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锡伯族民歌为例,对民歌是民族历史的伴随者、民歌是民族物质生活的见证者、民歌是民族意识形态的捍卫者等观点从理论上进行了阐述。并指出:民歌有着其天然的民族属性。民歌虽为民族文化艺术表现形式之一,但对于研究民族历史、了解民族物质、精神生活等均有着不可替代的功能和作用。民歌所具有的属性本质,不仅为锡伯族所固有,且为人类社会发展特定历史阶段各民族所共有。
【关键词】锡伯族民歌;民族属性;民族历史;民族生活;民族意识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民歌乃民间歌曲,是民间音乐体裁的一种,是人民群众在生活实践中经过广泛的口头传唱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歌曲艺术。民歌在我国各地区、各民族中浩如烟海、不计其数、形态各异、五彩纷呈。
民族是在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最普遍的社会现象之一。“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經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
“自从民族诞生以来,世界上每一个人都隶属于某一个民族,所以现在人类所拥有的一切音乐作品都是民族音乐”。据此,作为民间音乐艺术类别之一的民歌则无疑也应该隶属于不同的民族,全人类有多少民族,就有多少不同族别的民歌存在。
既然民歌是属于民族的,那么二者之间就存在着一定的关系。笔者认为:民族是民歌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或本源;民歌是建立在民族物质基础之上的精神或文化产物,二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既然民歌是建立在民族物质基础之上的产物,因此相对于民族这个主体或本源来说就有着一种内在的自然属性。这也就是本文所要阐明的观点:民歌具有与生俱来的、不可否认的民族属性。
那么民歌的民族属性到底表现在哪些方面呢?民歌的民族属性又是如何表现的呢?下面,笔者将结合锡伯族民歌来论述这一问题。
一、民歌是民族历史发展的伴随者
民族属于历史的范畴,其有着发生、发展和消亡的过程。纵观人类社会,其实就是一部各民族的发展史。人类社会是由多民族构成的,这些民族在人类社会中因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经济生活、不同的文化与心理素质等差别,均有着各自的族群特征与发展轨迹,因此民歌也就被打上了民族的烙印,无论从语言、内容、旋律形态等方面自然也就千差万别、各具特色了。
既然民族属于历史范畴,其有着漫长的发展过程,那么民歌也属于历史范畴,也有着和民族相同的发展历程。民族生则民歌生、民族兴则民歌兴、民族衰则民歌衰、民族亡则民歌亡。因民歌在民族发展的历程中不离不弃地、本源地、真实地记载着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生产生活、民族变迁、生存状态、思想情感等,所以从民歌中就可以窥见出某一民族的发展脉络及个性特征。
笔者从民歌始终是民族历史发展的伴随者,具有重要的民族属性这一结论得出这样的感受:要认识某一个民族,便要先认识这一民族的民歌;要研究某一民族,便要先研究这一民族的民歌。考古发现、文物出土固然是研究和判断某一民族特征、某一历史年代的重要方法和依据,而对于民歌的研究,则可以让我们更科学、更准确地认清某一民族的历史文化、生活状态等。从这个意义上说,民歌其实就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研究某一民族的“活文物”、“活化石”、“活标本”。
由于历史原因,锡伯族现存的民歌非常有限。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找出一些与锡伯族发展史相关的依据。如:锡伯族现存有二十几首《萨满调》民歌,根据学术界对于“萨满教是一种古老的原始宗教”;“萨满教起源于原始渔猎时代”等共识以及一系列研究成果推断,说明锡伯族的起源是非常古老和原始的。另据史料记载,锡伯族于十六世纪初才从信奉萨满教逐渐转向信奉藏传佛教——喇嘛教③。由此看来,锡伯族信奉萨满教不但历史久远,且过程漫长。
锡伯族自古以来就繁衍生息在东北大兴安岭的深山及嫩江、松花江流域一带,最早以渔猎、畜牧为生,属于“打牲部落④”。从锡伯族公认的最古老的民歌《雅琪娜》、《猎人之歌》中也可以印证该民族起源于最原始的渔猎时代。
