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 夏

2017-10-22 06:11刘宏韬
广西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三姑小宝黄瓜

刘宏韬/ 著

选自《丹凤》2017年第1期

七月的天,是明朗的天,也是热死人的天。

过两天就要考试了,然后就准备放暑假。即将到来的暑假,那将是小宝最开心的日子,同样也是他伙伴们开心的日子。

中午放学回家后,父母哥姐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很无聊。家里没有钟,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待在家里,他心里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从堂屋转到房间,又从房间转到天井。

天井里种有一蔸四季花,就在鸡栏旁边,有几个花苞欲放未放的样子,还有几个花苞被虫子吃得破损残缺了。偶尔还有几只苍蝇停在叶子上面歇脚,小宝观察了好几次,得出结论:它们是同一伙的。

他在等人,等他的同伴来叫他一同去玩耍。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大人们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孩子,他们要么忙着去田里打理即将成熟的稻谷,要么就是聚在哪一家的堂屋里打牌,似乎他们从不操心儿童们上学读书的问题。

大人有大人的玩乐,儿童们也有儿童们的欢乐。镇子边上那一条河,以及河两岸的田地,都是夏天里的儿童游乐园。小河亮晶晶的,有清凉的水和鲜美的河鱼;两边是茂密的竹林,即便再大的阳光也扎不破它们的阴凉;竹林外面是田地,田地里有玉米瓜果。河里从中午就开始热闹,首先是儿童们,傍晚的时候又加上大人。

吃罢晌饭的时间,有人在大门口清脆地喊着小宝的名字,开始是一个人,接着就是一片。听到喊声,小宝飞快地从家里跑出来,门口已经是一群跟他一般大小的男孩子了。他急急忙忙锁上大门,和大家叽叽喳喳地一起穿过三街的石子路。小镇的老街一共有五条:三纵两横,虽然每条的长度也就是百十来米,但三条纵向的也被住户冠以了一二三的名称,而两条横向的则被称为尾街和中街。

三街除了他们这群儿童的嘀咕声外,还有老树上痛苦的蝉鸣声。他们路过炮锤家的时候,看到他家那只老母鸡带着一群鸡崽子在路边的臭水沟里找虫吃。鸡崽子们围着母鸡的脚打转转,几次被踩翻在地也依然不改。

李麻子家厕所边上的黄皮果一串串黄鲜鲜地从树上吊下来,让人看着就流口水。儿童们也想翻过围墙进去偷吃,但是李麻子家那只大黄狗特别凶,平时大人去他家做客都还担心被咬,更别说翻墙进去的后果。拳神看着那满树的黄皮果,使劲吞了吞口水,然后咬牙切齿地说要找机会收拾那条大黄狗。

老八家的那只老母狗趴在大门口,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的,看到老八走过来,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围着他的裤脚嗅了一圈,似乎还想跟着他逛一逛。老八不耐烦地呵斥了它几声,它就转回到家门口趴下来睡觉了——这么热的天里它正巴不得在家休息。

走出三街的街口就到了圩亭边上。圩亭里面有两个屠行佬手里拿着赶苍蝇的拂条坐在猪肉摊前面,头低低地不停地在那里“钓鱼”。苍蝇们不惧酷热,在猪肉上来来回回,热闹得很。外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家商店和供销社敞着大门。然而里面卖货的人比买货的还多,坐在柜台里面的人无精打采,就像是被晒蔫的树叶一样。

天上挂着几丝淡淡的白云,然而它们就像是电视里的比基尼一样,根本遮不住太阳火热的胴体。这样静谧的日子,对于儿童们来说,正是他们放开胆子施展拳脚的最好时机。

一旦入了夏,小宝和他的同伴们天天如此。三街里的儿童们按照平时玩得好不好划分了几个帮派,小宝这一群有七八个人,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拳神姓宋,是他们里面最能打架的男孩。虽然他个子不高个头不大,但是打起架来比拼命三郎还拼。就因为他的拳头厉害,大家就叫他拳神。

炮锤最喜欢吹牛,经常在同学面前讲他的一些“神奇经历”,说他见多识广。不单单是儿童们,甚至老师都知道他的大名,于是大家说他“吹大炮”,就叫他炮锤。

老八排行老八,但不是说他父母生了八个,而是他在整个家族里排行第八,大家叫着顺口而已。

三多个子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头,他爸是镇上的兽医,经常帮人阉鸡阉猪。他家里经常能吃到鸡蛋蛋猪蛋蛋,大家认为他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别高大。他爸爸喜欢喝酒猜码,而且特别喜欢喊“三多财多”。大人们称呼兽医为三多,儿童也有样学样地把他的儿子叫三多。

必败个头很小,他诨名的来历则是从方言转过来的。镇上有一种方言里“屁股”两个字的语音是“必败”,他爸爸脾气不好,经常恐吓他说要打他的屁股,儿童们平时也学着他爸的样子那样开玩笑,于是他就是“必败”了!

