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桂
(上海社会科学院 应用经济研究所,上海 200020)
论市场经济中的民主与法治
顾书桂
(上海社会科学院 应用经济研究所,上海 200020)
经历自由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阶段后,当代国际市场经济注重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向劳动要效益,民主与法治因此构成当代市场经济的基本特征。传统计划经济衍生的既得利益阶层阻碍着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入,束缚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应有活力,这是中国多年来国民经济发展速度不断走低的基本原因。民主与法治是推动当代中国改革开放深入的基本力量,也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内容,必须积极完善。
劳动力扩大再生产;既得利益阶层;民主与法治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个人与家庭拥有的财富总体上是增加的。然而,由于基尼系数的不断扩大,相对规模惊人的存量财富的合法性越来越遭到社会公众的质疑。例如,针对清华教师被电信诈骗1760万元,社会公众关心资金来源甚于资金被诈骗本身,以致主流媒体发出社会舆论“歪楼”的感慨①。这一方面固然说明主流媒体的宣传与社会公众的观感已经脱节,另一方面也说明中国社会迫切需要解决存量财富的合法性问题。否则,缺乏普通社会公众的支持,依法保护私有财产在中国很可能成为一句空话。本文拟从当代市场经济的本质出发,阐述民主与法治的关系,揭示当代中国深化民主、巩固法治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最终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类似存量财富的阳光化和合法化问题。
自从1992年中共中央正式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来,市场经济的理论研究在中国就不再成为禁忌。中国理论界在肯定市场经济具有历史性特征的同时,已经普遍认识到市场机制就是“以自我利益的追求和满足为轴心,通过竞争的方式营造一种社会环境,刺激市场主体的进取意识,探索整个自然界,以便发现物的新的有用属性,并通过进一步诉诸实践活动,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自己,或把自己还缺乏的实体或属性创造出来”[1]。这意味着市场经济有三个基本内涵,一是承认和尊重个人利益,二是促进和保护竞争以刺激个人努力,三是物质财富来自自然界但服务于人类社会。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来国际市场经济发展的历史实际上就是市场经济这三个方面因素不断调整的历史。
自由放任资本主义是国际市场经济的第一阶段,以著名政治经济学者亚当·斯密(1723—1790)时代的英国经济为代表。一方面,作为相对后起的欧洲列强,英国已经不可能像先起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一样通过海外殖民、野蛮掠夺发财致富,因为在新航路开辟和新大陆发现的过程中,葡萄牙和西班牙已经将能够掠夺的对象从国家到人口消灭殆尽了。例如,15世纪上半叶的美洲大陆,“由于西班牙人的凶残狠毒,那里的良田沃野……满目疮痍,居民……惨遭杀戮,所剩无几,到处呈现一派荒凉凄惨景象。……40年间,由于西班牙人极其残酷的血腥统治,有1200万无辜的印第安人惨遭杀害,……足有1500万人死于无辜。……之所以如此杀人,仅仅是为了追求一个目的,即攫取黄金。”[2]另一方面,英国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虽然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但已经得到较大发展,它为英国带来了新的海外致富形式——国际贸易。面对国际市场的无限机遇,资本实际上成了英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最稀缺的要素,尊重个人对资本的所有权、最大限度地维护资本的利益就成为英国国民经济迅猛发展的基本要求。为了加快从海外获得财富的速度,英国不惜对中国发动臭名昭著的鸦片战争,不惜成为从非洲贩卖黑人到美洲的最大奴隶贩子,这与其说是为了致富本身,不如说是为了尽快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事实上,正是依靠国际贸易,向自然界索取财富的资本主义英国最终战胜了曾经不可一世但封建制小生产方式占主导地位的葡萄牙、西班牙,成为世界上占有最广大殖民地的“日不落帝国”。
