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美学之

2017-10-17 15:44杨鹏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29期
关键词:气韵古琴绘画

杨鹏

摘要:中国文人领域的艺术种类虽然各不相同,但有着千丝万缕的精神联系。这个联系的纽带,就是发源于中国本土、维系千年而不断的传统哲学观,它影响甚至塑造了中国传统文人群体的创作形式,衍生出独树一帜的作品。本文在中国美学框架下,对中国古琴和文人画做初步的探讨。通过古琴和绘画的比较性研究,让我们了解到传统文化的精髓。

关键词:绘画;古琴;传统中国美学;气韵;历史性特征;笔墨技法

中国的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有序的传承中,我们的先辈为我们留下了大量图像、文献等宝贵遗产,而各个艺术种类,早已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中国绘画、书法,还是音乐,其精神思想,贯穿着文人士大夫的情怀和天人合一的哲学观。由于深受这一思想的的影响,各门艺术在各自发展的历史道路中,彼此间相互融通、借鉴,形成了同源性,这也是中国传统艺术的主要表现形式。后世的艺术理论研究者,除了研究历代画家的作品和理论之外,似乎还应关注到这些画家绘画之外的其它成就,如果能把这些成就和绘画成就联系起来研究,或可对现今的绘画理论研究提供新的思维研究方式。例如,中国历代的很多画家也是弹古琴的琴人。他们的艺术创作思路,通常是以弹琴的理论指导绘画,或者以绘画的理论去探索弹琴,通过互相借鉴,达到了一定的艺术境界。

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山水画家兼理论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丛,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嶤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絶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由此可见,在他的艺术评论中,同时提到弹琴和绘画的过程。《南史》称他:“妙善琴书,图画,精于言理。”可见,宗炳是一位会弹琴的画家。在他的画论中,“拂觞鸣琴,披图幽对” 是一个弹琴心静的过程,在这其中去感受自然的变化。接着他又说:“峰岫嶤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絶代,万趣融其神思。”这是他对于自然的体悟,只有“神思”方能做对于万物的真趣的了解,最终达到 “远游而畅神”的审美观念。宗炳认为弹琴与绘画有联系,二者的境界互相统一。好比一幅精美的山水画长卷,其中山的起伏形状,犹如一首空旷且旋律悠长的古琴曲。但究竟古琴和绘画艺术在实践和理论上有哪些相通的地方?以下将进行具体的分析。

一、点与线条

宗白华先生论及中国山水画中的空间意识时曾说①:“中国人的最根本的宇宙观是《易经》上所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我们画面的空间感也凭借一虚一实、一明一暗的流动节奏表达出来。虚(空间)同实(实物)联成一片波流,如决流之推波。”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绘画,主要是强调生命的流动性,通过生命体无有间断的流动,产生出生动的节奏旋律。这种独特的宇宙观和哲学观,也同样是中国美学重要理论之一。

历代美术理论家都围绕线条表现这一理论思想展开讨论,如清 龚贤②:“大凡笔要遒劲,遒者柔而不弱,劲者刚亦不脆,遒劲是画家第一笔,炼成通于书矣。”(《柴丈画说》)。这是强调画家在创作过程中运用有张力的线条,描绘景物。可以说,中国的历代艺术家们,洞察和领悟自然界中事物变化的节奏、旋律,由此创作出独特的点和线的语言形式,在点与线有节奏、有旋律的构成中,描摹出自然之景,抒发个人情怀。

在绘画创作中,点是笔对宣纸的接触而留下的痕迹,线则是点的延伸。点和线经过丰富的变化和有节奏的组织,而形成为图像。画家对于不同的自然景色,运用线条的变化与自我情感的互相结合、提炼,产生出了不同风格的艺术作品。画家在运笔过程中,运用对力的掌握——即提、按、顿、转、折等手法,与水和墨的交融变化,在纸上画出不同形式的线条。这些线条的节奏、变化,记录了笔和纸张之间的反作用力大小以及运笔速度。