以上民歌为我们认识和研究锡伯族历史起源及原始宗教问题提供了线索。当然,在锡伯族的历史发展中还有一系列的民歌伴随着该民族一路走来。如:锡伯族部分官兵与家眷于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由东北盛京(今沈阳)西迁新疆伊犁,这是该民族历史上最遥远、最重要的一次族群大迁徙。在现存的多首民歌《迁徙歌》中对这次重大的事件有着非常全面、具体的描写和反映。再如锡伯族官兵西迁伊犁后不辱使命,不仅在漫长的国防线上驻守卡伦⑤、换防台站,而且在新疆平叛内乱以及反抗外侵的战斗中英勇杀敌、不畏牺牲,表现出非凡的战斗能力与顽强的斗争精神。通过《思念出征的丈夫》、《拉西罕图》、《喀什噶尔之歌》、《精河比拉》等民歌,我们可以对那一历史时期锡伯族的生存状态有所了解。再如解放后,在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锡伯族同其他各民族一道走上了社会主义康庄大道,民族團结和睦,生活幸福美满。从《田野歌》、《解放了的时代》、《为了祖国》、《世世代代铭记毛主席的恩情》等民歌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锡伯族在新社会各方面得以快速发展的生活情景和精神面貌。
反映锡伯族不同历史发展阶段变迁、生存、生活状态的民歌还有很多,由于篇幅有限,我们不再一一赘述,但民歌伴随着锡伯族的历史发展一路走来,并将会始终伴随着该民族紧跟历史步伐继续前行则是毋庸置疑的。另外,锡伯族是这样,其他民族也是这样。各民族的民歌都将会伴随着本民族的发展,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艰难跋涉,最终完成自己的民族使命。
二、民歌是民族物质生活的见证者
“物质生活”一词词义宽泛,其内容也非常丰富。自人类诞生以来,生存环境、生产方式、宗教信仰、语言文字、文化艺术、生活习俗、思想意识等都是物质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所从事的一切社会实践活动,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不管是历史的还是现代的,均属于物质生活的范畴。
如前所述,既然民族属于历史范畴,民歌在民族历史的发展中又始终不离不弃地伴随着该民族一路前行,那么该民族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就会通过民歌有所反映。换言之,民歌能全面地、原始地、自始至终地记载人们的劳动生产、生活状态、喜怒哀乐、精神面貌等,因此是民族物质生活最直接、最有力的见证者,任何民族概莫能外。
现存的锡伯族民歌大致可分为六大类:“田野歌”、“生活习俗歌”、“儿歌”、“叙事歌”、“萨满调”、“其它民歌”。这些民歌从不同的侧面深刻地反映着锡伯族各个时期人们火热的生活场面及丰富的思想情感,见证着锡伯族群一路走来的艰难历程与酸甜苦辣。
“田野歌”又称“野歌”、“田歌”、“街头歌”,最初称“塔拉依乌春⑥”,后来才逐渐转入乡村,是锡伯族民歌中最富特色,被本民族公认为自己固有的民歌。这类歌曲无固定的歌词,多在节假日亲朋好友聚会或田间劳动时由男女即兴编词对唱。正因为是不分场合即兴编词演唱,所以其涉及的范围和内容极为广泛,情感表达也非常丰富和细腻。如有反映农业生产的;反映西迁的;反映锡伯族人民翻身解放当家作主喜悦心情的;更多则是反映男女之情爱内容的。表达爱情内容的“田野歌”也被称作“情歌”。这类民歌不仅演唱形式活泼、生活内容丰富、而且歌曲的旋律形态也异常别致,可以说是本族群民歌中最值得引以为豪的。
锡伯族“叙事歌”大多具有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和篇幅较长之特征,其内容也非常多样。有反映西迁历史的《迁徙歌》;有反映锡伯官兵驻守卡伦、换防台站以及参加平叛战役的《拉西罕图》、《喀什噶尔之歌》、《思念出征的丈夫》;有反映爱情悲剧的《海兰格格》;还有根据汉族《三国志演义》编唱的三国之歌《单刀赴会》、《过五关曲》等等。这些民歌往往以真实的历史事件和人物情感为主线,以平铺直叙的方式讲述一个故事的过程,不但引人入胜,而且引发思考。在考察锡伯族历史与复杂多变的社会内容方面有着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
“生活习俗歌”在锡伯族生活中主要表现在婚丧嫁娶方面。如《哭调》的内容所表达的是失去亲人的悲痛心情和对亡者的深切怀念,或者颂扬死者生前的美德等;而《相亲歌》、《嫁女歌》、《金纽扣》、《哭嫁歌》、《迎新娘》、《热闹的婚礼》、《宴席曲》等民歌则是对锡伯族婚嫁习俗全过程的真实写照。
