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侯凯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武汉 430070)
【汉唐研究】
《汉书》勘误札记
尉侯凯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武汉 430070)
使用本校、他校、理校等方法,对中华书局点校本《汉书》存在的讹夺衍倒以及破句等情况进行考订,列举相关证据,并总结产生问题的原因。内容涉及《高帝纪》《武帝纪》《昭帝纪》《成帝纪》《诸侯王表》《百官公卿表》《刑法志》《郊祀志》《陈胜传》《魏豹田儋韩王信传》《楚元王传》《曹参传》《周勃传》《陆贾传》《邹阳传》《卫青霍去病传》《司马迁传》《陈汤传》《史丹传》《翟方进传》《匈奴传》《外戚传》《王莽传》等,共计36则。
《汉书》;勘误;《史记》;《汉纪》;《汉书补注》
中华书局1962年点校本《汉书》以王先谦的《汉书补注》为底本,参校北宋景祐本(商务印书馆影印的百衲本)、明末毛氏汲古阁本、清乾隆武英殿本和同治金陵书局本,并吸纳了宋、明尤其是清代学者的研究成果,加以分段标点,并析出注文,成为现今最为通行的本子,被誉为集以前《汉书》各本之大成。然校书如扫落叶,断句亦非易事,自点校本《汉书》问世以来,便陆续有学者对其存在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参见张孟伦《点校本〈汉书〉管见》载于《社会科学》1979年第4期;王继如《〈汉书〉十二纪标点句读札记》,《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2年第6期;沈梅《〈汉书〉校勘札记》载于《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2期。笔者早年曾对《汉书》校勘一过,现除去与前人暗合的部分,整理出二十余则札记,以求教于方家。
1.《高帝纪》:“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1]42
按:“宿”下“小”字盖衍。本纪下文云“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战”,若汉王前已宿于小修武,则下文不当复言“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故“小”字当为衍文。《史记·高祖本纪》无“小”字[2]468。《汉书·荆王刘贾传》:“汉王败成皋,北度河,得张耳、韩信军,军修武。”[1]1899《汉书·韩信传》:“汉王出成皋,度河,独与滕公从张耳军修武。”[1]1872又《史记·项羽本纪》:“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2]411皆无“小”字,可证。
2.《武帝纪》:“(元封)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1]195
按:“代”当为“西河”,此班氏误记。《汉书·郊祀志》:“明年,上郊雍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西河归,幸河东,祠后土”[1]1242可证。武帝自雍经回中道而北出萧关,遂至于涿郡遒县北界之独鹿、鸣泽,代郡在涿郡西北,如果是自代而还,则当从涿郡折而北上,若果是折而北上,则又不当言“还”。《史记·孝武本纪》:“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巡之。春至鸣泽,从西河归。”[2]602《史记·封禅书》同[2]1673,亦其证。又按:据《汉书·诸侯王表》《文三王传》记载,元鼎三年,徙代王于清河,则元封四年代国已除,故此代当指代郡,而不可能是代国,西河别为一郡,非代郡所能辖,故知班氏所记“自代而还”为误。
3.《昭帝纪》:“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北阙,封义阳侯。”[1]230
按:安归乃楼兰王之名,“归”字当上读,此句断作“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北阙,封义阳侯”。《汉书·西域传》:“介子遂斩王尝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下”字衍,详见下文),封介子为义阳侯。”颜师古注:“尝归者,《昭纪》言‘安归’,今此作‘尝归’,纪、传不同,当有误者。”[1]3878则颜氏亦以“安归”二字连读,甚明。《汉书·傅介子传》:“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悬之北阙,以直报怨,不烦师众,其封介子为义阳侯”[1]3002亦可证。
4.《成帝纪》:“十一月,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谋反,杀陈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称将军。徒李谭等五人共格杀并等,皆封为列侯。十二月,山阳铁官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郡国十九,杀东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持节督趣逐捕。”[1]323
