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河
据说金日成拿着周恩来的信件,说了一句话:“调郑律成回国?可以嘛,中国共产党给我们培养了那么多干部,现在你们要一个郑律成,不成问题。”
“送给小鬼女军官”
七七事变爆发后,大批国统区爱国青年和进步学生不畏艰难险阻,跋山涉水奔赴延安。在浩浩荡荡的人流中,有一位身背小提琴的清瘦青年尤为引人注目,他就是出生在朝鲜南罗道光州杨林町一个贫苦家庭的郑律成。这一年,他19岁。到达延安后,郑律成的音乐才华得到充分发挥,他创作了歌曲《歌颂延安》(后改名为《延安颂》),很快在延安军民中广为传唱。
在延安,郑律成认识了抗大女生队的丁雪松。两人都是抗大的干部,开会时经常碰到,加上郑律成常常到女生队来教唱歌曲,两人的交往也就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来自塞外的寒风开始吹打窑洞的窗棂,山坳里的草木已凋零殆尽,然而,黄土高原高旷荒凉的冬季并不能阻挡年轻的心。
这天,丁雪松回到队部,突然发现窑洞变得不一样了:临窗的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原来摆在桌上沾着红印泥的图章,被擦得干干净净。“不会是哪个好心的女生帮忙收拾的吧。”丁雪松没怎么往心里去。可过了几天,丁雪松发现窗台上又多了几束干花,她正想问个究竟,偏巧来了任务,忙着忙着也就忘了。再过了几天,桌子上又冒出两本书。丁雪松拿起来一看,一本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一本是小仲马的《茶花女》,翻着翻着,书里面掉下了一个小纸条,丁雪松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送给小鬼女军官”,落款郑律成。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天来窑洞里的种种变化,都是他的“杰作”呀,想起这个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和豪气的小伙子,丁雪松的脸上绽出了朵朵红云。
当时,延安青年正流行读世界名著。现在书就在自己手上,丁雪松自然如获至宝,每天晚上都会就着小油灯仔细阅读。书刚看完,郑律成像算好日子似地如期而至。磨蹭了半天,郑律成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很早就注意你了……”原来,郑律成在清晨散步时常常碰见丁雪松带队喊操,那短发拂耳、嗓音洪亮、口令利落的飒爽身影深深地印在了郑律成的脑海里,他便偷偷在心里称她为“小鬼女军官”。等和丁雪松近距离接触多了,郑律成见她成天系皮带、打绑腿,开会时又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吓得始终不敢接近她,想来想去,便决定用搞搞卫生、放点花草作试探,谁知丁雪松是个“粗心”的人,不得已郑律成才放出了送书的“大招”。郑律成诚恳地说道:“我们交个朋友吧。在女孩子中,你很突出,精明干练。你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很有份量。”
郑律成的表白一下子就打动了丁雪松,姑娘感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激动。等郑律成诉说完自己从朝鲜到上海、到南京再到延安参加抗日的艰难曲折的人生经历后,丁雪松也把自己在重庆从事革命活动的情况告诉了他。巧合的是,两人都是1918年生的,同样喜爱音乐,同样阅读过一些世界文学名著,又同样有着强烈的抗日救亡的热情:两颗年轻的心瞬间贴近了!
恋爱过程一波三折
1939年元旦前夜,历来风风火火、情感内敛的丁雪松送给心上人一张印有雪松图案的贺年片,含蓄而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心声。郑律成欣喜不已,不论谁到他的窑洞来,他都会激动地指着桌上的贺年片大声嚷道:“我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啦!”不久,郑律成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就在郑律成和丁雪松享受着爱情的甜蜜时,乌云却重重地飘了过来。1939年夏天,有关部门领导得到通知,里面提到朝鲜人情况复杂,不仅不再吸收他们入党,就连已经入党的也开除党籍,不过因为郑律成写了《延安颂》等有影响的歌曲,所以保留了他的党籍,但他必须将他在上海、南京的那段历史交待清楚,包括他引以为豪的监听日本人电话的抗日光荣史。偏巧郑律成就是无法证明自己的革命經历,一着急,就赶紧来找丁雪松商量。丁雪松也没经验,想了半天,爱莫能助。
不久,丁雪松进入“中国女子大学”高级研究班学习,并兼任校俱乐部主任,郑律成则调回鲁艺担任声乐教员。丁雪松最要好的同学和“女大”政治处的领导纷纷找她谈话,劝她和郑律成一刀两断。在强大的现实压力下,郑律成与丁雪松再也无法公开来往,只能把各自的心事写在日记里,偷偷交换着看。
丁雪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恼和忧虑中。她无法相信一个纯真热情、立志革命的青年会是“坏人”和“特务”,可她是党员,必须服从组织,她只能期待着能把郑律成的问题弄清楚的那一天。