“萨满调”是锡伯族萨满⑦作法时演唱的歌,多采取一人唱众人合的形式,有萨满领唱,众人随唱。现存的锡伯族“萨满调”有《索哩央磕》、《亚格伊格》、《亚布坦》、《霍玻丽格》、《乌呀拉伊耶》等二十几首。这类民歌虽然从内容上看都是萨满作法为人治病,降妖驱魔、消灾祛邪所演唱的,但如前所述,从民族历史渊源及发展情况来看,却让我们对锡伯族宗教信仰情况以及民族起源问题有所认识,具有重要的文化及史学价值。
“儿歌”在锡伯族民歌中所占比例不是很大,但也是锡伯族社会生活现实和思想情感表达的重要方面。如众多的《摇篮曲》都是由母亲们随口编唱,语言简单、旋律平和、情感细腻柔婉、富有抒情特征的歌曲,表達着天下所有母亲对骨肉之情的母爱共性。再如众多的《字母歌》则是教育儿童努力学习、唱读字母、学习射箭的内容,它是本民族重视教育,尚武习射优良传统的最佳体现。另外,通过学习射箭的儿歌内容,应该还可以映射出锡伯族原始的渔猎生活情景。
其它類民歌内容较为庞杂,其中有反映家庭夫妻感情的、反对吸食鸦片的、有建国后产生的新民歌,还有描写景色、人物精神面貌等众多的各色歌曲。
通过上述对锡伯族民歌的全面梳理,一方面使我们感叹该民族物质生活内容的丰富多彩,更为重要的是让我们进一步感受到民歌能够反映和见证民族物质生活的强大功能。民歌对于记载民族生存、生活状态和传承民族传统文化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三、民歌是民族意识形态的捍卫者
“民族意识,或曰民族感情、民族自觉,它通常表现为对民族利益的一种感觉和维护,也包括对民族形式、民族历史、民族文化的自豪和热爱……它虽然也可以看作是民族共同心理素质的一种表现形式,但因其产生于民族形成以后和与他民族的交往中,所以比一般的‘表现于文化上的心理状态反映得更强烈、更深刻。因此,它对民族的稳定性所起的作用就更持久⑧”。
“在共同的文化心理素质方面,对民族的长期稳定性起作用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如文学艺术、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等,但民族意识则是重要因素之一⑧”。
彭英明先生的这些话已经把什么是民族意识、民族感情、民族自觉以及它们对维系民族存亡和民族稳定性所具有的作用表述得非常清楚了。说白了,民族意识,民族自觉,其实就是一种民族思想、民族感情或民族情怀、民族自豪,是民族形成、发展、生存、稳定的最主要因素,是民族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根本所在。而作为文学艺术载体之一的民歌,在维系民族稳定,表达民族意识、民族感情、民族自觉方面所应有的功能和作用则又是非常重要的。
众所周知,由于西迁,锡伯族现今主要分布在东北和新疆伊犁。然而,自辛亥革命之后的一百多年,东北和内地的锡伯族因大分散,小集中的格局,逐渐丧失了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和包括民歌在内的传统文化艺术,而新疆的锡伯族由于人口相对集中,不仅具有共同地域、共同的经济生活,而且较好地保留了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生活习俗,传统文化艺术等。两地虽差别巨大,但锡伯族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即民族意识、民族自觉方面却表现得异常一致和强烈。
笔者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作为演奏员曾随伊犁州歌舞团赴东北三省巡回演出,团里有几位锡伯族歌手、乐手。无论我们在黑龙江、吉林或是辽宁,当地的锡伯族闻讯赶来,不仅要看完演出,而且演出之后久久不肯离去,围着这几位歌手、乐手,用一口标准的东北话同他们交流。有不少锡伯族观众在我们演出之后追随我们回到宾馆,或第二天请这几位歌手、乐手到家中吃饭,要听他们讲锡伯族话、唱锡伯族民歌、奏锡伯族乐曲。每当锡伯族歌手用锡伯语演唱民歌的时候,当地的锡伯老乡便流露出欣喜、自豪、敬仰、虔诚的表情。虽然他们听不懂歌词,但歌曲旋律中表达的意境似乎已完全被他们理解和接受,歌曲中的民族精神已完全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了。唱罢一首又一首,听完一曲再一曲,那种对民族艺术的热爱、依恋,那种内心油然而生的、强烈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感,令人感动和震撼,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改革开放的三十多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交通信息的便利,民族意识的增强,东北和新疆两地的锡伯族在文化交流方面愈发密切。