帝国主义是国际市场经济的第二阶段,以列宁时代的德国、日本为代表。伴随着第一次和第二次产业革命(尤其是第二次产业革命)的完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从英法扩展到欧美,资本的规模得到令人难以想象的膨胀,资本也因此成为欧美列强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的主导势力。如果说1825年的经济危机只是标志着英国国内资本的过剩,1929—1933年大危机则标志着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都存在着资本过剩。为了应对日趋激烈的国内外竞争,自由放任的资本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逐渐联合起来,具体形式包括卡特尔、辛迪加、托拉斯、康采恩等。当私人垄断不足以维护自身利益时,国家垄断又成为新的选择。这方面,德国、日本是后起的资本主义强国,面临的资本竞争最残酷,私人垄断资本与国家政权的结合也最极端,即形成法西斯主义和军事帝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和军事帝国主义摒弃自由竞争,致力于通过战争实现世界范围内的财富再分配,这种市场经济显然是没有前途的。由此可见,列宁所谓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历史阶段”[3]7、“垂死的资本主义”[3]114的判断固然有点片面,但法西斯主义和军事帝国主义确实是私人垄断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因为从此以后,私人垄断资本染指国家政权的能力即使没有一去不复返,也受到了强有力的遏制。两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美国的强势主导下,欧美资本主义进入当代市场经济阶段。
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至今的欧美经济总体上都属于当代市场经济的范畴。其特点是以劳动者政治上的民主制衡资本所有者经济上的独裁,使得国家政权与私人资本特别是私人垄断资本保持适当的距离,在此基础上努力协调资本与劳动的矛盾,通过保护劳动权益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的内涵式发展。早在1832年、1848年和1866年三次可怕的流行性霍乱席卷英国之际,英国政府就认识到适当维护劳工的权益与维护资本的利益是并行不悖的,因为瘟疫横行“这种状况是社会所不能长期容忍的。挖苦一点说,即使社会上的特权阶层——工业家和商人们——肯定比他们的工人好受些”[4]。于是,英国政府从1837年建立注册总局(General Register Office)公布卫生状况起,就一直努力改善工人的居住卫生条件,这种做法甚至保持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英国这种通过直接维护劳工权益间接维护资本利益的思想在1929—1933年大危机后的美国得到了充分的发扬光大,因为罗斯福新政的核心内容就是在尽可能稳定金融和经济的同时,通过国家干预大大增加劳动者的就业机会和购买力,最终带动美国走出经济危机。实践证明,让收入分配适当向劳动者倾斜从而增加内需是远比法西斯主义和军事帝国主义对外扩张更为明智的选择。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美国的强烈干预和带动下,欧美资本主义列强普遍走上这种内需型的经济发展道路。
当代欧美经济的运行虽然很复杂,但并非没有脉络可寻。首先,市场机制依然是欧美国家发展生产力的基本机制。战后初期,美国将国内比较成熟的反垄断法移植到德国、日本等前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国家,大力遏制私人垄断资本的发展,从根本上切断私人垄断资本攫取国家政权的经济基础;同时建立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关贸总协定为支柱的国际统一市场,从外部诱使这些国家参与自由竞争。七十多年过去了,期间虽然经历多次风雨,但是资本主义世界的这一市场经济体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其次,欧美发展内需型经济主要依赖政府调节收入分配,增加劳动份额。世界统一市场只是增加了具体国家和个别企业的竞争空间,并没有扩大世界市场的总体容量。为了拓宽世界经济的发展空间,战后欧美国家普遍增强对收入分配和再分配的政府干预和法律管理,规定最低工资,保障职工的合理权益,增加社会保障的转移支付,努力增加社会普通消费者的购买能力,这就在整体上增加了国民收入分配的劳动份额,促进了国内市场的培育和壮大,最终保证了欧美列强内需主导型经济发展战略的实现。再次,劳动者的人力资本投资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欧美经济虽然强调各个领域的自由竞争,但以提高劳动分配份额为契机,劳动者的素质提高尤其受到重视。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极大地促进了欧美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人力资本投资大大增加,劳动力素质空前提高。2012年,以欧美国家为主体的高收入国家15岁及以上成人识字率高达98.3%,远高于中收入国家的83.1%和低收入国家的60.8%;每百万人中的研究人员数,高收入国家是3680.5人,中收入国家仅有474.8人;即使不考虑人口规模的巨大劣势,2013年,高收入国家居民专利申请数量为871553件,与中收入国家的753383件似乎差别不大,但非居民专利申请数量,高收入国家为530138件,是中收入国家240029件的2.21倍[5]。