如图1所示:

由于手腕运笔接触纸面,產生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在纸上留下痕迹,这个痕迹就显示了所谓的“笔力”。又由于在运笔过程中,通过腕力的大小,使得运笔时提按、疾徐等发生了复杂的变化,这就使中国画的线条,具有了千变万化的表现能力。以纸为载体、笔墨为工具、线条为记录形式,我们可以得知画家在创作中的动作韵律和情感波动。在此基础上,再以之描绘主题中本具有的轮廓形状,就是完整的作画过程。

点和线,也同样在古琴弹奏之中体现。在弹古琴时,先用右手弹出一音后,左手按弦的手指向上或下滑动一个或数个音位,形成音程的变化。这一过程的发生,通常称之为“走手音”。如图2所示:

“走手音”使音逐渐弱化,产生由实而虚的振动,造成超逸、脱出之势,给人以趋于深远、无限之感。古琴用以其特有的“走手音”技法,在余音中使本来是点状的音线性化,连成一条圆柔的旋律曲线,并在音的逐渐虚化过程中,制造出虚灵、飘逸的效果来。此外,古琴又以其独特的指法,通过吟、猱、绰、注、撞、逗等技法,制造出弯曲的或者波浪型的音阶线,使原本单性的线条乐音,迸发出大量的丰富的线状音迹,这也是其他弹拨丝弦乐器所不具备的。

古琴的按点带弦的方式,使它保留了弹拨乐器所固有强度与力度,而线状发散性的旋律则又使它增加了深邃厚重的音效,又由于古琴的琴弦很长,振幅广阔,故既可以弹出极轻柔飘忽的音色,也可以弹出沉重刚烈的音色,这全凭演奏者的力度和演奏中人的情感变化。故而明代的琴家徐上瀛在《溪山琴况》③中说:“左之按弦也,若吟若猱,圆而无碍,以绰以注,定而可伸,纡回曲折,疏而实密,抑扬起伏,断而复联;此皆以音之精义,而应乎意之深微也。”

由此可知,无论古琴还是中国画,都是通过富有生命力的、千变万化的线性表达方式,创作出艺术作品中强烈的运动感的。这种线条的张力,细致的描述主题本身以外,也是人头脑意识中,对于美好事物感受的再度升华。

艺术作品中,线条的变化,表达了创作者的情感和情绪,以此打动欣赏者,使之产生共鸣。这一过程除了有感性的一面,还包含了艺术作品中的理性的特征,这是由线条本身具有自律性所决定的。在古琴音乐中的旋律线条,通过若干多条旋律线有规律的组合,产生出曲调节奏。

例如隋唐琴家陈拙指出④:“弹操弄者,前缓后急者,妙曲分布也,或中急后缓者,节奏之停顿也。疾打之声,齐于破竹;缓挑之韵,穆若生风。亦有声正厉而遽止,响以而意存者。”这里通过节奏急缓的运用,表达变化的韵味。这和画家的作画原理相同,例如南宋画家马远,在作画时,也通过快慢的运笔产生刚性、有棱角的线条,产生出强烈的感官冲击,从而也表达出变化的韵味。所以在古琴和山水绘画作品中,都以线条作为主要的表达方式。

二、指法与画法

庄子式的师法自然、天人合一思想,在中国文人画作与画论中有指导地位。 通过千笔万笔的描摹,勾画出自然之景,大则天地山川、细则昆虫草木,万籁无遗,无一不始于道。这一观念也影响了中国文人画的技法发展。清代丁皋在《写真秘诀》里是这样表述的⑤:“凡天下之事事物物,总不外乎阴阳,以光而论,明曰阳,暗曰阴,以舍宇论,外曰阳,内曰阴,以物而论,高曰阳,低曰阴,以培楼论……惟有阴有阳,故笔有虚有实。”

