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周边外交很重要
——访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

2017-10-16 08:26
党员干部之友 2017年10期
关键词:外交政策秩序实力

□ 本刊记者 宗 禾

做好周边外交很重要
——访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

□ 本刊记者 宗 禾

记者:阎院长,您好!前段时间,您的一段视频在网络上受到广泛关注。其中您指出,研读国际关系首先要破除“经济决定论”,其次不要相信“阴谋论”。是什么让您对这两点深有感触?

阎学通:我原以为这段视频会遭到广泛批评,没想到支持的声音成为主流。任何国家的国家利益都是多方面的,安全利益、政治利益和文化利益都是国家利益,不可能只讲经济利益而不考虑其他利益。所以,“经济决定论”和“阴谋论”是两个非常不科学的分析方法。社会上这种“经济决定论”和“阴谋论”的例子很多,如:称苏联解体的原因是戈尔巴乔夫是美国中情局间谍;美国发动科索沃战争是为了破坏欧元;小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是因为他们家开了石油公司;2008年金融危机是因为美国发动了货币战争;日本对钓鱼岛所谓“国有化”是美国挑起的争端,意在破坏人民币国际化……

对我们国家来说,用“经济决定论”不但解释不了我们的外交政策,而且在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用“经济决定论”指导外交政策也是有害的。务实外交很可能是为了其他的利益而不是经济利益。例如,沙特亲美政策的核心是保持美国对沙特的军事支持,而不是采购沙特的原油。为何沙特刚与美国签订了1100亿美元的军售协议?它这是用钱买安全利益。中国是日本和韩国的重要贸易国,但这两个国家仍因为钓鱼岛争端和部署萨德对抗中国,其对华政策显然也不是出于经济考虑。

记者:近几年,中国身影在国际舞台上愈发活跃,中国外交成绩斐然,这与我们国家的外交政策密切相关。您认为,经济利益在我国外交政策中占多少比重?

阎学通:我认为,中国外交中取得的重要进展和诸多成就,与坚持以国家利益为政策出发点的外交基本原则直接相关。

2013年,中国外交从韬光养晦转向奋发有为,首先就是调整了外交政策所服务的国家利益排序。这体现为外交战略目标的转变,从创造有利于经济建设的国际和平环境,转向塑造有利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际环境。其中隐含的信息是,经济利益在中国外交中已经不是首要的、压倒性的利益考虑,我们的首要利益是从是否有利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治角度来考虑一切外交政策、考虑我国和国际社会之间的关系、考虑我国与其他国家的战略关系。这个转变符合中国综合实力的国际地位变化,也符合经济利益已非国家首要利益的客观变化。

虽然我国外交战略转型总体上是成功的,但在一些具体问题上还存在着需要解决的问题。当前,中国外交的主要战略目标是塑造有利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国际环境,是合理的。我们需要对自身的实力地位、在国际社会中的能力与作用,形成准确的认识,以此来界定当前阶段的国家利益,并确定优先层级,从中分析出首要国家利益,坚定不移地给予贯彻。同时,综合国力是由不同实力要素构成的,在具体外交问题上的策略,需要根据相关的国力要素来界定,使得策出有据,提高效率和针对性。例如,我国与美国在军事实力上的差距要大于经济上的差距,因此,我国在安全问题上承担的国际责任就不能像经济问题上承担的国际责任那么大。对于具体问题上的国家利益界定和政策制定,需要细致的实力与目标的可行性研究,要遵守实力要素不可转换性的规律,不能以综合国力为制定解决具体问题的政策基础。

记者:现在有学者提出我国外交存在“战略透支”,您认为这个观点是否合理?