由此可见,高素质劳动力已经构成当代欧美经济竞争力的核心源泉。最后,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和劳动效率的提高促进了欧美资本主义经济的内涵式增长。欧美国家的经济社会综合评价指标历来高居国际社会前列,但欧美国家既没有出现绝对的资本过剩,也没有出现绝对的商品和劳务过剩。2013年,美国作为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吸引外商直接投资1875.3亿美元,远远超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吸引的1239.1亿美元;经常项目差额占GDP的比重,中国是顺差占1.9%,日本是顺差占0.7%,美国是逆差占2.4%[5]。由此可见,二战后欧美资本主义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自己的市场,是一种内涵式的经济增长,其基础和核心则是通过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提高劳动生产率,向劳动争取效益,最终维护资本的利益。需要强调的是,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以后,西方虽然一度扩大了对国际廉价劳动力的利用,但发达国家高工资、高福利、高物价的内需型经济增长模式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为了有效维护劳工权益,确保劳动力扩大再生产的顺利进行,欧美资本主义强国在政治上也进行了调整,民主与法治因此成为当代欧美国家市场经济的基本准则。理论上,劳动力的优质标准是一个动态的概念,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劳动力优质标准往往也越高,这就意味着形成优质劳动力需要的投入越来越多,在商品和劳务价格不变的前提下,国民收入分配中的劳动份额必须相应提高。然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提高劳动分配的份额就必须提高生产要素分配中劳动对资本的力量。当劳动力供不应求时,这种力量可以是市场力量;当劳动力供过于求时,这种力量只能是以国家政权为后盾的非市场力量。一方面,由于生产要素流动性的差异,资本的流动性远远高于劳动力,当一个经济体中的资本供给大于资本需求时,资本可以通过流出来缓解资本供给过剩状况,如果辅之以劳动力流入,则资本供给过剩的时间会进一步缩短;另一方面,由于国际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供给总体上小于资本需求,这意味着提高劳动分配份额的主要途径只能是以国家政权为基础的非市场力量,纯粹市场力量的作用则是微乎其微的。从这种角度看,民主实际上是劳动者操纵国家政权干预收入分配份额的基本工具,市场经济中的政府决策因此也就受到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政治上的选民,一是经济上的资本所有者。选民维护劳动的权益,资本所有者维护资本的权益。当两者的基本利益或重要利益达成一致时,政府就会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当两者无法达成一致时,政府运行就会陷入摇摆不定或动荡之中,但社会稳定由于劳资矛盾并不尖锐不会受到影响。这样,政治民主有利于全体劳动者作为一个整体与资本博弈,从而有利于双方尽快在某一个点上妥协并加以固定。在某种意义上,民主与法治是当代市场经济的一体两面,它是服务于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向劳动争取效益的国家战略的。
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成功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许不能照搬照抄欧美国家当代的市场经济模式,但肯定离不开对市场经济三个基本问题的回答,即如何对待资本的利益?如何维护劳动的权益?如何确保向自然索取财富?与美国相比,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的失败教训与成功经验某种程度上更加能够为当代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提供答案。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经济重建面临民族资本荒。为了将资本所有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日本选择了土地换资本的政策。经过三十多年的长足发展,日本经济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被誉为“日本奇迹”。然而,政府制定的土地价格政策性泡沫最终拖垮了日本经济,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经济几乎陷入停滞,并且至今难觅完全复苏的迹象[6]。