按:十一,当作“十二”。《汉书·天文志》:“明年十二月己卯,尉氏男子樊并等谋反,贼杀陈留太守严普及吏民,出囚徒,取库兵,劫略吏丞,自称将军,皆诛死。庚子,山阳铁官亡徒苏令等杀伤长吏,篡出囚徒,取库兵,聚党数百人为大贼,逾年经历郡国四十余。一日有两气同时起,并见,故并、令等同月俱发也。”[1]1311考永始三年十一月己亥朔,是月无己卯之日,十二月戊辰朔,十二日为己卯,且《天文志》明言樊并、苏令同月俱发,则作“十二月”者是。《汉纪·孝成皇帝纪》:“(永始三年)十二月,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杀陈留太守,劫掠吏民,自称将军,谋为大逆。徒李谭等共格杀并等,皆封为列侯。山阳铁官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郡国十九,杀东郡太守、汝南都尉。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持节逐捕”[3]462-463亦可证。
5.《诸侯王表》:“广德。元始二年四月丁酉,静王榆以惠王曾孙戴王子绍封,四年薨。”[1]416
按:戴王乃惠王之孙,广德静王榆则系戴王弟襄堤侯之子,于惠王为曾孙,故“惠王曾孙”后当加顿号,“戴王”后当脱“弟”字。《汉书·景十三王传》:“平帝元始二年,复立戴王弟襄堤侯子愈为广德王,奉惠王后,二*按《汉书·诸侯王表》云:“居摄元年,王赤嗣”,自元始二年(2)至居摄元年(6)恰为四年,则《景十三王传》作“二年薨”者误。《诸侯王表》作“四年薨”,可信。年薨”[1]2433可证。
6.《百官公卿表》:“征和三年,高庙郎中田千秋为大鸿胪,一年迁。”[1]789
按:“中”字盖衍。《汉书·车千秋传》:“千秋为高寝郎。会卫太子为江充所谮败,久之,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是时,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乃大感悟,召见千秋,至前,千秋长八尺余,体貌甚丽,武帝见而悦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1]2883-28874可证。《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富民侯田千秋,家在长陵,以故高庙寝郎上书谏孝武曰:‘子弄父兵,罪当笞。父子之怒,自古有之。蚩尤畔父,黄帝涉江。’上书至意,拜为大鸿胪。”[2]1250亦其证。
7.《百官公卿表》:“孝昭始元元年,司隶校尉洛阳李仲季主为廷尉,四年坐诬罔下狱弃世。”[1]792
按:仲,当作“种”,字之误也。《汉书·昭帝纪》:“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世。”颜师古注:“种,音冲。”[1]222而“仲”字无“冲”之音,可知颜氏所见本即作“种”字。又《汉书·霍光传》:“廷尉李种、王平、左冯翊贾胜胡及车丞相少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将军意下狱死。”颜师古注:“种,音冲”[1]2953-2954亦可证。
8.《百官公卿表》:“建始四年三月甲申,右将军王商为丞相。”[1]825
按:右,当作“左”,字之误也。本表上文云“建始三年,右将军王商为左将军,一年迁”,可知王商实由左将军为丞相。《汉书·王商传》:“元帝时,至右将军、光禄大夫。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为左将军”[1]3369-3370可证。《汉纪·孝成皇帝纪》:“(建始四年)三月甲申,左将军王商为丞相”[3]422亦其证。
9.《百官公卿表》:“建平元年四月丁酉,侍中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1]844-845
按:四,当作“正”。《汉书·傅喜传》:“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马,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1]3380-3381《汉书·外戚恩泽侯表》:“高武贞侯傅喜,建平元年正月丁酉封,十五年薨”[1]712皆可证。
10.《百官公卿表》:“建平二年四月乙未,丞相光免。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1]845
按:建平二年四月丁巳朔,是月无乙未之日。未,当作“亥”。下表云“四月戊午,大司空博为御史大夫,乙亥迁”,朱博以四月乙亥迁丞相,则孔光当以是日免。《汉书·五行志》:“哀帝建平二年四月乙亥朔(“朔”字衍),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1]1249建平二年四月丁巳朔,十九日为乙亥。《汉纪·孝哀帝纪》:“(建平二年四月)乙亥,丞相孔光免,议太后失旨也。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3]491可证。
11.《百官公卿表》:“建平二年四月,中尉赵玄为御史大夫,五月下狱论。”[1]845王先谦曰:“前表赵玄乃中少府,此云中尉赵玄,疑有误。时中尉已更名执金吾,不得复有中尉,作‘中少府’是。”[1]334
按:“中少府”亦非,当作“少府”。《汉书·五行志》:“哀帝建平二年四月乙亥朔(“朔”字衍),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临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殿中郎吏陛者皆闻焉。”[1]1249《汉书·朱博传》:“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1]3409皆可证。《汉纪·孝哀皇帝纪》:“(建平二年四月)乙亥,丞相孔光免,议太后失旨也。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少傅(当作“府”,声之误)赵玄为御史大夫。”[3]491
