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弟兄（外一篇）（短篇小说）

内蒙古西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住着六户人家。三户是蒙古族，另外三户还是蒙古族。有一位叫格日勒图的老大爷一家三口就在这里居住。

隆冬的一个夜晚，北风席卷着大雪漫天怒号，这六户人家都吹灭了油灯进入了梦乡。

清晨，雪止风停。格日勒图老大爷穿好衣服、走出家门，抬头看了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门前的一棵沙枣树上挂满了雪，亮晶晶的，在阳光的照耀下耀眼夺目。那零零星星的六户人家的房子，在积雪中尤为突显。

格日勒图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了伸懒腰，然后把院子打扫干净。他从草垛上提了一筐草，走进羊圈，突然发现一个衣服破烂不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睡着了。于是，他放下草筐，急忙走过去摇了摇小男孩。男孩微微睁开眼，好像是要站起来，但眼前一黑，陷入昏迷。格日勒图用不流利的汉话喊道：“小孩，你醒醒！你醒醒！”小孩仍在昏迷中。于是，格日勒图便把小孩抱起来，跑进家里惊慌失措地告诉老婆，他在羊圈里捡到一个小孩子，让他老婆看看这个孩子怎么啦。

格日勒图老婆急忙走过去，摸了摸小孩的脉，又把耳朵贴在小孩的胸前听了听。然后，她告诉格日勒图，小孩没事，大概是饿坏了，让格日勒图赶快热几个窝窝头。不一会儿，格日勒图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和几个窝窝头。格日勒图老婆用小勺一口一口地给那个小孩喂着羊奶。小孩慢慢地睁开双眼，看见炕上的窝窝头，他猛地坐起来，扑过去拿起一个窝窝头，三口两口吃完了。尔后，两眼盯着那几个窝窝头，看样子还是想吃。格日勒图又递给小男孩一个，和蔼地说：“孩子慢点吃，别噎着。”

小孩狼吞虎咽般地一连吃了五个窝窝头，又一口气喝了一碗羊奶。吃饱后，他感激地跪在地上给格日勒图老两口磕了三个响头。格日勒图老婆急忙把他扶起来，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小孩又跪在地上说：“大妈，我姓王，叫王富贵，爹妈都死了，我没有家。您可怜可怜我，把我收下吧，我给你们放羊。你们给我饭吃就行。”说着泪如雨下。

格日勒图老婆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格日勒图，看样子是她做不了主。格日勒图点燃一袋旱烟，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又用蒙古语说：“收下吧，怪可怜的，和道尔吉做个兄弟吧。”

从此以后，格日勒图的小儿子道尔吉就和王富贵兄弟相称。他俩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割草、一块儿放羊，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道尔吉和王富贵高中毕业，而且双双高考得中。道尔吉考上了音乐学院，王富贵考上了医科大学。

弟兄俩拿着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把他们的录取通知书递给了格日勒图。格日勒图接过来看了看走到炕边递给他老婆。随后他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抽起了旱烟。格日勒图老婆躺在炕上，看着这两张录取通知书，既激动又忧愁。

道尔吉和王富贵俩人眼巴巴地瞅着他阿妈和阿爸。格日勒图吐出一口烟雾，使劲把烟锅子在鞋底下磕了磕，站起来皱了皱眉头说：“娃儿们，咱们这个家，你们也知道，你阿妈半身不遂卧床已经一年多啦，看病我都发愁，我供不起你俩都去上大学，阿爸没本事，你俩看谁去吧。”躺在病床的格日勒圖老婆看着这两个孩子，她两眼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地掉了下来。

王富贵说让道尔吉上大学，他在家里帮助阿爸干活还能照顾阿妈。道尔吉却让王富贵去，说他在家里挣钱供王富贵上大学。王富贵说要报答格日勒图一家人的养育之恩。他要在家挣钱，伺候阿妈，供道尔吉上大学，学好马头琴。道尔吉说当哥哥的就要像个当哥哥的样子，要护着弟弟。哥俩你推我让，真心切切。格日勒图看了看老婆。他老婆又看了看格日勒图。格日勒图老婆突然说：“娃儿们，你俩谁也不要推让啦，听天由命抓阄吧。谁抓住谁就去上大学。”道尔吉反对他阿妈这种老掉牙的做法。他走在王富贵跟前安慰王富贵不要想别的，安心上大学好好学习，将来学好技术好给阿妈看病。格日勒图老两口都赞成道尔吉的意见，他俩苦口婆心地劝王富贵安心上大学，家里的事情别放在心上。还希望他学好技术给他阿妈看病。王富贵含着热泪点头同意了。