虚与实是中国画创作时首要的表达形式。在中国画中,构图章法是虚实的一种体现。虚实相辅相成,使得整幅作品生动起来,这也是中国哲学中“道”的显现。可以说虚与实虽然对立但却不矛盾,在创作过程中,常常是有机统一的,使画面中的空间延展开来。要想掌握中国画中虚实的妙境,须从实景处下手,如果实景处理好了,空景也就体现出来了。

如图3所示:

齐白石的《虾子图》在创作时没有画一笔水纹,除了画中的两只虾子相依外,整幅画都留白处,但却给人以在水中活生生的游虾的感觉。画家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整幅画都在把握这两只虾子的神态,通过对水墨的把握,用很实的笔法,刻画虾子的基本形貌。而画面虚白之处,不着一笔,就能表达出空灵流动着的水的意趣。

古琴弹奏也着眼于虚实的表现手法。通常在演奏琴曲时,手指按琴面作滑动状,但在上一句乐音的收尾与下一句乐音开头之间,手指则是离开琴面的。此时的琴音虽然是间断的,但是乐曲却不断。这和绘画留白的创作原理是一样的,在这似有似无的意境中,所展现出的是一种“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的大道自然之境界。

此外,古琴除了在音韵上表现自然之境外,在演奏手法上也模仿自然界,这和绘画中的“师法自然”的真谛一样。古人在认识自然的同时,对于艺术的创作,也尽最大的可能和自然相融合。

例如古琴中,左、右手的指法通常都是用自然界中的某一种事物来解释和比喻的:

右手指法 劈 托---风惊鹤舞势

抹 沥 拂 度 擂---鸣鹤在阴势

锁 反锁 短锁 长锁---鹄鸡鸣舞势

勾踢 勾 踢---孤鹭孤群势

擠 撮---飞龙怒云势

轮 倒轮---蟹型郭索势 等等

左手指法 按---秋鹗凌风势

跪---文豹报物势

对按---鸣鸠唤雨势

游吟---落花流水势

走吟---飞鸟御蝉势

泛---粉蝶发浮花势 等等

在绘画用笔的笔势中,也是以模仿自然界中种种景物的形态而产生的。例如晋代卫夫人在《笔阵图》中记载:“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撇如陆断犀象,捺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在用笔中,通过点、提、按、顿、挫等技巧,来表现自然界中的景象。这属于传统六法论中“应物象形”的美学范畴。

画者在创作中,对不同景物往往运用不同形式的画法。例如,描绘参天古松、古藤老木的时候,常运用揉笔的画法。而揉笔是通过增强长峰的笔端变化,通过笔锋微微揉动,再加之以提按顿挫,使划出来的笔力更加遒劲。这种上下来回摆动的笔法也入书法。为了加强笔划中拙朴的金石气息,除了在横着作画的时候上下摆动外,在竖着作画的时候还要做左右绕圈的摆动。作画的时候,个人的情绪波动注入笔端,才能画出这种曲折、枯涩相交的线条效果来。

相应地,古琴中有“猱”和“吟”的指法。在“猱”与“吟”的弹奏中,以手指向本音数次来回地绕圈滑动,以达到尾音微颤的效果,以此表述情感。“吟”的幅度较小,“猱”的幅度较大,二者的颤音均呈现出曲线的波形状。这种波动的美,使乐曲更加悠远、凄婉,旋律也呈现较规则的线性感。在古琴演奏中,这种来回运指的韵味之美,与笔法中苍劲有遒劲的金石之美互为应证。

不仅如此,在画法和指法均有中、侧锋的运用。在绘画中,中锋用笔的线条多圆润无角性的转折,在绘画中常用来做游丝描、铁线描。而侧锋用笔多取其势,其画法多妍丽而又有劲。在山水画中,侧锋为主的画法多半是折带皴的方形运笔;又有披麻皴,则多以中锋画法的圆笔为主。虽说各有千秋,但中锋和侧锋在实际的画法中也不是泾渭分明的,常常是中、侧兼用。

