上午。每个来上课的老师都要看他们这一桌好几眼。
毕业了,齐舒顿感再世为人。小女生扭扭捏捏递过一本笔记本,他问:“要转送给谁?”她又气得跺脚,“猪头,给你的!”书包一抱噔噔噔跑走了。
齐舒有一种电视看得好好的突然串台的错愕。
一个上坡,又一个下坡,拐了弯又一个上坡,才算出了巷子。这日齐舒时运不济,才到大街上迎面就撞见同学,兄弟们起哄道:“这才开学,你小子动作也太快了点吧?”齐舒急道:“这我邻居!”接下来的台词顺理成章:“哦,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老齐你下次作业不借我抄小心……”
齐舒未及回应,只听苗思雨淡淡道:“你们知道这两句成语出自哪儿吗?”
男生们愣了愣。
其中一个朝里转过脸小声道:“《成语词典》?”
她叹口气:“这都不知道?不应该啊。”语气中居然真惋惜。如此熟悉的话语,齐舒顿时想到他们班语文老师痛心疾首的表情。
思雨撂下他们慢悠悠地蹬着车走了。到学校问一句:“没伤和气吧?”
“哪能。”
“嗯,确实。有时候我也想当男生。女生八卦起来,比男生可怕多了。”
齐舒没在意她嘀咕的什么:“哎,你怎么这么淡定?”
“吃一堑长一智呗……”又恨铁不成钢地:“不过你们真无知。不是我说你们,是实在无知。”
齐舒似乎没听到后半句话,颔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吃一堑长一智,是不是就像,你现在学习这么自觉,是因为小时候作业没做完被你爸狠批了一顿至今心有余悸?”
“齐舒!”
“这么早就下雪了,今天才12月中旬啊。”
雪花是傍晚才飘起来的,路上萧瑟,一团路灯兀自沉思。
齐舒让车轮试转了几圈,站起来:“没想到今年还会下雪。你这车赶快去修一修,我这三脚猫功夫治标不治本。”思雨哈着手:“嗯,明天去。对了,作业对一下。”
熟悉了以后,每天傍晚两人都核对一遍今天布置的作业。对完思雨欢呼雀跃:“真开心,地理竟然没有作业。”
“但是物理很多。”
苗思雨大笑三声,“越多越好。”
齐舒也笑了,“你真是個败类。”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劲——
“不不不,是异类,是异类我错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作为一个女生竟然这么喜欢理科——我错了口误!”
“你以前天天早上迟到,路上干吗去了?”
“走街串巷。你们天天待在书堆里哪知道世界多奇妙。”
“那是你没认识到书里的世界也很奇妙。等等,等车先过。”
“你到里边来。书里是间接认识,生活中是直接体验,不一样。”
“那倒也是。……哎,姑婆,我去上学。哎好,放学我过来。”
“……那跟你打招呼的是你姑婆?”
“你有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去我姑婆店里看车面机啊。”
“你怎么知道?”
“嘿嘿,昨天姑婆认出你了。你研究这个?”
“没,就是感兴趣。”他笑,“研究还没完成就停了。”
“这样……那想不想继续?”
“齐舒,你读过汪曾祺没有?”
“写《端午的鸭蛋》的?就看过这篇课文。”
“你天天路上东看西看的,像他散文里写的小时候。”
……
高一就这么过了。
暑假里,照例前院里竹匾一铺,婆婆大婶们围坐采茶针。齐舒有时候也被按到凳子上帮忙。三姑六婆聊家长里短他一点兴趣也没,采得又比老婆婆还慢,出于礼貌勉强坐个十几分钟。
采着采着林婶忽然问他:“小舒,期末考多少分啊?”
“啊?”齐舒走神回来。
“年段前十名有的吧?”
“婶啊,他这次考了第七名,”妈妈端着盆子出来接水洗菜。“一般般。”
“哎哟,我就说,男娃小时候淘气收不了心,长大了就知道念书了,人家都说啊,上了高中男娃比女娃厉害,你看小舒不就是……”
齐舒咧咧嘴,心想:不知道思雨考得怎么样?也没问她。旁边王婶接着他心里想的:“隔壁苗家妹子这次没考好哦,女娃子回回作文写不好(齐舒心暗自说:您知道得真多)……你看前几年秦家那个妹子,听说后来跑到老远念大学……后来填志愿她妈说姑娘家不要跑那么远,她爸说不跑那么远,近的学校分高你去不了哩?她外婆自然帮她妈说话,她奶奶又说……”
齐舒默默地退出妇女聊天协会,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妈妈后面叫:“小舒,上哪去?要吃饭了!”