阎学通:这种观点反映出一些学者认识到高估实力可能带来的风险,但运用到中国当前外交并不贴切。中国外交的战略资源投入虽然在增大,但并不存在“超支”或者“透支”。

当前,在中国实行奋发有为的外交过程中,应把握两个原则。一方面,我们要积极作为,承担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相应的国际责任,逐渐增加为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外交理念和国际倡议。我们不仅要承担经济责任,还要承担更多的国际安全责任,通过提供更多安全公共产品的方式,满足周边国家的安全关切。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防止承担的国际责任超越中国的国力,特别是具体的实力要素能力。

阎学通,政治学博士,中国国际关系学界中倡导科学方法论和预测国际形势的著名学者,曾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对外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副主任、主任等职,现任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世界和平论坛秘书长。

一国可以承担什么样的国际责任,是相对客观的。例如,联合国规定,发达国家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的援助应为其国民生产总值的0.7%。目前,绝大多数发达国家都未达到这个标准。中国的总体实力还明显低于美国,因此中国承担的国际责任不应超过美国。

记者:谈到国际问题,去年国际社会出现了众多“黑天鹅”现象,尤其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一些国家的人们对当前以及未来国际秩序投入更多关注,同时也对当前国际秩序充满抱怨。您认为这是为什么?

阎学通:人们对国际秩序不满,不是今天才有的新鲜事。一直以来,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互相抱怨对方破坏了国际秩序,只不过在不同时期,抱怨的内容不一样。今天,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都抱怨全球化,认为全球化导致国际和国内两个层面的贫富两极分化。在国际层面,富国越来越富,并且富国与穷国的差距越来越大。在国内层面,富人越来越富,穷人想缩小与富人的差距越来越难。这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都反对当前国际秩序的共同原因。

发达国家反对全球化的负面作用,具体表现为反移民运动、反全球化运动、反建制主义兴起、英国退欧等。发达国家是制定当前国际秩序规则的国家,他们制定出来的规则被认为是符合自由、民主、平等价值观的好规则,但为什么在制定规则的国家内部会产生这些反对力量呢?原因可能在于,自由主义极端化引发了发达国家民众的强烈不满。对发展中国家来说,他们尤其反对西方的双重标准,例如反对西方在分离主义、恐怖主义、自由贸易、人道主义干预等问题上采取双重标准的做法。由于发展中国家在国际秩序规则的制定过程中处于劣势地位,不能主导国际规则的制定,只能被动接受,所以他们抱怨国际秩序,反对不利于己的双重标准。

历史是向前发展的,想维持现有的国际秩序完全不变,这基本是做不到的,因此,中国对国际秩序的态度是:我们既是现有秩序的维护者,也是改革者。新的国际秩序是否会比现在更稳定,没有人能知道,所以,我们只能顺应历史,在秩序的过渡阶段采取理性政策,让我们能以相对平稳、没有暴力与战争的方式过渡到新的国际秩序。

记者:随着国际秩序的发展变化,我国周边环境也会有所变动,我们应如何处理外交政策中的周边与大国的关系?

阎学通:我认为,中国外交需要进一步明确,到底是周边优先还是大国优先。我们需要对自己做一个务实的实力评估:一个崛起中的大国、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有这样一个评估,我们就可以明白我国在全球层面还发挥不了一个超级大国的作用,这超出了我们现有的实力。但是如果我们把自己定位于东亚区域的超级大国,在周边地区发挥主导国作用则是可以争取的。东亚是我们所在的地区,是“未来的世界中心”,对我国来讲,其战略重要性超过任何地区。我们把有限的战略资源集中投放于这个地区,所能产生的战略收益将大于投放到任何其他地区。

我们与周边国家的很多问题,根本原因是双边矛盾,而不是美国挑拨的结果。因此,通过改善中美关系的方式来解决我国与周边国家的矛盾是不现实的。如果我们打牢周边关系的基础,在大国战略竞争中的战略主动性就能得到很大的提升。

客观上,中美战略关系的本质是竞争,这一点在未来很长时期都难以改变。今后10年,中美关系回不到上世纪80年代以合作为主的关系。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实力差距已经很大,而且呈进一步扩大之势,这意味中国在周边地区可有很大作为。做好周边外交,对于中国崛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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