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gxing
江南古镇,在几百年前都是富庶、繁华的地方。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木心笔下的旧时家乡,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
读书声、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叫声、骂声……总之,婚丧嫁娶都在这里发生,从前古镇生动、骄傲。
但如今,岁月变迁,多数颓败,少数因为保存完好和偶然机缘成了景区,散落各地。
古镇1.0: 以模仿自己为生
第一批走进公众视野的古镇,逃不出的现状就是老房子变成所谓土特产的商铺、灯光昏暗的酒吧和客栈民宿。在丽江,织布、打铁这些原本生存的技能也成为商铺自证清白的表演。没有迁出的原住民,开始以模仿自己为生。
无论是江浙沪的“小桥流水人家”,还是西南地区的民族风情,搁置乡愁的古镇,越长越像了。风格仅仅是一层用之即弃的皮,其本质则始终不离消费主义的主流。
印象很深的一句话来自洪晃:“以旅游为生的城市不是真的快乐。曾经的海上帝国,现在这些人在服务时面无表情,一副无奈和沦落的样子。”她的所指是威尼斯。
古镇2.0:中国风的主题乐园
春意盎然的3月,去了一趟乌镇。
西栅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穿过它才能走进游客中心,再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才真正进入景区。这是一个封闭的区域,走完的感觉就是一个中国风的迪斯尼。原住民早在开发伊始就被迁出,建筑被精心修缮,每种商铺只能出现一家,绝不重样。客栈都由景区直接经营,在景区你能碰上的除了游客就只有工作人员。每天都有表演——水上社戏、皮影戏、高杆船,成为员工的当地人,为旅游客体的身份找到了合法性,是否模仿自己或者模仿他人也就无需再追究了。
在专业术语里,这是一种以理性预期为导向的发展模式AOD(Anticipation-Orientated Development)。统一规划统一管理,优点很明显,游客友好。
这一规划的后果是旅游者越来越远离目的地社会的本真现实; 旅游变成了一个永远封闭的假象系统。旅游者只能看到舞台化的真实,也就是一种定制化的原真性。
有研究表明,大多数遗产旅游者存在对原真性的渴望,并没有主动追求的意识(并不较真)。
于是,在这种主题化的空间中,游客们在乐园内与其他时空相遇,或是被拽入到对现实境遇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去,暂时脱离了“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游客认为接触到了真实的旅游客体(当地人) ; 另一方面 ,游客在体验旅游客体的过程中又自我建构了“家 /自我”的意义。
与最早开发的古镇相比,西栅的进步在于,将标准化、符号化、营造节庆做到极致。
古镇3.0:艺术介入
日本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三年一届,作为全世界最大的户外国际艺术节,是艺术介入乡村的典型案例。在国内,安徽碧山每年一度的丰年祭,2013年广东逢简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外围展,2015年上海新场“更·新·场”,规模和影响相对有限。
于是,2016年3月底首届乌镇当代艺术节出现在各大城市的地铁站、机场、火车站等地,它的“一鸣惊人”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必然。
55组(套)130件作品,众多明星艺术家在策展人冯博一的游说下加入,国际知名装置艺术家安·汉米尔顿以西栅景区内的大剧院(也就是乌镇艺术节的主舞台)为载体,将戏院变成了一个手工织布场景,创作出《唧唧复唧唧》,让人们重新去思考劳动在生活中的结构性价值。
“大黄鸭”之父霍夫曼,乌镇的独特“展览空间”让他着迷,平静的湖面和周遭古色古香的江南水乡建筑带给他无限的想象力,他在乌镇特有的空间环境创作出了一条《浮鱼》。这些与古镇地景相契合的作品本身也让展览从根本上有别于“名家作品汇集展”。徐冰将公共场所的摄像头拍摄下的影像剪成了电影,人生如戏。宋东做了一个开着假花的广场,放着音乐。艺术家的作品用视频和大型装置对“乌托邦·异托邦”的主题从限定性和针对性上做了当代艺术的积极诠释。
展览大部分的作品设在北栅,一个废弃多年的丝厂。丝厂的改造非常细腻,完成度很高,将新旧建筑通过两层连廊融合在了一起。咖啡馆和书店的配套也很好地拯救了闲暇的下午。
策展人在媒体访谈中野心勃勃地表示:与“城市化”且“模式化”的三年展、双年展相比,乌镇当代艺术展希望尝试在“纵览世界当代”条件下建立一种属于乌镇的展览机制。固定展场,少了场地本身新鲜的感官刺激对之后作品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就是对所在地更深入的挖掘。
乌镇是江南水乡古镇活化中的一个极端个案,经验难以复制。但它的启示在于:艺术作为一种中介物,可以帮助文化资源丰富的乡村或者小镇,还有生活其中的人找到自己的自豪和自觉,以再现它的诗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