郑律成似乎看出了姑娘矛盾的心情,一方面觉得她深受组织器重,自己配不上她,一方面又为自己干扰了她内心的平静而不安。转眼到了1940年春天,延安四周开满了红艳艳的山丹丹花。一天,两人不期而遇,便默默地并肩同行了起来,从山坳走到山峁,又从山峁走到山坳,走了很长时间,丁雪松终于下定决心,郑重地向郑律成承诺:“相信我,我将永远等下去!”丁雪松的话给了郑律成莫大的信心和勇气。而丁雪松也是说到做到,眼见昔日同窗一个接一个地组成家庭,她仍旧孤独地履行着自己的誓言。在她的心中,郑律成就是自己的人生归宿。
时间一晃就到了1941年11月,郑律成和丁雪松的恋爱路障终于等来了清道夫。边区参议会即将召开,八路军炮兵团团长、同样是朝鲜籍的武亭从前方赶回延安参加会议。武亭是一位老同志,不仅很早就参加了中国革命,而且走完了长征,在党内享有一定声誉。他特别喜欢郑律成,把他看成自己的亲弟弟。当得知郑律成与丁雪松恋爱中的波折后,他专门跑过去对丁雪松说:“我很了解律成,我认识他的大哥和二哥。郑律成没有问题,他的家是革命的家庭。”武亭的话给了丁雪松莫大的安慰,也证明了郑律成没有历史问题,她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郑律成。郑律成紧紧搂住丁雪松,激动地说道:“你的心像白雪一样纯净,又像水晶一样透亮。能赢得你的心,我要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
1941年12月,在鲁艺的一间大平房里,由周扬主持,郑律成和丁雪松举办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一对相爱的人苦苦等待了三年,终于迎来了这幸福的时刻。
周恩来亲调郑律成回国
婚后由于工作需要,夫妇俩很快就分居两地了。1942年8月,郑律成被派往太行山工作,开始时,丁雪松还能零星得到一些关于丈夫的消息。可随着抗战形势的风云变幻,部队行军打仗,居无定所,她就与郑律成断了音信。1943年4月,怀孕的丁雪松在积雪的山坡上摔了一跤,导致早产。因为没有乳汁喂养,又联系不上丈夫,她只好忍痛卖掉了郑律成心爱的小提琴,换来一只刚产下羊羔的母羊。为了纪念那把失去的小提琴,丁雪松给女儿起名“小提”。
丁雪松平时工作缠身,又是初为人母,在照料小提方面自然力不从心,日子过得很辛苦。正当她考虑像别的革命夫妇一样暂时把孩子送给别人抚养时,郑律成神采奕奕地出现了。丁雪松喜出望外,高兴地说道:“你可回来了,小提就交给你带吧!”郑律成望着襁褓中的女儿,疼爱不已,毫不犹豫地担当起了“保姆”的重任。他弄来两只母羊,挤羊奶喂养女儿,洗洗涮涮更是一丝不苟,生怕委屈了女儿,俨然一个充满了“母爱”的好父亲。
抗战胜利后,丁雪松随郑律成前往平壤参加朝鲜建设,在那里,郑律成先后谱写出了《朝鲜解放进行曲》、《朝鲜人民军进行曲》和《东海渔夫》、《图们江》等脍炙人口的佳作。
新中国成立后,中朝两国正式建交,绝大部分中方人员要调回国内。郑律成、丁雪松夫妇再次面临新的抉择:要么丁雪松加入朝鲜籍,要么郑律成来中国,再要么两人分手,各奔东西。夫妇二人感情深厚,能结合到一起已非易事,又一起经受了那么多困苦,自然很是珍惜家庭。为了不让妻子再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郑律成主动说道:“我是一个国际主义者,在朝鲜在中国,都是一样干社会主义。”
这年9月,丁雪松奉调回国。知道这件事后不久,周恩来总理亲自写信给金日成主席,要调郑律成回中国。据说金日成拿着周恩来的信件,说了一句话:“调郑律成回国?可以嘛,中国共产党给我们培养了那么多干部,现在你们要一个郑律成,不成问题。”后经周恩来批准,郑律成加入中国国籍,夫妇二人回到中国并恢复了中国共产党党籍。
从朝鲜回国后,已成为世界上仅有的集两国(中国和朝鲜)军歌创作于一身的郑律成先后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中央歌舞团和中央乐团工作,创作了大量赞美祖国大好河山、讴歌世界和平、赞颂普通劳动者的歌曲,这些作品选材多样,主题鲜明,热情洋溢,旋律优美,在新中国音乐史上享有很高的声誉。而丁雪松不甘示弱,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也颇有成就。1950年秋,丁雪松出任政务院外事办公室秘书长、中国人民对外协会副会长,开始以东方女性雅致聪慧的形象出现在世界外交舞台上。其后,她作为多个代表团的成员,相继访问了东南亚、东欧、北欧的20多个国家,受到各界一致好评。
1976年,郑律成病故,丁雪松肝肠寸断。为了淡化失去亲人的悲痛,她一心扑在工作上。1979年2月,丁雪松出任驻荷兰大使,成为新中国的第一位女大使,之后又出任了驻丹麦大使,被外电誉为“女大使中不多见的人才”“把高雅的风度与职业的外交和卓越的才能结合了起来”。
工作间隙,丁雪松将丈夫生前的手稿和遗作悉心整理收齊,并写下长文《永存的记忆》,深情地忆述了她和丈夫动人的异国情缘。每年清明,丁雪松总会和亲友们一起去八宝山。在郑律成的灵前放上鲜花,静静地面对着那个与自己同龄却已经长眠地下的爱人,默默地诉说着自己真挚的情感和无尽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