细铁和他爸爸一样,是个细毛佬铁公鸡,平时都是跟在大家屁股后头做跟屁虫的,大家做什么事都不指望他,说白了他就是大家欺负的开心果而已。

在这些人里面,小宝的学习最好,是老师关心的重点,也是孩子们保护的重点——因为在考试的时候还指望他能够透露答案,因此他也是唯一没有诨名的男孩。

小宝在孩子里面当不成老大,更多的角色像是梁山的吴用一样,出点小主意。他无权发号施令,但是也没人欺负他。大家有什么好玩的,也都叫上他。

大家穿过镇上那条破旧的水泥路,经过政府的大门口。帮政府守大门的老张坐在门口扇着扇子,他看到细铁的时候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小杂种。细铁不甘示弱,回问了老张的妈妈。老张起身就想追上来,小宝他们一溜烟就跑了,还异口同声地跟着细铁骂娘!

老张的脸本来就被热得红彤彤的,这下子更是被气得像是要喷血一样。生气归生气,但是他对儿童们又无可奈何。于是取得了胜利的儿童们趾高气扬,更加兴奋了。

水文站是监控小镇边上那条小河的,一座笔直的石塔插在河水当中,一道走廊把石塔和岸上的监控房连接起来。在监控房的旁边有一块菜地种了黄瓜,里面的黄瓜在七月时节就已经圆润起来了。拳神昨天就已经侦查过,他告诉其他人说已经可以吃了。大家今天出来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那块黄瓜地。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田里地里只是见到几个零星的身影。小宝和大家一路雄赳赳地沿着河边来到目的地,站在地头上四处张望。拳神安排细铁放风观察,如果发现有人来了就喊,大家得到消息就跑。

细铁站在水文站的楼梯上转着小眼睛四处张望,小宝和其他人蹿下黄瓜地一个个地衡量那些胀鼓鼓的黄瓜。炮锤最先动手,他看准两个黄瓜后就扯下来,老八也不甘示弱扯了两个抓在手里。小宝从来没有干过偷黄瓜的事情,一颗心怦怦地跳到嗓子眼。

大家的心情正兴奋,突然细铁高呼一声:“快跑!”拳神一抬头就看见瓜地旁边的玉米地里冲出一个人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那是老街里的三姑,黄瓜地是她家的。她上午到瓜地里来干活,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就钻到旁边的玉米地里打瞌睡了。小宝他们在黄瓜地里毫无顾忌地扯着黄瓜,越来越大的声音惊醒了她。她一看瓜地里一群孩子在扯她的黄瓜,立即嘴里一边操着小宝他们的妈一边狂奔过来。

小宝看着这种情形,魂飞魄散,顾不上其他人,拔腿就跑。一群儿童顿作鸟兽散,慌不择路地四散开了。小宝感觉到三姑在自己的身后追着,担心被抓住,一路跑着也顾不上手上的两个黄瓜,慌里慌张地就扔了出去。

三姑追了几步之后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收拾着儿童们扔下的黄瓜,嘴里把儿童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操了个遍。最后她叉着腰站在水文站的楼梯下面,大声地诅咒着偷瓜人不得好死。

跑散的儿童们看到三姑停了下来,于是又远远从四面聚集回来。大家在竹林下面满头大汗地笑着庆幸着,拳神手里还有两个黄瓜,老八手里有一个。看着三个黄瓜,大家都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

炮锤得意扬扬地说他差点被三姑抓住,幸亏他机灵,转了个弯才甩掉了三姑。

小宝反驳炮锤说,三姑追的是自己,根本没去追炮锤。

炮锤辩解说一开始是追小宝了,但是追不上小宝又回头去追他。

说着说着大家就开始埋怨细铁了,怪他放风的时候看得不够清楚,连三姑那么肥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细铁辩解说三姑是躲在玉米地里的,不管是谁都看不到。既然现在大家全都没有被抓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拳神愤愤不平地指责细铁,说现在只有三个黄瓜不够分,全是细铁的责任,因此分黄瓜的时候就没有细铁的份了。说完之后他自作主张把三个黄瓜分成六份,除了细铁之外每人半个。

细铁在一旁看着其他人脆嘣嘣地嚼着多水的黄瓜,连连吞口水。吃到最后,拳神把剩下的瓜蒂留下来递给细铁,细铁顾不上那么多,接过来就一口全放到嘴里。

吃完黄瓜,大家的汗都消了,坐在竹林下都很无聊。瓜地里有三姑在看着,大家是不能再回去了。即便是玉米地里的那些嫩玉米也不能去摘,因为已经惹恼了三姑,说不准她会告状。

七个儿童就躺在阴凉的竹林下,也不知道做什么。小宝眼皮慢慢就打起架来,渐渐地就听不到其他人在说什么了。

小宝睡着睡着就感觉到肚子不舒服,想找地方解决问题,从竹林里钻出去,找来找去也只有边上那块玉米地适合蹲着。他扒开玉米秆,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蹲下来。他刚开始拉屎,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三姑!他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想跑又跑不动,只见三姑就那么站在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盯着他,那眼神渐渐就变了,变得像两把刀子一样。三姑的脸也变了,那张嘴越来越大,猛地一口就把小宝的头吞了下去。

小宝拼命地挣扎着挣扎着,但是没有一点用处,他感觉自己越陷越深,三姑的口水就要淹没他的整个人了。他一低头看到最底下细铁和拳神两个人在那里拼命地向他招手,他害怕极了,身上突然冒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三姑的大嘴巴,然后大喊一声“救命啊”!