12.《百官公卿表》:“(建平二年)十二月甲寅,御史大夫平当为丞相。”[1]846
按:建平二年十二月甲子朔,是月无甲寅之日,十一月乙未朔,二十日为甲寅,则“十二”当为“十一”之讹。且下表“九月乙酉,诸吏散骑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二月迁”,则平当为丞相必在十一月。
13.《刑法志》:“陛下下明诏,怜万民之一有过被刑者终身不息,及罪人欲改行为善而道亡繇至,于盛德,臣等所不及也。”[1]1099王先谦曰:“详语气,‘至’字下属,则‘至于’二字闲文。上云‘或欲改行为善而道亡繇至’,是‘至’字当上属明矣。下引平、勃奏云‘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与此文法一例。‘于’疑‘甚’之讹。”[4]499
14.《郊祀志》:“宣帝即位,由武帝正统兴,故立三年,尊孝武庙为世宗,行所巡狩郡国皆立庙。”[1]1248
按:三,当作“二”,字之误也。《汉书·宣帝纪》:“本始二年六月庚午,尊孝武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世世献。”[1]242《汉书·韦玄成传》:“至宣帝本始二年,复尊孝武庙为世宗庙,行所巡狩亦立焉”[1]3115皆可证。
15.《郊祀志》:“而宋毋忌、正伯侨、元尚、羡门高最后,皆燕人,为方仙道,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1]1203
按:元,当作“充”,字之误也。《急就篇》卷2:“充申屠。”颜师古注:“充氏,古仙人充尚之后也。”[5]97则颜氏所见《汉书》当作“充”。又《文选·宋玉〈高唐赋〉》:“有方之士,羡门高溪。”李善注引《汉书·郊祀志》曰:“充尚、羡门高最后,皆燕人,为方令(当作“仙”)道,形辞销化”[6]266-267亦可证。
16.《陈胜传》:“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十万,至戏,军焉。”[1]1790
按:“卒”下当有“数”字。《史记·陈涉世家》有“数”字。[2]2357《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2]338周章所收兵数十万,遂号百万,故《汉书·张耳陈余传》云:“今以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1]1831《汉书·刘向传》:“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1]1954皆可证。
17.《魏豹田儋韩王信传》:“魏豹田儋韩王(“王”字原无,点校本据王先谦说补)信传第三。”[1]1845王先谦曰:“官本‘韩’下有‘王’字,是。”[4]926
按:王说非。《史记》有《韩信卢绾列传》,《太史公自序》云:“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2]3994则称韩王信为韩信(与魏王豹称魏豹同例),自《史记》已然,《汉书》沿袭《史记》之旧文,亦作《韩信传》,故“韩”下不当有“王”字。《汉书·韩嫣传》:“(嫣弟说)子增封龙雒侯,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颜师古注:“在《韩信传》末。”[1]3725颜氏所云“在《韩信传》”,即韩王信之传。明其所见《汉书》原作“韩信传”,而非“韩王信传”。
18.《楚元王传》:“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1]1924
按:“东海”下“薛”字盖衍。《汉书·吴王濞传》:“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1]1906并无削薛郡事。《史记·楚元王世家》无“薛”字[2]2400。考《汉书·高帝纪》:“(高祖六年)以砀郡、薛郡、郯郡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1]61虽然汉高祖六年薛郡归属楚国,但在吕后元年,已将薛郡改属鲁国,故汉景帝时薛郡已非楚王所有,故“薛”字必为衍文无疑。
19.《刘向传》:“禹葬会稽,不改其列。”郑氏曰:“不改树木百物之列也。”如淳曰:“列,陇也。《墨子》曰:‘禹葬会稽之山,既葬,收余土其上,垅若参耕之亩,则止矣。’”晋灼曰:“列,肆也。《淮南子》云:‘舜葬苍梧,不变其肆。’言不烦于民也。”颜师古注:“郑说是也。《淮南》所云‘不变其肆’,肆者故也,言山川田亩皆如故耳,非别义也。晋氏失之。”[1]1952-1953沈钦韩曰:“《吕览·安死》篇:‘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明以肆为市肆矣。颜说非。”[4]961
按:《吕氏春秋》《淮南子》所言皆舜葬苍梧之事,与禹会稽不得混为一谈。且郑氏增字解经,非是。列,当依如淳训为陇,陇与亩同义,《尚书·周书·微子之命》“唐叔得禾,异亩同颖”,孔安国传:“亩,陇。”[7]426不改其列,谓不改变其田亩原有之状。《汉纪·孝成皇帝纪》作“禹葬会稽,不改其亩”[3]456可证。
20.《曹参传》:“月余,魏王豹反,以假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孙遬东张,大破之。”[1]2016