开学考试的最后一门是英语。思雨和齐舒一先一后放下笔。隔着一个教室,窗外正是同一场秋雨潇潇。
又一年芙蓉满树花朵。校门外有个园子,园里一棵木芙蓉,清晨莹白,傍晚绯红。十一月常是阴天,淡水墨色的云块随风前行,香樟的树叶犹绿。
教学楼下,沿河的空地上常有人背着双手走来走去地背书。隔一条河,山上的茅草正在枯黄。
齐舒已经不用闹钟也能自觉早起了。然而每天早晨一起上学成了习惯,傍晚若是遇见了,也还一起走。
“去年12月15号那天下的雪。今年是1月3号。不知明年下不下?”
“明年要再下,在一中三年就能看过三场雪景了。”
这一年,春夏的雨水比往年都多。五月初轮到思雨他们班值周。思雨说这几天得去早,就不叫他了。
凌晨时分又下了一霎儿雨,睡梦里听见淅淅沥沥。枕边闹钟显示的四点十分,再稍微眯一会儿,瓷青的天光透过窗牖,雨住了。
齐舒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干脆也起来。妈坐在井边洗衣服:“小舒啊,这么早?稀饭在鼎里。”就着围裙擦擦手要起身,齐舒说:“我来。你也歇一下。”
“你先吃,妈把衣服洗完。”
院子小小的,墙角种了地黄、苦草和猪耳朵草。井边青苔湿漉漉,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伴着齐舒吃过饭,洗了碗,也才走到五点四十五。齐舒推了车到院子里,仰头道:“我走了。”妈在屋顶晾衣服,探出身来:“路上慢点。”
校门口的同学已经开扫了。小白楼边的广玉兰含苞。六角亭那边的同学还在放书包,分扫帚。他沿着小白楼快步走过,忽然一声招呼:“老齐,你们班也值周?”只见兄弟连成挥着抹布遥遥致意。
齐舒颔首:“我值日。”
思雨没往这边看。她拎了扫帚,和同学轻声说着话儿去了。
高二那年岁月静好,悠长无事。后来她回想起十七岁,似乎永远微青天光里的五六月的清晨,初夏多雨。墨绿叶间的玉色花骨朵儿。戴草帽的六角亭。穿过朦胧初醒的校园,叶上水珠落到头发里。
时序流转。夏天比暑假更迟谢幕,高三那年的秋天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每年这时候,天凉了,竹席还未撤下。这时节的欢喜,就是竹席浸了秋寒,又有薄被来暖。
第一次月考结束的这天下午,齐舒和苗思雨推着车,慢悠悠地穿行在小巷里。下午四点多的太阳又金灿灿懒洋洋的,让人想在这舒适的大气中多晃悠一会儿。齐舒很喜欢学校周围的这些传统建筑,就像当初对车面机感兴趣一样。但是这时候的喜欢和热爱,已经指向了一个更高更远的目标和规划,不再只是画几张草图了。
思雨若有所思地问:“齐舒,你以后打算学建筑吗?”
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嗯。”
简单而坚定的回答。她放心了,很开心地笑起来:“好。”她只怕兴趣广博虽是好事,却被心无所定误了。齐舒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沉稳了不少。
“你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学中文。”
齐舒一乐:“好主意。”
他知道思雨的数学、英语和理综都好,每次考试都是语文拖后腿,而语文里又主要是作文不如人意。就在刚才,他们还吐槽了会儿这次考试的作文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思雨写完作文总想跟齐舒聊聊,好像当初每天对作业一样。得两人立意差不多,或是齐舒说“你这样写也行”她才放心。齐舒老笑她:“数理化三座大山再难登攀你也从来巾帼不让须眉,怎么就栽在这小小作文纸上了?”
“因为我总是翻在‘立意的阴沟里。”
齐舒表情复杂。思雨无奈地一指路边卖苹果的小板车:“比如吧,你说作为一群苹果中的一只,它是愿意早点被人挑走呢,还是晚点被人挑走呢?如果先被挑走就要早早被吃掉英年早逝,但是如果迟迟都没被挑中,它会不会没自信了啊?”
齐舒想了一会儿,说:“我想晚点被挑走。因为早被挑走的,就像你说的,早被吃,我不想被吃。而且能和那么多苹果待在一起多好。我才不会因为长得丑没被挑中就没自信,那些早早被人挑走的苹果想丑还丑不了呢。”
思雨一脸感动:“虽然我选择的是早点被挑走,不过你的回答我很满意。你是唯一一个严肃回答问题的人。”
齐舒挠挠头:“说说你选择的理由。”
“首先是可以換换环境。”
“也许途中还能试图逃跑什么的?”
“就算逃跑了,结局也可能是被另一个人捡起来吃掉而已。”
“作为一只苹果你还想多有自主选择权?”