紧接着就听到拳神在旁边问他,小宝,你发神经了吗?

小宝睁开眼睛一看,三姑已经消失了。大家的身上都湿淋淋的,头顶上的竹子滴滴答答地滴落着水珠。原来刚才大家都睡着了,天空下了一阵雨,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淋湿了。小宝的头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之后,气温没有降低,反而更加闷热了。小宝和大家相互看了看,都觉得很无奈,就这样一身湿漉漉地回家,说不定要吃竹子炒肉。

拳神建议说,我们下河泡水,衣服就留在岸上晒,等我们泡过瘾了,衣服也干了,正好回家吃夜饭。

听到拳神这样说,老八和必败都附和着叫好。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就脱下身上的衣服裤子摆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光溜溜地像泥鳅一样。脱下衣服裤子,大家首先是相互奚落胯下的小鸡鸡,然后就看到细铁和必败屁股上都有一道道红印子,于是都起哄起来。拳神取笑他们昨晚上吃到竹子炒肉了,还说不知道细铁爸和必败爸哪一个打得更有力。

细铁辩解说是他家的狗打破了一个碗,他爸则误解是他干的。

必败则说昨天出门玩得太晚,回家后是被他妈打的。

其他人跟着拳神起哄,一起把细铁和必败压倒在地,对他们屁股上的光荣战绩评论起来。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接着几只手就都抓了沙子泥巴往上面涂,边涂边搓,趴在地上的两个人痛得叫喊连天。小宝看着大家光着身子的样子,觉得自己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得小鸡鸡也乱颤起来。

大家把两个光屁股戏耍够了之后,又一二三地把他们抬起来扔进河里。小宝不会游泳,即便是下水也只能在岸边玩玩水而已。他只能羡慕地看着其他人在河中央玩着闹着,那些人一个猛子扎下去,过一会就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一阵欢呼。

拳神建议大家一起玩游戏,他提议剪刀石头布选出一个人,把他按到水里面,让他自己在水里挣开游走,看谁潜得远。小宝看到拳神把炮锤、老八、必败和三多叫到一边,神秘地商量着什么事。

一开始是拳神输了,他力气最大水性最好,很容易就挣脱了大家,然后一口气潜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浮出水面后很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其他人嚯嚯嚯地哄闹。接下来几个人都没有拳神潜水的距离远,这愈发让拳神得意起来。

小宝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虽然很想加入,但苦于不会游泳,只能在河边跟着起哄而已。他一个人守在岸边也觉得无聊,正好肚子疼了起来,他朝水里的人喊了几声,光着身子就跑到岸上的玉米地里拉屎去了。

经过稀里哗啦一顿排放后,小宝感觉舒服多了,他扯下玉米叶擦了屁股,一不小心还被玉米叶子拉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感觉让他龇牙咧嘴起来。

他跑回到小河边,只见几个人都已经上岸穿好衣服了,只是不见了细铁。他们围在一起,虽然头上涔涔地流着汗,但是身上却不停地发抖。

小宝觉得很奇怪,正准备问怎么回事,拳神就告诉他,细铁已经先回家了。其他人听到拳神这样说了,也战战兢兢地附和说细铁先回家了。

拳神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应该回家带书包去学校了。

小宝说,你们头发都还没干,大人能看得出你们下河游水了。

拳神说,那你们是愿意迟到被覃老师罚站,还是愿意在河边等?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回家了。于是他们顾不上头发还没干透就哆哆嗦嗦地往回走,大家都像是做贼一样,满心祈祷家里没有人看到自己的样子。

快回到政府大门了,炮锤突然就问,怎么办?

拳神说,没有怎么办。

三多一下子哭了,他说都怪拳神,是拳神要他们压着细铁,让细铁吃水的。

拳神翻了翻白眼说,是我提议的,但却是你们做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三多说,还不是因为偷黄瓜的事情,你恨他。

拳神捋捋贴在头上湿漉漉的头发,然后说,我不知道这件事,我要去学校了,不然迟到了要挨覃老师罚站的。你们谁知道这件事的?不要拉我扛罪!

炮锤怯怯地说,这样都可以?

拳神说,我要去学校了,随便你们去不去。

小宝听着他们这样说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想到了学校后就问问细铁,到底被灌了几口水,他这样想着想着就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回到镇上供销社门口的时候,班主任覃老师手提着一袋白糖正好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几个人。

小宝即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覃老师的眼神,他觉得那眼神能看穿他心里的任何小聪明。他心想,老师知道他们下河游水了,他们完了……

覃老师亲切地喊小宝的名字,问他怎么还不去学校,是不是又去河边游水了。

当覃老师说出“河边游水”四个字后,炮锤一下就崩溃了,双腿一软坐到地上。他的恐惧从眼里奔流而出,接着就语无伦次地说,我们找不见人了,细铁吃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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