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朵花儿叫『喜欢』

□刘心武

这朵花儿叫『喜欢』

□刘心武

生命的意义之一，是审美。

电视上转播京剧票友大赛，一位年轻女士演唱了程派名剧《春闺梦》选段，那游丝腔婉转幽咽，甚有韵味。主持人问她跟谁学的，她说并没有人教她，只有盘磁带，反复听，来回吟，也就唱下来了。

主持人表示吃惊，这样的唱腔，居然靠听磁带便驾驭下来了，问她成功的诀窍是什么，她微笑道：“因为喜欢。”

我们生命的意义之一，是审美。不管你发了多大的财，如果始终不能自觉地享受审美的快乐，那你的人生就存在着缺陷。

那位票友，虽然参加了大赛，上了电视，但除了她的亲友邻里同事，大概不会有多少人会记住她的姓名。“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事过境迁之后，她多半还是回到生活常态中，继续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去亲近京剧。

能把自己的本职与喜欢融为一体的人，是大福气之人。但一般来说，本职里面难免功利当头，说高点是社会责任，说低点是养家糊口。即使不名利熏心，总不能不计回报，恐怕很难只是审美愉悦。因此，在本职以外，开拓一片无功利因素的业余爱好空间，便成为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了。

我曾在有些野趣的河边，画了不少水彩写生。我没受过专业训练，谈不上画技，全是率性而为，但画时觉得通体舒泰。画完回去把一幅幅还没干透的水彩画随意摆放在书房各处，听着音乐，自得其乐，如翔云霄。

上海卫视播过一部记录片，介绍一群平均年龄50岁左右的妇女，她们组织了一个舞蹈队，请了一位舞蹈教师。这位舞蹈教师原是一家食品店的售货员。他因为喜欢舞蹈，就照着录像带揣摩，居然不仅能跳舞，还能编舞，教给那一群妇女。她们都感谢这位舞蹈教师，让她们圆了青少年时代的梦。那位舞蹈教师靠不算多的酬金维持生活。那是一种清贫而有尊严的生活，从镜头上可以看出，他满心欢喜。

我想，我之于绘画，与他之于舞蹈一样，都没有科班赋予的基本功，但因为实在喜欢，所以画出的、跳出的，脱离了匠艺而蕴涵了纯真，与那听录音带而唱下了《春闺梦》的女子一样，自得其乐之外，也能给别人些许快乐。

于是我决定趁秋色斑斓，再画些水彩画。在河边我遇到一位散步的离休干部，他采了朵银色的小花插在茄克衫胸兜里。

我问他：“您采的花儿叫什么名儿？”

他笑得脸上的皱纹也仿佛一朵风中的花，回答我说：“这朵花儿么……就管它叫‘喜欢’吧！”

难得喜欢！你心上有这么朵花吗？

（摘自《心灵体操》时代文艺出版社 图：项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