按:“假”下当有“左”字。《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以假左丞相定魏、齐”[1]531可证。《史记·曹相国世家》有“左”字[2]2447。
21.《曹参传》:“韩信立为齐王,引兵东诣陈。”[1]2017
按:“兵”下“东”字盖衍。陈在齐之西南,故自齐诣陈,不当东向,“东”字盖涉下文“陈”字而讹衍。《史记·曹相国世家》无“东”字[2]2448。
22.《周勃传》:“追至濮阳,下蕲城。”[1]2051
按:既云“追至濮阳”,则所下之城当在东郡(濮阳为东郡郡治),而蕲城属沛郡,故作“蕲”字者误,当从《史记·绛侯周勃世家》作“甄”[2]2496。甄城属东郡,且与濮阳相近,《史记·秦本纪》:“孝公二十一年,齐败魏马陵。”《正义》引虞喜《志林》云:“濮州甄城县东北六十余里有马陵,涧谷深峻,可以置伏。”[2]256《史记·齐太公世家》:“桓公七年,诸侯会桓公于甄,而桓公于是始霸焉。”《集解》引杜预曰:“甄,卫地,今东郡甄城也。”[2]1792-1793可证。
23.《陆贾传》:“今王众不过数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如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1]2112王先谦曰:“《史记》作‘数十万’。”[4]1015
按:“数”下当有“十”字。《汉书·南粤传》:“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1]3852“百万”言其整数,则其众绝非只有数万。《说苑·奉使》[8]433《汉纪·高祖皇帝纪》[3]53皆作“数十万”。
24.《邹阳传》:“汉既破吴,齐王自杀,不得立嗣。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1]2356刘奉世曰:“齐孝王自杀,景帝闻之,以为首善,即立其子。此云不得立嗣者,盖尝有为此议者耳。”[9]585
按:刘说非。“不”字系衍文。下文云“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是济北王亦欲效仿齐孝王自杀而得立嗣。若齐孝王自杀后又不得立嗣,则济北王必然不会也想自杀。《汉书·齐悼惠王传》:“齐孝王之自杀也,景帝闻之,以为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1]1999《汉纪·孝景皇帝纪》:“济北王志亦初与诸侯通谋,后乃坚守,闻齐王自杀而得立嗣,志亦欲自杀”[3]139亦可证“不”字乃衍文。
25.《卫青霍去病传》:“青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于天下未有称也。”[1]2488
按:“喜士”二字,当从《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作“善”[2]3534。若卫青喜士,则不当于天下未有所称。且下文云:“苏建尝说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卫青常以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为戒,未尝有招揽士大夫之举,故“喜士”二字当为“善”字之讹。善退让,亦见《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都城侯安上者,奉车都尉秺侯从群子。行谨,善(点校本原在“善”下断句,误)退让以自持,欲传功德于子孙”[2]1258可参。
26.《卫青霍去病传》:“故归义侯因淳王复陆支、楼剸王伊即靬皆从票骑将军有功。”[1]2487
按:“归义”下“侯”字盖衍。《汉书·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杜侯复陆支,以匈奴归义因孰(当作“淳”)王从票骑将军击左王,以少破多,补虏三千一百,侯。”[1]651《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壮(当作“杜”)侯,以匈奴归义因淳王从骠骑将军四年,击左王,以少破多,捕虏二千一百人,功侯。”[2]1236皆可证。
27.《卫青霍去病传》:“去病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1]2488王先谦曰:“《史记》‘往’作‘任’。”[4]1146
按:“敢往”不辞,作“敢任”是。敢任者,敢于担当之义。《史记·齐太公世家》:“谁敢任之。”[2]1807《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此非臣之所敢任也。”[2]2868《史记·酷吏列传》:“择郡中豪敢任吏十余人以为爪牙”[2]3794是其例。
28.《司马迁传》:“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卬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颜师古注:“卬读曰仰。汉军北向,匈奴南下,北方地高,故云然。”[1]2729-2730刘奉世曰:“匈奴乘高攻,故曰卬也。”李慈铭曰:“‘卬’即‘迎’之省,古‘卬’、‘迎’字通。”王先谦曰:“《玉篇》:‘卬,向也。’李说并通,颜、刘说凿。《李陵传》作‘抑数万之师’,谓战胜匈奴,抑之在下,义得两通。疑文字脱误,致不同也。”[4]1238
按:诸说皆非。卬,当读为“抑”,训为挫败。《汉书·李陵传》作“抑数万之师”[1]2456,“抑”即挫败之义。《汉纪·孝武皇帝纪》作“挫亿万之师”[3]248可证。