“争取下辈子不做苹果。”
“既然都开始指望下辈子了,环境换不换还不都一样。”
“那你成天除了和一群苹果待在板车里还是和一群苹果待在板车里,我没准还能蹭个冰箱三日游。”
“但是,被别人吃掉不也是你的价值所在?作为一个苹果,不被吃掉你想干吗?最后还不是坏了?”
“那是你站在人类的角度对苹果施加的想法。”
“……”
“你觉得苹果被吃掉是它给人类做了贡献,那假设你是一个苹果,你是愿意英年早逝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还是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
“不过,”她沉思道,“如果一个人在沙漠里走得快渴死了,这样的情况下,我很愿意让他吃掉。……或者是一个穷孩子,从小没吃过苹果,那,也愿意……”
“这样,全凭感情用事,事情就没有准则了。”
“所以我不是在和你辩论……之前探讨得最深的一次是和我爸,最后我爸说:‘如果你觉得自己说得有理,以后别吃苹果。”
两个人都笑起来,思雨边笑边说:“那我这样不是伪善吗?”
“伪善的人从不说自己伪善。”
其实他们都不担心。高三才开始,有什么补不上,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什么对付不了的?日子一天一天这样长,连一节课,都长得像不会有尽头。
思雨不再每天叫齐舒一起上学了,没必要成为束缚。倒是傍晚还时常一同回去。思雨越来越喜欢放了学在教室里多待一会儿,等到校园里人潮散了,再享受这空旷和安静。她的墨绿色自行车总是停在停车场第三根柱子旁边,齐舒回家的时候看看,如果她的车子还在,就等一会儿。越到忙乱的时候越想有人一起回家,路上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推着车慢慢走,一路都是风景。
路过树下拴着的一只黑面黄毛狗:“看,像不像佐罗?”
路过篱笆边一群毛茸茸的小鸡:“我妈也说我跟它们一样,天一黑就要回家找妈妈。”齐舒想难怪她傍晚放学绝不在外久留。
路过人家园内一株桃花,停车仰头看:“又开花了,年年见,老朋友一样。”
路过田埂边一丛紫色小花:“学校的花圃里也有这花。不过那边的有点苍白,躲在树下阳光不够。”
花花草草的他从未注意,也就关于那只狗还能说点什么:“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舒在学校里,偶尔想到傍晚也许能一起回去,会忍不住喜悦。有一件可以期待的事在等着。在压力大得心生倦怠的时候,只有这傍晚一起回家的时刻给人以愉悦,让人有所支持,继续这路途。
在家里,爸妈十点钟就睡了。妈妈会敲敲门进来:“小舒,爸妈先睡了,你早点休息。”
他温和地点点头:“好,等会儿就休息。”
妈妈端过桌上的杯子去外间拿开水瓶再倒些水。几片茶叶已经续了三道水,淡得安恬。物理刚复习完一章,齐舒稍事休息。妈放了杯子,眯起眼看他的作业:“物理呀?……我儿子真厉害,这么复杂的题目,妈都看不懂。你爸不知道懂得不。”
齐舒笑起来,心底柔软:“妈……”
“你妈初中的时候物理也不错呢,那时候数学念不好,物理倒是还行……”
再晚一些,四邻也歇息了。他从桌上抬起头,隔着几重院子,有一个窗口还亮着灯。
六月的第一天大雨瓢泼,忽而渐渐收小,复又倾盆而落。
六月的第二天梦见一条大河,水极清,河底卵石历历可见。人在桥上,有凉风来。似乎考试已经过去了。四顾茫茫,一只白鹭飞过。
高考那天他们没骑车,走着去。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早早开了门,一只大狗迈步至门前,眯起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地走进六月的青草气息里。奶奶坐在青石条上剥毛豆,搪瓷碗搁在脚边。阳光透过女贞树细细小小的白花洒下来,花朵的香气清苦而浓烈。
这条路,上坡下坡,走了三年。
那些流金岁月,上学和中午放学都急匆匆的,只有傍晚最柔和。最喜欢走到巷子里,车少了,也安静。走过这一段就到家,所以不急着赶路,不管放学多晚。后来思雨看到有人说:“……诗篇终结于田园世界的另一类型,在江湖的烟波上终老。‘不计程的本意是‘不计算旅途的阶段,朝某个目的地行进时,不思考你每天走多远,或是在哪里歇宿。”
那天齐舒跟思雨走到楼梯口,停步凝重道:“好好考。”思雨扑哧一声笑了:“好像托孤一样……”笑着笑着停不下来。齐舒任她歇斯底里,自个儿上了楼:“考过了去买苹果。”
思雨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转身往教室走去,小声答:“我要一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