古琴指法亦有中、侧锋之分。前者手腕垂直,手指与弦成90度角,取先肉后甲之音,音色圆润松沉,与画法中中锋用笔的原理相同。侧锋运指则是在弹奏的时候,右手带其斜势,先甲而后肉,其音色较刚劲方硬。而古琴的不同流派,又有对中侧锋不同的要求,如广陵派多侧锋运指,吴门琴派多中锋运指,从广泛区域来看,北派古琴多立腕,南派古琴多悬腕,这些,又可以和绘画中南宗、北宗的笔力力度,可以作一比较了。

三、气韵解析

“气”的理论,在中国由来以久,释义繁多⑥。概括而言,最初构成宇宙的一切事物的本质,是“气”。“气”在有形的物质中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生命体由精气组成。“气”是物质变化的原动力,也是万事万物运行的方式。总之,有“气”才能够有变化,有“气”万物才能得其滋养。所以中国的美学也必然受到“气”的影响,从而建立美学观点的“气”理论。

南齐的谢赫在“六法论”中,首先就提出了“气韵生动”,这可以说是中国美学“气”理论的核心内容,后世理论者都在这一概念下展开讨论。例如(清)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篇》⑦:“天下之物本气之所积而成。即如山水自重岗复岭以至一木一石,无不有生气贯乎其间,是以繁而不乱,少而不枯,合之则统相联属,分之又各自成形。万物不一状,万变不一相,总之统乎气以呈其活动之趣者,是即所谓势也。论六法者,首曰气韵生动,盖即指此。” 沈宗骞认为“气韵生动”中的“气”应该是涵括了一切可能出现的“气”,是代表天下万物的根本。

气的运行,是物质由静转向动的过程。在绘画和演奏古琴中亦是如此。在绘画创作之前的阶段,一切可以说是相对静止的,这也是画家“蓄息、存神”的状态。此时的画家,凝胸中之气,这个胸中之气包含了生命之气、天地之气、书卷之气等等。之后气推动了画家心中的思绪,上升到“应物而发”的阶段,也就是产生创作冲动。当心中思绪跃然于纸上,创作过程也由静转动。

画作在平面载体上本来是相对静止的,但一旦作画时有了生动之气,那么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也就带有特定的韵味情感了。因此,观画之动,而知气韵之象。这里的气韵,发于画家的身心,成于笔端。其核心,是宇宙万物运行之本与生命情感相互联系而生成的。舍气则无以生韵,舍韵,则气是一团死气。两者互为因果,正相而统一。气也是生动之象,而生动必然是生气勃勃、韵味无穷、气象万千的。如图5所示

此图的山水多用以淡墨暈染,树干和秀石用以侧笔描绘。墨气润泽,整个画面体现出简淡而萧疏、幽逸而毫无尘俗,万籁无声般有如洞庭湖的霜月之风。倪云林的画,常常是以简带繁的。有的时候他的画风,也有凄凉、索寞的情感色彩。这和他中年丧妻,晚年孤独的个人情感经历是分不开的。不仅如此,由于倪云林早年好道,故个人情感中也具有空寂、无欲、顺其自然的的思想,流于笔尖,就是一番平淡自然的山水意境。此外,倪云林早年对于抚琴也很在行,这些画外的修养,对后来倪氏画风的形成,起到引导作用。由此可见,画家也只有在画外功夫作足之后,笔墨中才能见其端倪、见其神采。

在古琴理论中,气韵的含义最初是指“和谐”的声音。东汉蔡邕在《琴赋》⑧里这样说到:“繁弦即抑,雅韵乃扬。”这里的韵,起初是相对“声”而言的。有声而后有韵,音之发谓之声,声的延续称为“韵”,韵作用于声,使声有了“味道”,即所谓的“韵味”。而古琴的韵味,是拨动琴弦发出声之后,随之而留的余音,这便是古琴的“韵”了。这种无限美妙的“味道”当是琴人操琴之始,所蓄胸中之气和鲜明的个人情感所转变而成的。

