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妤
要不是坐错了车,反坐了一站,我或许不会遇见这样一番景致,和来路完全不同。跟着一辆老车盘旋山间返家,从隧道穿出来的一瞬,前车红尾灯和隧道口绿墙一样的树,让人觉得整个山路,都在迎着你。
虽是归途,更像未知的前路。反倒是进村的路途,更像回家。
这大抵和它“老家”般的模样有关。第一次得知爨底下村,是被一组照片惊艳。俯视的雪色里,村子俨然祥和沉静,像一丛安眠的树根,盘踞得古朴而有味。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家。
此时夏末,截然不同的时节,连砖瓦的热度也该完全不一样吧。于是,欣然前往。
大巴空调丝缝里透着凉意。一屏玻璃外,北京周边的山,总带着些许晃眼的橙色影子,冒着热气般,绿得不那么自然。这时,一阵山间急雨来,眼见的一切,马上被润色了。迎面击来的豆大水滴,砸在窗上成为细碎水花,顺着深浅不一的绿色,流下来。
初探京西深山峡谷里的爨底下,这是我最期待接近它的时候。当时,离斋堂约莫还有20分钟车程。
刚转过急弯,雨水瞬间小了下来。下车在斋堂中转时,公交站前拥挤的人群和我,一同在略微炙人的太阳下,焦灼等待着来车。
还没问清楚去路的我,跟着人潮上了刚靠过来的大巴,问过后却发现坐反。坐一站匆匆下车,穿过宽阔稀松的马路,对向等着来车。
旁坐的一位空车等活儿的师傅随口一问:“去哪儿”?
“爨底下,去吗?”
“走,我拉你去。”
就这样跟着一辆老车上了山路。
“上次拉过一个摄影师,来爨底下就等清晨拍片。住个小四合院,差不多早晨四点多起来看景,七七八八把这些院子都走遍了……拍出来的片给我一看,还真是有点意思……”开车的师傅把着一辆金杯的方向盘,时不时转过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早上看,得早。下次,住一晚挺好。”
师傅带着一顶暗砖红的帽子,衣服颜色同色系,暗得多。发黄的皮肤有些地方泛着微微黑的油光,看上去粗糙又实在,和他说出来的话很像。
七七八八闲聊里,得知今年门头沟这边山间多雨,有些山路变得险要,今年夏天来的人算少。往年学校带队多,许多学生一队队地住在小村落里写生。
不停不等,顺畅的山间马路转变到有些颠簸的石子路。
“有石子路的地方也就差不多到村里了。这边村子不少,爨底下这些全都是青石子铺的。”说着转过去就经过了一个邻村,石頭村。如果是坐着大巴,也得步行快三公里才能到村子里。从入口处开始,爨底下看上去,也是个“石头村”。村子始建于明朝永乐年间,现今能看到的房子都是“修旧如旧”的老房,清代民居的素朴像是旧时空里封存下来的。
村里随处可见的“爨”字笔画多,村里人编的顺口溜很容易就让人记下来怎么写——兴字头、林字腰、大字底下架火烧。这个字像是浸透了烟火气,也像是村子的味道,有乡间烧柴做饭的亲切热烈。无论是白墙上的手绘画、张贴海报上的浓墨重彩、门框上木雕的字样、梁上挂的木挂饰,林林总总都是笔画繁琐却又端正的“爨”字。
有些依着古宅子改的农家乐或者客栈,也还存有搭着的锅灶台,一进门能闻到咕咚煮着的食物满院子飘香的味道。
黑瓦白墙的民居依山而建,远眺呈扇形排布。盘着村子,一堵已经褪化成粗黄色的高墙隔开上下两层,70余套院落排布得紧致错落。盘着村子里的路走,途经了养蜂的地方,能曲折迂回到关帝庙前。顺着回路望去,村子沉浸在远山的苍翠里,前景是随风微微动着的野树。
下山时候的风有些大,人能感觉到些许凉意。晌午刚过,太阳蒙蒙的光投在村子上。绕回了进村口附近的“财主院”,院子前开得灿烂的大丽花旁,坐着一位像是等着什么的中年女子。
“您是村里人?”
“这边的媳妇都是嫁过来的,村里就一个姓,韩”,她带着些许笑意,像是随口说出来这些话,“进去看看吧,老宅子还是好看的。”
顺着她指的方向迈进院子,穿过左右清爽的旧砖墙,二进院子的墙上挂满了旧时的照片,上面有春夏秋冬爨底下院落的模样,也有曾来过明星那时的青涩……整个院子像是现代的收纳所,又像是时空缩影。
顺着来路准备跟车回去时,经过的一栋小而精致的古居,顺着门有一溜儿台阶,平台上盘腿坐着一位老太太。精神头挺好,齐肩短发,正在和一对年轻人唠着什么。
“看见没,转弯那边是陈可辛拍《投名状》的地方,那个老人家身后面宅子,冯小刚的《手机》就在那儿拍的……”
恍然觉得在这些远山里的砖墙,砌起来一个时空交错的地方。这里,有外来的人寻古时的梦,也有闲憩的猫睡在当时暖意的和风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