29.《陈汤传》:“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颜师古注:“言凡庸之人不能远见,故坏其事也。”[1]3010-3011
按:颜注非。凡,训为众。《周礼·春官·巾车》“凡良车、散车不在等者”,贾公彦疏:“云凡者,以其众多故也。”[10]大策非凡所见,谓大策非众公卿所及见。《汉纪·孝元皇帝纪》作“大策非众所见”[3]401可证。
30.《史丹传》:“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1]3377颜师古注:“自托为臣子。”刘奉世曰:“臣子宜属下句,不当断之。阳夏公谓如颜读亦雅。”[9]313王先谦曰:“《通鉴》胡注以下文大意观之,颜注是。”[4]1443
按:颜师古以“臣子”属上句读,谓天下莫不归心太子而自托为臣子,不确。就情理而言,是时汉元帝尚健在,而天下岂可皆以臣子自托于太子?且将“臣子”上读,下句“见定陶王雅素爱幸”没有主语,故此种断句有误,当以“天下莫不归心”为句(《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圣朝怜闵,诏求其后,四方忻忻,靡不归心”[1]529,《汉书·韦玄成传》“然群臣黎庶靡不壹意,北面而归心”[1]3120,皆以“归心”为句),而以“臣子”连“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为句,文意乃安。本传上文云“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是其例。《册府元龟》卷715《宫臣部》引此文作“臣窃见定陶王雅素爱幸”[5]8232,则其所见《汉书》亦以“臣”字下读,可参。
31.《翟方进传》:“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位孺子之意。”[1]3435周寿昌曰:“据《后汉书·桓谭传》,谭为掌乐大夫。”[4]1461
按:周说误,桓谭时为谏大夫,此“大夫”上当有“谏”字。《汉书·王莽传》:“莽惶惧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放《大诰》作策,遣谏大夫桓谭等班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1]4087可证。《汉纪·孝平皇帝纪》:“莽惶恐,抱孺子祷郊庙,作策告,遣谏议大夫桓谭等班于天下,谕天下当反政之意。”“议”字盖连“谏”字而衍,然其本有“谏”字甚明。
32.《匈奴传》:“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下。”[1]3772
按:“阙”下“下”字盖衍。《汉书·武帝纪》:“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矣”[1]189可证。《史记·匈奴列传》无“下”字[2]3496。又《汉书·昭帝纪》:“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原在“安”下断句,误)归,首悬北阙,封义阳侯。”[1]230《汉书·苏武传》:“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1]2462《汉书·傅介子传》:“平乐监傅介子持节使诛斩楼兰王安归首,县之北阙”[1]3002皆其例。《汉纪·孝昭皇帝纪》:“持斩王首,归县北阙,封介子为义阳侯”[3]284亦可参。
33.《匈奴传》:“本始二年,汉大发关东轻锐士,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皆从军。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余骑,出五原:凡五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塞各二千余里。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1]3785
按:汉朝所发之兵,凡十五万,而此五将所领之骑共计十六万,当有误“二万”为“三万”者。《汉书·宣帝纪》:“(本始二年)匈奴数侵边,又西伐乌孙。乌孙昆弥及公主因国使者上书,言昆弥愿发国精兵击匈奴,唯天子哀怜,出兵以救公主。秋,大发兴调关东轻车锐卒,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皆从军。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及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咸击匈奴。”[1]243-244《汉书·常惠传》:“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因惠言‘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其人民去,使使胁求公主,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于是汉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出,语在《匈奴传》。”[1]3003-3004《汉书·西域传》:“宣帝初即位,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兵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人民去,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汉兵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语在《匈奴传》。”[1]3905《汉书·匈奴传》杨雄曰:“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1]3814皆可证。
