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折射历史的光芒

田镜

几年前在印度德里旅行时，我走进一家工艺品商店，欣赏不同形制的工艺品刀具。老板是旅居印度的尼泊尔人，他说，纯手工制作的藏刀销量极好，可惜要几周之后才能到货。我没有时间等待，但从此心里多了一份惦记。两年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去往甘孜州白玉县的河坡乡，那里出产的白玉藏刀颇具特色，在整个西藏地区，乃至印度、尼泊尔等国家都享有盛名，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二楼平台上打造出的藏刀

藏族人爱刀，藏刀的生产已经有1600多年历史。康巴地区以威武粗犷著称，康巴人崇尚热血与勇猛，对刀的喜爱甚至超过牛羊，有一把好刀在身，走出门去，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更为强大。藏地面积广阔，藏刀的产地也不少，在不同地域形成了很强的地方特色，主要有牧区式、康巴式、后藏式等，闻名遐迩的白玉藏刀，就是康巴式的典型代表。

据《白玉县志》记载，白玉藏刀“刀背厚，刀刃薄，无论腰刀、刺刀或是匕首，其刀身距刀背较近处正反两面多数刻有两道浅槽，在距刀把较近处往往还标有制作者的记号。刀尖与刀背、刀刃约成45°夹角。腰刀、刺刀长32—40厘米，匕首长约22厘米。而吊刀还有直鞘双刃、弯鞘单刃的区别。吊刀的刀身与刀把连接处略向正面弯曲，刀身的正反面在距刀背、刀刃、刀尖之间有一道向内的浅弧形槽，刀尖与刀刃形成的45°夹角，斜线与刀刃连接处多数呈小弧形，男式吊刀长约21厘米，女式吊刀长约15厘米。”

白玉藏刀历来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生产，没有统一的制作工序和式样，每家采用的原材料、加工方法、花纹样式也不尽相同。大致来说，一把优质的7寸藏刀，制作工序将近百道：刀身大约9道，刀把大约40道，刀鞘大约45道。藏刀的原材料包括白银、白铜、铁、黄铜、紫铜、牛骨、牛角、朱砂等十余种，刀把多以牛角、牛骨或木材制成，高档一些的用银丝、铜丝等缠绕；刀鞘更为讲究，要包黄铜、白铜甚至白银，上面刻有精美的飞禽走兽及花草等图案，有的还会镀金，镶嵌各种宝石，格外华丽。

藏刀很注重刀柄、刀鞘神兽纹的装饰，古代战争时期，龙、狮、虎、象、鹞鹰、雕、狼等图腾在白玉藏刀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迹，随着战争的平息和藏传佛教的广泛传播，人们生活的重心由战事转向佛事，曾经作为兵器的藏刀变成了供奉之物、生活用具和装饰品，纹饰也更多转向吉祥八宝纹、七珍宝等藏传佛教图案。

白玉县城依山傍水，是一个宁静的小城。河坡乡位于县城北面，是白玉民族工艺品的主要产地，著名的噶陀寺也在这里。当地的建筑多是“棒瓦房”，以劈成两半的圆木作为原材主体，并在房屋四角处交错连接起来，一楼是牲畜圈，二楼住人，三楼为晒场、仓库或经堂。

当地家族式的藏刀制作作坊，都是由上了年纪的老人带领，各家都有自己拿手的技艺。街面上其实看不到太多藏刀的踪影，当地朋友带我去拜访了一个家庭作坊，家庭成员们正依据分工，为一批藏刀制作刀鞘，棒瓦房的二层平台上铺了毯子，摆满各式工具与材料，阳光洒了满地，人也都沐浴在阳光里。年轻的儿媳在纸上勾勒繁复的装饰花纹，老父亲带着两个孙辈照着图样在刀鞘上雕刻，儿子在土法制作的火灶前反复锻打刀身、过火淬炼。

近年来，旅游业愈加繁荣，白玉的游客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像我们一样对藏文化感兴趣的外乡人，远道而来，带着欣赏与好奇，在川西高原腹地寻访传说中的藏刀。这个小城目前依然以自己的步调慢慢前行，在浮躁的世界里坚守自己的技艺和传统，看不到太多商业化的痕迹。

“格萨尔王的兵器库”

河坡一带的矿产资源十分丰富，唐代，藏王意图从康巴地区向东南内地开拓，便在河坡一带建立基地，专门铸造战争所需的刀、矛、弓、箭等。

岭·格萨尔是德格一带林葱土司的先祖，11世紀，曾显赫一时的吐蕃王朝土崩瓦解，格萨尔便以林葱为据，建立起包括整个康巴地区在内的强大政权，称岭国。岭国的军队南征北讨，英勇善战，在与霍尔部落（即回纥）进行的“霍岭大战”中，格萨尔王打败了霍尔白帐王，霍尔部落的著名铁匠昂拉曲打和一大批工匠被俘虏到河坡一带。为战事所需，格萨尔王命令昂拉曲打向所有被俘工匠传授技艺，并带领他们为岭国打造武器，河坡成为冷兵器时代康巴地区最大的武器提供地，被称为“格萨尔王的兵器库”。“河坡”一名，据说也是由此得来——“河”是“霍尔”的简称，“坡”在藏语里有“搬迁、转移”之意，“河坡”即指霍尔人的迁移之地。霍尔部落的工艺品，带有草原艺术的明显印记，在工匠为格萨尔王打造兵器的过程中，这些艺术风格、手工技艺也传承了下来，后来体现在藏刀工艺中。