与日本不同的是,包含韩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在内的亚洲四小龙的发展模式与日本相似,虽然它们也缺乏自有资本,但并没有采用土地换资本的政策,而是选择本国经济对外资开放,尽可能避免政府对土地市场的干扰,结果就是四小龙(特别是韩国)的经济强劲发展势头经历2008年亚洲金融危机的短暂调整后并没有被中断。两相比较,我们不难发现,民族资本或自有资本的多少不是一国经济发展的决定因素,相反,优质的劳动力得到充分利用才是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关键。另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是,20世纪80年代国民经济得到初步发展以后,亚洲四小龙不约而同地掀起了政治民主化的浪潮。政治民主化大大缓解了亚洲四小龙的内部矛盾,社会安定局面得以持续,产业结构稳步升级,亚洲四小龙国民工资水平的提高依然伴随着国民经济的稳健增长。政治民主化似乎成了新兴经济体进一步发展的必然选择,这不能不引起其他发展中国家深思。
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本质上也是中国优质劳动力得到充分利用的结果。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受计划经济的束缚,劳动力过剩,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使得这些过剩劳动力得到基本的营养保证和素质教育,算得上是完全合格的劳动力,加上吸引外资的优惠政策,使得中国东南沿海的低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迅速发展起来,从而带动了中国经济长达三十年的扩张。然而,今天所谓的“中国奇迹”只是中国经济发展的第一步,远远谈不上最终成功。最有力的证据是,中国经济还没有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就出现趋势性的经济下滑。2007—2014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虽然从268019.4亿元增加到636138.7亿元,但名义增长率从14.2%一路走低到7.4%,并且至今没有探底迹象,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偶然原因来解释的[7]。从绝对值看,2014年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7594美元,仅仅相当于1990年的韩国水平或者日本水平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8]。如果再考虑到1990年以来韩国经济的稳健增长,断言中国经济发展最终会取得成功显然为时尚早。
中国经济欲振乏力的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在经济已经启动并且从高处一路走低的情况下,劳动力素质没有得到有效提高显然是无法忽视的重要一环。(1)中国经济增长与世界经济及主要经济体的表现背道而驰,说明中国经济探底是内生的。表1②显示,2010—2014年世界经济及中国主要相关经济体都是回升的,唯独中国经济在探底或泰国等受中国经济影响下滑,这意味着中国经济增长率的下降完全是自己的因素造成的。(2)中国城镇单位就业人员无论是平均货币工资还是平均实际工资增长率自2007年以来与经济增长一样一直处于下降阶段,这说明中国生产要素收入分配中劳动分配份额是富有弹性的,并没有构成中国经济增长的障碍。表2显示,无论是平均货币工资还是平均实际工资,增长率最高的年份都是在经济增长率最高的2007年,这就是所谓的“高增长、高工资”,随着经济增长率的下降,中国的工资增长率也随之下降,不存在所谓的工资刚性阻碍中国经济的增长。(3)中国居民最终消费率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说明中国劳动力扩大再生产所必需的居民消费存在严重不足。表3显示,中国居民最终消费率本来就远远低于世界主要和重要国家水平,历经长足的经济发展,中国居民最终消费率不升反降,从1990年的47.8%下降到2013年的36.0%,这无论如何都是违背客观经济规律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中国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没有实现,至少没有充分实现。(4)从产出看,中国的教育投资几乎没有效率。表4显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无论是出国留学人员还是学成归国留学人员,增长率或绝对规模都是巨大的。表5显示,2010—2014年中国科研投入也是巨大的,然而中国科技成果增长率并不显著,最能反映中国科技创新水平的中国高技术产品出口额几乎没有增长,这意味着有两种可能,一是中国劳动力扩大再生产没有实现,劳动力素质原地踏步,一是中国劳动力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扩大再生产,但根本没有在经济增长中发挥作用。联系中国经济实际,这两种可能情况兼而有之。
表1 国内生产总值及其增长率(%)