34.《孝成许皇后传》:“后姊平安刚侯夫人谒等为媚道祝謯后宫有身者王美人及凤等,事发觉,太后大怒,下吏考问。”[1]3982董教增曰:“《表》未见此侯,惟邛成家有安平侯王舜子章谥刚侯,然非平安也。”钱大昕曰:“予谓《地理志》千乘郡有平安侯国,当是王舜所封。若豫章郡之安平侯国,则长沙孝王子所封,涿郡之安平,又非侯国也。”王先谦曰:“钱说是也。事在鸿嘉三年,刚侯章薨,厘侯渊嗣已四年,时事吻合,则‘安平’当从此传作‘平安’无疑。然不以谒罪株连王氏,渊嗣侯如故,盖当时宽典也。”[4]1660
按:《汉书·元帝纪》:“(初元元年)三月,封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将王舜为安平侯。”[1]279《汉书·孝宣王皇后传》:“元帝即位,为皇太后。封太后兄舜为安平侯。”[1]3969《汉书·外戚恩泽侯表》:“安平夷侯舜,初元元年癸卯,以皇太后兄侍中中郎将封,千四百户,十三年薨。建昭四年,刚侯章嗣。”[1]699《汉书·百官公卿表》:“竟宁元年,中少府安平侯王章子然(即安平刚侯章,字子然)为执金吾,三年迁。”[1]822《汉纪·孝成皇帝纪》:“后姊安平侯夫人谒等为后求媚道,呪诅后宫妊娠者。”[3]446皆作“安平”,若谓皆误,似无可能。且《汉书·外戚恩泽侯表》不言王舜封地,钱大昕定为千乘郡之平安,只因其父邛成侯王奉光封地在济阴,故有此说,但亦未有实据,恐难成立。若《汉书·地理志》“平安”为“安平”之误,则此说全谬。王舜所封之安平,疑即《汉书·地理志》豫章郡之安平侯国。考《汉书·王子侯表》云:“安平厘侯习,长沙孝王子,(元帝初元元年)三月封,侯嘉嗣,免。巨鹿。”[1]500明言长沙孝王子安平厘侯所封之地在巨鹿(胶东戴王子柳泉节侯强、长沙顷王子复阳严侯延年,封地皆在南阳,与此同例),不在豫章,且二世而免,至平帝时当已国除,钱大昕谓“豫章郡之安平侯国,则长沙孝王子所封”,非是。
35.《王莽传》:“元始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四月丁未,莽女立为皇后,大赦天下。”[1]4066
按:四月,当从《汉书·平帝纪》作“二月”[1]356。《汉书·孝平王皇后传》:“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1]4010既言春,则非四月可知。“四月”之“四”,盖涉上文“四年”而误。
36.《王莽传》:“周公后褒鲁子姬就,宣尼公后褒成子孔钧,已前定焉。”[1]4105
按:钧,当作“均”。《汉书·平帝纪》:“封周公后公孙相如为褒鲁侯,孔子后孔均为褒成侯,奉其祀。”[1]351《汉书·孔光传》:“子莽嗣。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后为列侯,食邑各二千户。莽更封为褒成侯,后避王莽,更名均”[1]3365皆可证。
[1] 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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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史游.急就篇[M].长沙:岳麓书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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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贾公彦.周礼注疏[M].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1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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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 Hou-kai
(SchoolofHistory,WuhanUniversity,Wuhan430070,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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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Shu; error correction;ShiJi;HanJi;HanShuBuZhu
K207
A
1001-0300(2017)05-0031-07
2017-03-19
尉侯凯,男,河南永城人,武汉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献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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