藏刀使得河坡的钢铁打造工艺远近闻名，而佛具的制造，则是河坡在大规模战争结束以后仍能蓬勃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白玉县志》中说：“河坡之所以成为白玉乃至整个康区的手工业中心，溯本追源，无疑是与康区第一座佛教寺庙在河坡建立有着重要的关联。”其中提到的 “康区第一座佛教寺庙”，便是始建于南宋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的噶陀寺。

噶陀寺建立后，为了教派的发展和传扬，寺中活佛多次往返中原，聘请到一批批汉族著名工匠，在白玉兴建佛堂，塑造神像，雕刻经版，制作佛事用具，这也为藏区的工艺注入了崭新的内容。元代，国师八思巴进京，途经噶陀寺，与主寺活佛结下师徒之谊，返回时又为寺庙带来一批工艺珍品，并再次延请汉藏两族工匠共修殿堂，兴建宝库。明代，寺中活佛应明成祖朱棣之邀赴京，寺中一些工匠也随同前往，白玉的民族工艺与中原先进地区首次有了面对面的交流，兵器工艺也渐渐向佛事工艺等方向转化。

Tips

白玉县

白玉县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西部，地处青藏高原向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金沙江自北向南流经其西部。关于“白玉”名称的由来，一种说法是来自藏语音译，“白”意为“吉祥盛德”，“玉”意为“地方”，传说这里原是佛祖如来和观世音菩萨传授无上密咒大法的圣地，是充满吉祥盛德之地。另一种说法是，县城北面有雪山湖泊，日照之时光滑润泽，恰如白玉。endprint

东汉时，白玉曾是颇有传奇色彩的西戎白狼国的辖地，唐宋时期又分属强大的吐蕃和岭国，当地崇尚热血与勇猛，境内流传着许多关于藏王、格萨尔的传说。白玉也是德格土司的前身萨玛王朝的发源地，曾是与拉萨齐名的朝圣之地。

进入白玉主要有南、北两条线路，北线从德格出发，沿途可参观藏区最大的印经院、阿须草原格萨尔故里、宁玛派本寺噶陀寺、河坡藏刀手工艺之乡； 或由南往北，从巴塘进入，沿途会经过山岩戈巴——父系氏族文化区域和察青松多自然保护区、觉姆之城亚青寺等。

白玉因地处G318和G317之间，交通较为便利，即便“十?一”等大假期间堵车几率也比较小，非常适合自驾旅游。县政府正着手构建以“走进宁玛祖地， 探秘父系之遗”为核心的景区，努力提升察青松多自然保护区及白玉·河坡工艺品牌的知名度，以促进旅游和民族手工业的融合发展。

康巴藏刀

从唐宋时起，白玉与中原一直保持着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联系，这种联系直接影响了白玉藏刀的发展，而白玉藏刀的发展，又承载着当地藏族丰厚的文化和历史。

唐刀的传衍

唐代，是中国古代继先秦时期的青铜冶炼之后，冶炼技术发展的第二个高峰，代表器物之一就是刀。唐刀向东传衍，在高丽和日本发展出了别具特色的冷兵器，向西南传衍发展出的藏刀，却在漫长的历史中放慢了脚步，如今仍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唐刀的姿态和气势。

繁复的花纹

藏刀花纹繁复，在刀鞘、刀柄上，不仅有藏地常见的虎、狮、鹞鹰、吉祥八宝纹、法轮双鹿、火焰寶、金刚杵、莲花等图案，也大多雕刻有祥龙、如意云、忍冬纹、缠枝纹、卷草纹等从中原地区流传过来的汉地传统的吉祥纹样。这些纹样传入藏地后，设计更为大胆、自由，比如龙形纹样便广泛应用在各种藏刀装饰中，而并非贵族的专属图案。

据说文成公主进藏时曾途经白玉一带，随行的队伍中，有许多中原地区优秀的冶炼师和刀剑工匠，他们不仅带来了汉地精美的金玉饰物，也带来了独特的装饰风格，那时留下的卷草纹、鱼子纹等一直延用至今，卷草纹也被称作“唐草纹”，藏语称“甘青”，是白玉女式藏刀中被运用最多的纹样。

纯手工打造

白玉藏刀是纯手工打制，锻造用的火灶是土法制作，锻造方式也沿用古法——低温冶炼，反复锻打成形，使得钢材更具弹性和韧性。一把藏刀的出品需要几个月的工夫，刀身几毫米厚，硬度极高，也十分锋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