表2 中国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工资增长率(%)
表3 各年度居民最终消费率(%)
表4 中国历年出国和学成回国留学人员(人)、增长率及比率(%)
证明中国劳动力不能顺利扩大再生产,可以从国民收入分配和劳动力再生产成本两方面获得证据。首先,中国收入分配差距很大,基尼系数远远超出正常的国际水准。撇开数据的水分不论,无论是2013年的0.473,还是2014年的0.469,中国的贫富悬殊程度既超过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也超过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甚至还不如以贫富悬殊闻名的俄罗斯、菲律宾、委内瑞拉、阿根廷、尼日利亚,少数基尼系数超出中国的国家如巴西、南非等基本上都陷入政治动荡(见表6)。其次,作为劳动力再生产基本投入资料的住房价格却一路上涨。表7显示,中国住宅平均销售价格一路上涨,与房屋竣工造价的变动趋势基本一致,考虑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建筑物原材料的价格暴跌,这意味着中国住宅价格的上涨首要因素是地价上涨,再考虑到平均销售价格与竣工造价一倍以上的差价缺口,住宅投机又构成了中国住宅价格上涨的次要因素。这样,一方面贫富差距使得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广大劳工阶层的收入上涨有限,另一方面房价上涨使得中国广大劳工阶层的收入上涨变相抵消,中国广大劳工阶层能够实现劳动力的扩大再生产显然并不容易。
表5 中国历年科技活动情况
表6 世界各国基尼系数
表7 中国房地产历年发展状况(元/平方米)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优质劳动力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只能存在于中国政府或国有计划经济部门,这有点类似于苏联。解体前的苏联并不缺乏合格甚至优质劳动力,其科技人才甚至是首屈一指的,因为它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座核电站,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首次将人类送入太空,它的学者三次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因此其经济的失败绝不是其生产要素竞争的失败。苏联经济的失败,实际上一方面是苏联作为一个经济单位在国际市场竞争中的失败,另一方面是苏联经济内部缺乏市场机制特有的活力从而利用生产要素的失败。前一种失败是市场的正常现象,后一种失败则是社会主义传统计划经济所特有的。与欧美市场经济不同,苏联经济以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为基本特征,内部几乎不存在优胜劣汰、良性发展的自由竞争,这使得其经济一般不暴露问题,但问题一旦暴露往往是颠覆性的,中间缺乏从萌芽到恶化的缓冲过程,从而使得其经济问题丧失了一个又一个早发现、早解决的时机。例如,苏联建立初期,强敌环伺,针对国内经济问题,斯大林选择简单粗暴的军事和政治手段直接打压,人民只能选择理解和接受。斯大林逝世后,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苏联宣布进入成熟的社会主义阶段后,外部威胁已经不是苏联社会的主要矛盾。苏联经济需要解决计划经济效率提高的问题,需要解决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改善人民生活的问题,然而苏联领导人无论是赫鲁晓夫还是勃列日涅夫都束手无策。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苏联经济陷入停滞,按劳分配难以为继,“党的机关和国家机关的……惰性、管理形式和方法的僵化、工作活力的降低、官僚主义的滋长”[9]仍然是苏联经济的基本特色。在这种情况下,苏联除了解体其实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是沿袭苏联的,在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没有取得根本进展的前提下,优质劳动力难免也存在充分利用的问题。然而,中国近些年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受挫的主要原因还是中国国有经济肆意扩张侵入市场经济领域的结果。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虽然坚持“体制内搞活、体制外放开”的基本方针,但由于传统计划经济的活力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中国国民经济呈现出“国退民进”的基本趋势,即以国有资本为主体的计划经济逐步萎缩,民间资本和外资所在的市场经济逐步兴起。1992年,中国正式宣布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国国民经济的整体活力确实大大增强,但国有经济的相对弱势并没有改变,特别是中国既得利益阶层从体制内向体制外转移财富的规模和速度加大了,形成了颇具中国特色的权贵资本。