在《春草堂琴谱》⑨中这样记载道:“弹琴要先调气。气者,与声和并而出者也。每见弹琴者,当其慢弹则气郁而不舒,快弹则气促不适,鼻鸣面赤,皆气不调之故也。”由此可知,弹琴的时候,要最先调其气,待到气顺舒畅的时候,才能弹琴弄操。宋代琴家成玉磵也说:“指法虽贵简静,要须气韵生动,如寒松吹风,积雪映月是也。若僻于简静,则亦不可,有如隆冬枯木,槎朽而终无屈伸者也。”可以说,弹琴者于动中取静,正是为了在静中生动一样,这个过程,和绘画中先静蓄其气待因情升华后的过程,异曲同工。

无论是弹琴还是绘画,都是从空灵深远的“心境”中表現其“气韵”的生动,从而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活跃、充实与弥漫。它们通过对某种情景的体悟,从而获得人生境界的升华,这个情景可以是某种情感、某种文化、某种精神、某种境界等等。作者有所体悟后,把全身心的创作灵感调动和激发出来,随之产生韵,韵味也是作品展现出来的魅力、磁力。它唤起欣赏者们对那个情境的类似体验,从而打动欣赏者。这种人生的经验和感受,是关乎感性的,所以“韵”总是直接、鲜明、活泼、富于个性的。

四、精神归属

在中国文人的精神世界中,自然始终被赋予特殊情谊。这种思想在中国的先秦两汉哲学著作中可见一斑。例如《庄子 大宗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合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道德经》:“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黄帝内经》亦云:“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这里可知,顺应自然,才能真正做到和自然和谐相处。

这种主客共化的模式,在中国的美学体系中具有其活力。在自然中去体悟,并且结合自己的情趣,找寻自己心灵的归宿,是文人士大夫的常见做法。这种心物交融的理念,也深深影响了中国古琴和中国绘画的形成与发展。在琴和画中,有大量的作品都是歌颂自然的,从花鸟虫鱼再到山水风光,气象万千,形式多样。把具象的“气”抽象化,转而再把抽象的“道”具象化,这即是 “天人合一”思想的主要表现形式。

在艺术作品中,“道”可以具体化为 “远”的思想观,因为“远”可以超越、脱离世俗的空间,从而达到自然宇宙的融合与统一,故而中国山水画的构图很少有局促的格局。画者在创作的时候,通常只对着一片近景(一座山的山脚、一个封闭的庭院等)进行细致的刻画,把画面局限在一个有限的范围之内,在山的上面或者后面露出大片的天空或者远山,使其开阔起来;在远山的一边留下大片的,或一缕长长的白水,使其直通辽远的天际,让其深远起来。再从密实的景物中挪出空来,以显现其境界的“阔远”,在景色中画出少许住宅和人物,使天地和人物住宅容为一体,从而表达出“道”的面貌来。这是传统中国式的基本构图法则。

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云⑩:“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派,则远矣。” 这是对山水画中的“远”,及如何致“远”的深微的考辨。(清)蒋和在《学画杂论》中亦云!:“山峰有高下,山脉有勾连,树木有参差,水口有远近,及屋宇楼观,布置各得其所,即是好章法。尝论《玉版十三行》章法之妙,其行间空白处,俱觉有味,可以意会,不可言传,与画参合亦如此。大抵实处之妙,皆因虚处而生,故十分之三天地位置得宜,十分之七在云烟锁断。”可知实处只是“景”,虚处方能生成“境”,而虚处之妙,正在致“远”中,显现“道”的奥妙。

古琴音乐也特别重视致远,通过“远”来制造出意境,达到“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相比来说,古琴音乐中的“远”与绘画中的“远”在用意上是完全相同的,画通过笔墨形迹来展示“远”的空间感,而琴通过乐音的运动与节律唤起“远”的空间感。这种“远”,正是由乐音的“虚”、“淡”、“静”所达致。