傍晚，夜深人静的时候，道尔吉和王富贵躺在沙漠上憧憬着他俩的美好未来。道尔吉决心发展养羊事业，改变他家的贫穷面貌。王富贵发誓好好学技术，将来一定要给他阿妈看好病。

道尔吉拿起马头琴拉了一曲《万马奔腾》。这琴声，时而宛转悠扬，时而像是万马奔腾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气势磅礴、激动人心。

王富贵在大学刻苦努力、废寝忘食地学习，在全校赫赫有名。他被评为学校的三好生，省三好生、全国的三好生。每当道尔吉把王富贵给他的来信念给阿爸阿妈听的时候，格日勒图老两口总是喜笑颜开、热泪盈眶。

道尔吉在家里辛勤劳动，省吃俭用，一边给妈妈看病，一边供王富贵上大学。他从只有六只山羊的基础上发展到今天拥有六千只寒羊的养羊专业户。他科学养羊，以信誉求发展，受到农业部的嘉奖。

说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王富贵大学毕业，分配在一家大医院当大夫。他马上把格日勒图老婆接到医院进行治疗。道尔吉又买了二十头西德母牛准备发展养牛事业。

清晨，身穿白大褂的道尔吉照例从养羊基地走到养牛大棚，摸了摸二十头西德奶牛。脸上洋溢着笑容，哼起了流行歌曲。饲养员老阚头走过来问：“道尔吉，听说你又买了二十头奶牛，啥时候到呀？”道尔吉笑嘻嘻地说：“快啦。大概就这几天。”老阚头拍了拍道尔吉又说：“道尔吉，你看，王富贵在城里当医生，把你阿妈的病看好啦。你在村里当养殖专业户，你哥俩太有出息啦，好好干吧，将来一定错不了。”

他俩正说着，道尔吉的几个好朋友涌进养牛大棚，猜测着这二十头西德奶牛是怎么运回来的。有的说是火车运回来的，有的说是轮船运回来的，各抒己见。道尔吉的好朋友三后生逗趣地说：“依我看呀，这些西德奶牛是从飞机上运来的。那空中小姐对牛这么一弹琴，那牛的奶呀——‘哗！哗！地流了下来。”三后生的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正在此时，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提包走了过来，他很有礼貌地问：“请问，哪位是道尔吉同志？”道尔吉急忙说：“我就是道尔吉，您是——”戴眼镜的年轻人回答：“我是省外贸局的。是王富贵让我给你送西德奶牛的。”三后生出于好奇，瞅了瞅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同志，那二十头西德奶牛在哪儿？不会在你的提包里吧？”众人哈哈大笑。戴眼镜的年轻人不慌不忙地打开提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保温瓶，打开瓶盖，从中取出一个长长的玻璃试管，他对大家说：“对！这里头就装着二十头西德奶牛。”endprint

三后生等人都不相信，纷纷摇头。戴眼镜的年轻人笑了笑说出了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保温瓶里装的是二十头西德改良奶牛的冷冻胎盘液，这种冷冻胎盘液是一种高科技。就是把优良种牛的精子冷冻起来，然后移植到二十头母牛的子宫内，九个月后，就会产下二十个小牛犊来。

三后生恍然大悟，他笑着说：“这就是人工配种。”道尔吉风趣地说：“三后生，给你老婆整点，生个混血儿咋样。”大家哈哈大笑。三后生追打着道尔吉，俩人一前一后跑着。

突然传来“嘀嘀”声，一辆高级小轿车停在养殖基地前，王富贵微笑着从轿车上跳下来，道尔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弟兄俩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王富贵对道尔吉说：“哥，我把我妈妈接回来啦！你看！”道尔吉吃惊地问：“你妈？”王富贵笑嘻嘻地说：“对！我妈！”道尔吉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你妈？你妈不是——！”此时，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戴着花礼帽、墨镜，上身穿一件红褂褂，下身穿白裤裤，脚上穿一双雪白的皮鞋，手里提着一根手杖，健步从车上走下来。她看着那弟兄俩亲热的样子，脸上洋溢出喜悦的笑容。道尔吉吃惊地问：“这就是你妈？”王富贵笑嘻嘻地说：“对！我妈！”只见那位老太太摘掉墨镜大声喊：“道尔吉！道尔吉！”道尔吉一看是他妈妈，激动地：“额——吉——（妈妈）”顷刻间，母子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场的人们看到这一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蒙汉两弟兄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一车葡萄