虽然由于政治原因难以得出中国权贵资本的具体规模,但权贵资本在当代中国民营经济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10]。中国民营经济的壮大和国有经济的萎缩客观上需要中国政治体制的转型。但受既得利益阶层的影响,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明显滞后,连带着中国国家财政的色彩始终没有淡化。为了弥补国家财政的开支缺口,中国客观上需要大规模向拥有雄厚财力的非国有经济征收税费。然而,中国民营经济的权贵特征使得中国国家财政针对民营经济组织收入的难度很大,这在很大程度上也能够解释以薄熙来为代表的一部分政治势力进行非法的“唱红打黑”只能昙花一现且不能蔓延到全国的基本原因③。于是以劣质土地财政为代表,广大社会劳动阶层最终成为中国各级政府敛财的对象。
劣质土地财政长期猖獗堪称是中国传统计划经济肆意扩张抑制中国市场经济活力的典型。土地作为基本的生产要素,要充分发挥市场机制调节资源分配的作用,就必须尽可能减少政府对土地市场的干预,使土地的供求状况充分反映在土地的市场价格上。土地作为财政的对象也不是不可以,但政府一定不能让土地的价格与交易量发生重大变化,更不能让土地市场由此成为国民经济健康发展的扰动因素。按照这个标准,中国劣质土地财政产生的消极作用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在中国经济现代化的过程中,工业化和城镇化是当之无愧的两大龙头,地方政府却利用城镇土地国有制的制度安排,利用普通住宅消费的需求刚性,制定垄断高价,直接将广大社会劳动阶层强制作为土地财政的对象。虽然政府始终在有意无意掩盖着中国劣质土地财政的真相,但城乡土地巨大的价格差、城镇住宅用地价格不仅远远高于工业用地价格甚至还高于商业服务业用地价格、城镇住宅价格脱离经济基本面一路飙涨、城镇政府供应土地既不是根据计划也不是根据需要而是根据市场购买力、住房保障价格市场化等等无论如何都足以说明,中国土地财政的劣质性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11]。劣质土地财政不断增加广大城镇劳动阶层的生活成本,这不仅会减少或抵消中国城镇职工工资水平上涨的收益,甚至会使得中国广大城镇职工的劳动力简单再生产都难以维持,从而削弱中国以物美价廉著称的劳动力竞争优势。当中国城镇劳动力扩大再生产难以顺利实现时,中国国民经济整体不断探底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其实,劣质土地财政至多只能短期缓解中国国家财政的收支缺口,因为劣质土地财政加剧了中国社会的各种矛盾特别是高收入阶层与低收入阶层、政府与公众的矛盾,从长期来看,劣质土地财政使得中国国家财政的收支缺口进一步扩大了。依靠劣质土地财政维持中国社会稳定甚至壮大国有计划经济,无异于饮鸩止渴。
由于劣质土地财政的基础是政府对城镇土地的垄断占有,劣质土地财政无法解释政府对宏观经济目标的取舍和追求,只能解释国家全局利益和官员个人利益的冲突,从这个角度讲,垄断和寻租构成中国当代市场经济的最大风险。需要强调的是,劣质土地财政是违背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和精髓,劳动价值论要求政府政策必须维护广大职工的基本利益,劳动力扩大再生产必须以劳动者获得部分劳动剩余即剩余价值为前提。在劳动力市场供过于求形势没有得到根本改变之前,贸然推行劣质土地财政政策,只会使中国广大城镇职工的劳动力再生产陷入萎缩状态,这是违背中国广大劳动群众的基本利益的。管中窥豹,可见一斑。2003年中国城镇住宅市场宏观调控以来,中国劣质土地财政作为一项潜规则愈演愈烈只能说明:一方面,中国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既得利益者势力非常强大,市场经济力量相对弱小;另一方面,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明显滞后,国有经济及其主导者政府已经越来越脱离中国基层群众的监督和制约,政府及国有经济所过之处,存在着系统性的内生的垄断和寻租。中国经济要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必须削弱政府与国有经济的垄断权力,必须扩大中国广大基层职工的发言权,必须追求中国政治体制的进一步改革——民主与法治。
民主与法治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在当代中国经济与政治深化改革中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1)民主与法治能够为中国进一步的改革开放提供必要的推动力,避免中国重蹈苏联经济失败与国家解体的覆辙。无论是与苏联相比,还是与改革开放前的中国相比,当代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都是一种巨大的进步。然而,在政府及国有经济阻碍发展、国民经济不断探底的今天,中国改革开放并没有不思进取的资本。苏联在斯大林去世后并非没有改革,其改革成效与经济成就也曾经令世人瞩目,但最终因为改革没有深入下去而失败解体了。中国必须吸取苏联的经验教训,避免改革开放在原地踏步。民主与法治可以给中国改革开放施加有效的推动力,抵制中国既得利益阶层包括权贵资本的反抗,促使中国的改革开放大业沿着正确的轨道继续进行。