两地不仅有官方组織的文艺团体和群社团体经常性地进行互访、互动,还出现了新疆的艺术家以个体名义在沈阳举办锡伯族舞蹈、民歌、语言文字等各类培训班的情况。这些文化交流活动无疑对增强民族意识、民族自觉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另外,两地的锡伯族每年农历四月十八⑨这一天,都要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在活动中,文艺演出、演唱民歌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
除西迁节外,新疆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⑩以及各牛录 每年都要举办规模大小不等的文化体育活动或各类文艺演出、比赛等,其中民歌演唱会、民族声乐比赛又是不可或缺的主要内容之一。以上这些,都是维系民族稳定,增强民族意识,增进民族情感的具体表现及有效手段。
可见,民族意识、民族自觉是一个民族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重要因素,是一个民族区别另一个民族最根本的特征,是维系一个民族强有力的精神纽带,是民族诸特征中最活跃、最有生命力的持久因素,如果一个民族失去了它,这个民族也就消亡了。而民族意识、民族自觉又必须建立在共同文化基础之上,如果一个民族失去了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民族共同心理素质也就失去了基础。一个民族所特有的民歌,作为民族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乃是民族共同体存在的文化基础之一,是增强民族意识、民族自觉、民族情感最重要的维系者和强有力的捍卫者。
四、结语
要说民歌的民族属性,恐还能例举一些。如民歌必须建立在民族语言文字基础之上,而语言文字则又是民族特征四个要素之首。从这个意义上说,民歌具有民族属性是非常自然的。另外,民歌的音乐形态也具有民族属性。不同的民族因历史、生存、生活、劳动、语言、文字、宗教、习俗以及和他民族的关系等,有着各自的发展轨迹,因此民歌的调式、音阶、音高组织等也就各不相同。这也是我们在听到不同民族的民歌时,感觉风格特征差异明显的原因所在。
通过对民歌民族属性的研究与认识,相信我们对民歌在人类历史和民族发展中的功能、作用等能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注释:
①斯大林.《斯大林全集》第二卷,第294页。
②杜亚雄.民族和民族音乐[J].中国音乐,1993(02)。
③锡伯族简史编写组.锡伯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
④摘自《锡伯族简史》中张伯英《黑龙江志稿》卷十一“氏族”,第3页。
⑤卡伦:满语之译音。意即土台、台、站,也可引伸为瞭望。
⑥塔拉依乌春:锡伯语,意为野外的歌。
⑦萨满:巫师、巫医。
⑧彭英明.学步文集《民族理论与民族历史若干问题探研》,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12月第一版,第26页。
⑨农历四月十八日:锡伯族西迁纪念日。
⑩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1954年3月17日被国务院批准正式成立。
牛录:清八旗建制的基层组织,解放后已改制为乡一级政府机构。
参考文献
[1]《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新疆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9.
[2]锡伯族简史编写组.锡伯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
[3]杜亚雄.民族和民族音乐[J].中国音乐,1993(02).
[4]彭英明.学步文集《民族理論与民族历史若干问题探研》[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王建(1953—),男,新疆伊犁师范学院艺术学院,教授。
基金项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锡伯族民歌生态文化与历史特征研究》(项目编号:13BYS083)最终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