葡萄县葡萄乡葡萄村有一对小两口。男的叫王二旦，是个阚后生，老婆的话他是言听必从——人称“妻管严”。也就是怕老婆。女的叫赵美丽，有胆有识。说话办事就像那快刀斩乱麻——绝不含糊。所以，不管家里家外的大事小事都由她一手操办。所以，村里的人们都叫她“一把手”。

这小两口靠当地的葡萄优势，再加上赵美丽的聪明才智和王二旦的勤劳能干，不几年的功夫就发展成远近闻名的葡萄专业户。

中秋节的晚上，赵美丽和王二旦坐在沙发上一边吃葡萄，一边看新闻。一则广州柑橘大丰收的新闻使赵美丽茅塞顿开。她毅然决定，装一车葡萄去广州卖个好价钱，返回来买一车柑橘再卖掉。来回赚钱，何乐不为？她越思越想越高兴，就把她的想法告诉了王二旦。然后关掉电视，命令似的：“二旦，赶快睡觉，明天下广州！”

第二天清晨，他俩急急忙忙装好一车葡萄便上了高速公路。金秋九月，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王二旦和赵美丽轮流驾驶着那辆葡萄车，昼夜不停地穿过腾格里沙漠，跨过波涛汹涌的黄河，翻越高山峻岭，沿着河套走廊，朝着广州方向快速行进。

王二旦手把方向盘，两眼密切地注视着前方，葡萄车平平稳稳地急速行驶着。赵美丽摇下车窗，遥望着内蒙古大草原的山山水水，不禁轻轻地唱起了《谁不说俺家乡好》。王二旦讨好地说：“美丽，你唱得真好听，赛过歌唱家郭兰英了！”“少废话！好好开你的车！”赵美丽毫不客气地给了王二旦一句。王二旦并未发火，其实他也不敢发火。他一踏油门，葡萄车就像箭一般蹿了出去。赵美丽摇起车窗，掉过头来，大声地吼叫：“开这么快，找死呀？停车，我来开。”

王二旦看了美丽一眼，皱了皱眉头，把车停下来。赵美丽接过方向盘，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向前缓缓而行。

常言道：内蒙古的天气就像那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瞬间，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片刻，雨点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王二旦为了安全，又和赵美丽换着开了车。顷刻间，狂风大作、风雨交加，铜钱般的雨点打在汽车上。随后，突然一声巨大的炸雷，就像是炸裂了天河，顿时下起瓢泼大雨。借着一道闪电，赵美丽说：“往右转，前面好像有个客店。咱们进去避避雨。”

王二旦把车开下高速公路，在泥泞的土路上行驶着。赵美丽被晃得左摇右摆，不住地咬紧牙关。王二旦终于把车停在这家小饭店前。他俩下了车，冒着雨急急忙忙闯进饭店。饭店女老板娜灵花热情地接待了他俩。又是给赵美丽递毛巾擦脸又是给她脱掉被雨淋湿的外衣，还像个熟人似的自言自语说：“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家待着，瞎跑甚哩？”说话间，王二旦打了一个喷嚏。女老板转过身对着王二旦说：“看看，感冒了吧？你俩先喝口热茶。我给你俩煮碗热面暖暖身子。”

女老板轉身进了厨房。赵美丽和王二旦边喝茶边议论这位热心肠的女老板。顷刻间，女老板从厨房端来两碗热面条，她笑嘻嘻地说：“二位，请慢用。”

赵美丽和王二旦吃罢饭不久，王二旦觉得肚子有点痛。他想，也许是着凉了，也没在意。于是，捂着肚子，趴在饭桌上。赵美丽买了单，走在王二旦跟前问：“怎么啦？”二旦低沉地说：“肚子有点疼。”王二旦咬着牙摇了摇头又说：“不要紧，也许是着凉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但他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看样子痛得很厉害。赵美丽急忙去找女老板问她这里有没有药。女老板摇了摇头，跑出去，看了看王二旦痛得汗流满面的样子：“看样子病得不轻吧？”