(2)民主与法治是提高政府与国有经济运行效率、建立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需要。“大社会、小政府”是市场经济的基本特征,政府必须走财政公共化道路,以实现政府运营和干预成本的最小化。民主和法治有利于政府拾遗补缺功能的发挥,避免政府对市场经济的胡乱干预,特别是能够有效遏制劣质土地财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象的发生。另一方面,计划经济是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国家实行经济计划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计划经济的效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府的效率,民主与法治在提高政府效率的同时,实际上也就是在提高国有计划经济的效率,这有利于政府更有效地弥补市场缺陷。(3)民主与法治在缓解中国社会矛盾的同时,也是对“向劳动要效益”国际潮流的回应。中国改革开放大体达到了经济初步发展的目的,但急剧扩大的贫富差距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稳定和经济进一步发展的隐忧。民主和法治是缓解中国社会矛盾、缩小民众贫富差距的重要途径,因为只有民主才能凝聚共识,只有民主基础上的法治才真正有效。例如,中国权贵资本的原罪离开民主是无法得到消解的,更不可能得到中国法律的有效保护。同时,无论是中国的国家性质还是中国共产党的宗旨都决定了中国广大社会基层工作者的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党和国家的根本利益在于维护中国老百姓的利益。这意味着,促进中国广大职工的劳动力扩大再生产,提高他们的劳动效率和劳动效益,既是中国民主和法治追求的结果,也是当前国际经济维护劳工权益、向劳动要效益的主流,中国应有民主与法治的紧迫感、历史感。(4)民主与法治既是中国社会进一步发展的手段,其本身也是社会主义生产的重要目的。社会主义生产的最终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加的物质和文化生活需要,离开高度的民主与法治,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繁荣是不可想象的。
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与法治,深化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目前亟须在以下方面取得进展。(1)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在充分沟通交流的基础上,在维护劳动人民基本权益的前提下,鼓励而不是仅仅允许不同观点的存在。中国大是大非的问题不多,具体政策问题不少,这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社会现实,无需回避也无法回避。真理愈辩愈明,社会公众质疑只会减少政策失误,没有勇气辩论恰恰说明政策本身是存在缺陷的。(2)缩短民主选举的链条,完善民主选举的程序,使民意在选举中得到体现。当前中国贿选案频发,重要原因在于选举层次太多,每个层次选民太少,选举结果容易操纵,贿选成本也低。减少选举链条,增加选民数量,无论是操纵选民还是贿赂选民,成本将大到使其不可能,这有利于选民意愿的真实表达。(3)以民意为依归,完善领导负责制。山头主义、本位主义是中国行政管理体制的严重弊端,单位领导至多对本单位职工负责,还有的只对上级负责或者只对提拔、赏识自己的领导负责,更有不少领导将职权视为兑现的良机,这是中国行政管理效率低下的重要原因。今后,中国应该推行民意代表职业化和精英化、民主政治常态化,加强民意代表对行政领导的硬性约束,领导机构在精简的同时规定行政首长对民意代表负责,行政首长任命机构主要官员,下属官员对行政首长负责并与首长共进退,这既有利于提高行政机构效率,也有利于打破固有的山头主义、本位主义。(4)将社会主义个人的基本权利和党、国家的重大利益法制化。民主作为市场经济社会的一种工具,其优点是相对的,缺点是绝对的。为避免民主对社会生活的过度扰动,可以将涉及社会主义个人基本权利和党、国家重大利益的内容先行法律化,并设计较高的民主修改门槛。例如,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等都已经上升到国家基本法的层次。成熟的民主可以提供最优方案,但在最优方案出现以前,现行法律规章制度可以作为次优方案对民主活动加以规范,促进其尽快成熟。(5)因应民主与法治深化的需要,中国需要尽快进行顶层设计。民主与法治的完善意味着中国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重大变化,中国的行政管理体制和干部任命机制将有很大的创新。未雨绸缪,中国可以借鉴欧美发达国家和新兴发展中国家比较成熟的做法,结合中国的国情,大胆探索,谨慎求证,设计一条有中国特色、符合中国需要的民主与法治路径。唯有如此,民主与法治在中国才能取得重大进展。