明代徐上瀛在《溪山琴况》@中说:“远以神行。……至于神游气化,而意之所之,玄之又玄。”是说“远”只是一种精神、意念、感觉的游行(神游),这种游行,或者趋向于静谧,或者趋向于虚微。他又说:“时为岑寂也,若游峨嵋之雪;时为流逝也,若在洞庭之波。倏缓倏速,莫不有远之微致。盖音至于远,境入希夷,非知音未易知,而中独有悠悠不已之志。吾故曰:‘求之弦中如不足,得之弦外则有余也。”古琴的走手音由實渐虚、由强渐微,这与感觉上的由近渐远相迭合,所产生的即为不断远去的空间感受。人在这一空间里,进行古曲的演奏,达到情和境的结合,从而表现出天地人相合一的思想境界。

不仅如此,“远”是由声音渐虚、渐微、渐静所产生的空间效果,然这空间效果之所以有“韵”、有“味”,则并不在这古琴本身,而在乐曲中的情。随音响渐渐岑寂之时,情脱出了声音载体,独自在人的感觉的空间意境中盘旋,这就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意味。而古琴音乐在其结尾处,总是以悠长、舒缓的乐音渐渐趋向岑寂,将思绪、意念引向远方,就是为了得其弦外之音。

(宋)苏轼曾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古琴的妙韵毕竟不在琴上,也不琴音上。当音从意转,意先乎于音的时候,才是“意之微乎”的妙韵所在。故而(明)徐上瀛在《溪山琴况》中又说:“得之弦外者,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徜恍。暑可变也,虚堂疑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传统中国美学强调的弦外之致,景外之境,真谛也在此。 绘画有象外之境,古琴有弦外之音,这也正是中华民族宇宙总观 “天人合一”的精神显现。

琴与音合,音与画合。古琴和绘画中“远”的表现形式和思想观出于同源,相互为证。正如道家说:“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大音若希,听之不足闻,大象无形,视之不足见。”佛家也说:“般若之境,相中之色的纯悟境界。”而儒家说是“和”,以人的心灵作为“和”的起点,以宇宙的“和”作为最终目的。和己性、和人性、和物性、和天地。这也许就是中国传统绘画和古琴相融通的精神归属吧。

五、结束语

《道德经》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早期中国哲学关于道的表述:万事万物皆由“道”而产生,故而“道本自然,道法自然”。自然对于道来说,是根本的东西,也是人所取法的最根本的对象。道的运行与存在完全是一种不受拘束、天然无为的状态。而这种“天然无为”和大自然相结合的思想观点,也是中国绘画和古琴艺术所要表达的主要思想。

综上所述,无论古琴还是传统绘画,其主旨都符合于中国哲学思想。它们所传达的是人对自然的关注,这种关注沁入了中国传统文化。这也是传统中国文人看待宇宙间万事万物的观念,又是中国美学的总核心。古琴和绘画的深入研究,将让我们对中国传统的艺术有更加全面的认识。

注释:

①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P.193

②龚贤,《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P.794

③《续修四库全书 子部 艺术类》第109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P.474

④宋 朱长文《琴史》卷四, 汪孟舒校本(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1959)

⑤清 丁皋,《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P.548

⑥此论广泛见于各类中医书以及道教书籍。如《黄帝内经》<生气通天论篇第三>,唐 佚名,《无能子校注》,(中华书局,1981),五代 谭峭,《化书》,(中华书局,2006),等。

⑦清 沈宗骞,《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P.912

⑧东汉 蔡邕,《蔡邕集校注》邓安生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P.461

⑨清 戴源,<鼓琴八则>,《续修四库全书 子部 艺术类》第109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P.299

⑩宋 郭熙,《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P.640

!@清 蒋和,《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P.278

@《续修四库全书 子部 艺术类》第109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P.47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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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汉)蔡邕,著邓安生编.蔡邕集校注[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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