赵美丽看了看屋外，大雨如注。她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女老板劝王富贵坚持坚持，还告诉他俩，她已经叫老公骑着摩托车找医生去了。赵美丽吃惊地说：“啊！这么大的雨？还是骑着摩托车？太谢谢了！”女老板笑着说：“谢什么谢？你们可能对我们蒙古族不了解，我们都是热心肠，哪能见死不救呢，你说呢？”赵美丽握着女老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

说话间，走进来一伙汽车司机，他们和这位女老板开起玩笑来。

正在此时，女老板的老公巴特尔带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大夫推门而入。老大夫马上脱掉雨衣，从医药箱里取出听诊器，解开王二旦的上衣，给王二旦进行检查。赵美丽焦急地问老大夫王二旦的病情。老大夫告诉她，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让她赶快送往县医院做手术，要不，后果严重。巴特尔毫不含糊地说：“走！我开车！”瞬间，那辆葡萄车消失在大雨中。

司机们问女老板娜灵花这是怎么回事。娜灵花如此这般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番，大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齐声夸女老板两口子人好。

生意人嘛见此机会，谁不垂涎欲滴。只见一位梳着大背头、留着八字胡的胖子，悄悄地走进厨房，轻轻地说：“老板，洗碗呢？”正在收拾家务的娜灵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失手，把一个碗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打烂。司机们听到这声音，不知道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涌进厨房想看个明白。只见那个胖子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有个司机上去一把抓住胖子凶狠狠地说：“什么这个那个的？说！你想干什么？”胖子毫不示弱，他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他的想法。原来，这位胖子是广州一家水果公司的经理。他从网上得知内蒙古葡萄县葡萄乡葡萄村的葡萄可与新疆吐鲁番的葡萄媲美，而且物美价廉，路途短、运费也低，何乐不为呢。于是，他想趁赵美丽两口子去医院看病的机会，通过女老板的关系，把这车葡萄低价买到手，转手卖个好价钱，他俩从中分利。

娜灵花一听胖子的话就怒发冲冠，她严厉地指责这个胖子，你不能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她还说，现在，国家提倡实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怎么还干这种缺德事情？娜灵花的一席话说得那个胖子无地自容。他连连点头承认错误。

清晨，雨停了。屋檐上还滴着水珠，树叶上的水珠晶晶亮亮的。这样的清晨，这样的雨后，娜灵花起来，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斜倚在窗边，自言自语地说：“呀，保护他平安无事吧！”

随着一声汽车的刹车声，巴特尔从那辆葡萄车上下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进家里。娜灵花急忙走过去问：“巴特尔，那个小伙子怎么样啦？”巴特尔一口气喝了一碗茶水，又擦了擦嘴巴，告诉她，小伙子得了急性阑尾炎，幸亏手术做得及时，要不可就麻烦啦。巴特尔又告诉娜灵花，说是赵美丽让把那车葡萄卖掉，至于葡萄的价格由咱俩做主。还说，咱们办事，她一万个放心。

第二天，娜灵花关了饭店。巴特尔开着那辆葡萄车来到县菜市场，把一箱箱葡萄摆在马路边，娜灵花大声吆喝着：“卖葡萄！葡萄县葡萄乡葡萄村的葡萄，又大又圆又水灵，迎贵客、送嘉宾，访旧友、拜新朋，串串葡萄情意深！快来买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就是有这个店，也没这么便宜了，快来买吧，一箱葡萄五十块钱！两箱一百块……”居民们奔走相告，纷纷前来购买。巴特尔搬葡萄，女老板收款，忙得他俩不亦乐乎。

随后，广州那个胖经理和赵美丽签订一份订购葡萄合同。

时间过得真快。王二旦病愈出院，娜灵花把葡萄全部卖光。赵美丽夫妇特别感谢，执意要送给娜灵花两万块钱表示谢意。娜灵花婉言谢绝。分别时，她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王二旦的车徐徐启动了。赵美丽摇下车窗向娜灵花挥了挥手，大声地说：“姐，再见！”说着，扔下一个提包。娜灵花跑过去，打开一看是两万块钱。她急忙追赶着那辆汽车，大声地呼唤着：“妹妹——妹妹——”

[责任编辑 赵筱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