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得到了初步的发展,但效率优先带来的动能逐渐减弱,公平分配逐渐成为中国社会民意的主流。如何因应贫富差距带来的社会稳定问题,已经成为中国党和政府不容回避的问题。当代欧美发达经济和新兴发展中国家重视劳动力扩大再生产,重视向劳动要效益,在政治上大力调整劳资关系,将民主与法治发展为西方公民社会的一体两面,积极缓和社会矛盾,值得中国认真思考和借鉴。以劣质土地财政长期猖獗为代表,中国传统计划经济衍生的既得利益阶层已经成为中国进一步改革开放、国民经济进一步发展的桎梏,完善民主与法治因此成为中国深化政治体制改革的基本内容。民主与法治有利于中国权贵资本的转型,有利于民营资本的净化,有利于中国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环境改善,有利于缓和中国的阶层矛盾,有利于进一步释放中国国民经济的活力,从而有利于实现中国国富民强的最终目标。中国需要尽快发展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和法治。2013年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新一代领导集体英明睿智,大力反腐,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领导核心在我国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太大,从而承担的风险也太高,中国需要长效机制——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和法治去保障中国反腐事业持续有效地进行下去。
注 释:
① 参见《媒体:清华教师被骗1760万舆论为何“歪楼”》,http://news.youth.cn/sh/201609/t20160901_8612385.htm。
② 所有表格的中国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15》,国际数据来自于《国际统计年鉴2015》,均为中国统计出版社2015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编。
③ 参见《胡德平:薄熙来“唱红打黑”让我觉得很恐怖》,http://business.sohu.com/20141113/n40598944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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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桃芳)
Study on Democracy and Rule by Law in Market Economy
GU Shu-gui
(Institute of Applied Economy,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hanghai 200020,China)
After Laissez-faire capitalism and Imperialism,current international market economy focuses on expanded labor repro⁃duction,profit from labor,so that democracy and rule by law become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Occidental world.Vested interest stra⁃tum coming from traditional planned economy,hinders further politic system reform,ties inward market economy vitality,it is the funda⁃mental reason why national economy increasing rate falls continuously in the past ten years in China.Democracy and rule by law are the basic forces further pushing current China to reform and opening,and the basic contents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should be perfected actively.
expanded labor reproduction;vested interest stratum;democracy and rule by law
F120.3
A
1672-626X(2017)05-0010-09
10.3969/j.issn.1672-626x.2017.05.002
2017-06-21
顾书桂(1970-),男,江苏姜堰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应用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经济学博士,主要从事金融学、城市经济学与政治经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