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本质语义考察

2017-10-10 22:41辛奕嬴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10期
关键词:语气语义本质

摘 要:高字典中虽然已经明确列出汉语“的”的语义,但是笔者认为那并不是“的”的本质语义,而是受“的”所在语境的影响而产生的。本文使用认知语言学的参照点理论对“的”字句与非“的”字句的认知过程进行对比分析,从而得出“的”的本质语义是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

关键词:“的” 本质语义 参照点 凸显

一、引言

关于“的”的语义研究已经不是一个新的课题,字典中早已很明确地对“的”进行了解释。例如《汉语大字典》(1986-1990)对“的”进行了如下解释:

1.用在定语后,表示修饰关系(如,所有、所属、材料、地点等)。

2.用来构成没有中心词的“的”字结构。

3.用在谓语动词后面,强调动作的施事者或时间、地点、方式等。

4.用在陈述句句末表示肯定语气。

5.用在两个同类词词组后表示等等语义。

虽然传统语法早已对“的”进行了上述解释,但是笔者认为那并不是“的”的本质语义或本质机能而是“的”被认知后所产生的外在结果。

拿语义1中“的”表示“所有”和“材料”这两个语义为例。如果说“的”具有表示“所有”和表示“材料”这两种语义,那么什么时候表示“所有”,什么时候表示“材料”?这两种语义关系又是如何被选择,如何产生的呢?解答这个疑问,笔者认为可以暂时把“的”省略,用“语法符号”这一术语来代替。

(1)我+语法符号(的)+桌子

(2)木头+语法符号(的)+桌子

在例(1)和例(2)中即使我们不知道“的”的具体语义,通过“的”前后两个名词所产生的逻辑关系也可以分别推断出“的”的语义。因为“我”和“桌子”之间只能具有“所有”这一种逻辑关系,而“木头”代替“我”,与“桌子”这一名词连接后,所具有的逻辑关系变成了“材料”而非“所有”。我们不能说“木头”所有“桌子”,只能说“桌子”是由“木头”做成的。由此可以推断出连接“我”与“桌子”的语法符号表示的是“所有”关系,而连接“木头”与“桌子”的语法符号表示的是“材料”关系。即例(1)中“的”表示“所有”而例(2)中“的”表示“材料”。

由此可以得出“的”所表示的“所有”、“材料”等语义并不是“的”本身所固有的内在语义,而是连接两个名词时所产生的逻辑关系这一假设。那么“的”本身所固有的内在语义(即,“的”的本质语义或机能)又是什么呢?

语言的发展与人类的认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离开了人类的认知,语言就无从发展。因此,笔者认为对语言本质的考察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进行更合适一些。本文基于《汉语大字典》对“的”的解释,使用认知语言学的参照点理论,通过对比“的”字句与非“的”字句的认知过程来考察“的”的本质语义(机能)。

二、“的”字句认知过程的考察

(一)“我的爸爸”“我爸爸”“我爸爸的”(用在定语后,表示修饰关系/用来构成没有中心词的“的”字结构)

“的”的基本语义是用在定语后,表示修饰语与被修饰语之间的关系。例如,所有关系、所属关系、地点关系、材料关系等等。例如,“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由虚词“的”连接“我”与“爸爸”构成的,表示“我所有爸爸”[1]。此时“的”表示的是“所有关系”。但是在现代汉语中除了“我的爸爸”外,“我爸爸”也是可以说的,并且“我爸爸”与“我的爸爸”所指的对象相同,所传达的语义也大致相同,那么区别在哪儿呢?参见例1~例3。

(3)A:我爸爸来了。

(4)A:这位是您的叔叔?

B:不,他是我的爸爸。

(5)A:这位是谁的爸爸?

B:我的爸爸。

虽然例(3)~例(5)表达形式有所不同,但是所指对象都是“爸爸”,表示“我爸爸”这一基本概念。 根据参照点理论,这一认知参照活动是基于图1这一过程来完成的(参见图1)。

图1 是以“我”作为参照点,与目标“爸爸”进行心理接触,从而认知“爸爸”,使“我(的)爸爸”的认知成为可能。即表達了爸爸是我的,我拥有爸爸这一概念。笔者认为这是认知“我(的)爸爸”的基本过程图。

“我的爸爸”比“我爸爸”多一个“的”,而且“的”在“我的爸爸”中并没有改变目标对象“爸爸”。笔者认为此时“的”在认知过程中是起到凸显与“的”相关某一部分的作用。这一假设可以从理论与应用两方面得到验证。

“的”的理论研究,笔者早在“認知言語学の観点から見た中国語の「的」の意味変化と文法化”[2](2013)一文中对作为形容词词性的“的”到最终成为虚词的“的”的语义发展进行了考察。通过考察笔者认为虽然“的”最后代替“底”成为了虚词,但是作为实词时期“的”的语义发展是通过“的”自身所携带的“凸显”这一属性得以扩张的。也就是说,从“的”自身的属性角度看,笔者认为“的”具有凸显某物这一属性特征。而从应用角度看,这一属性特征也能得到很好的验证。

例如在例(4)中A问:“这位是您的叔叔?”B回答说:“不,他是我的爸爸。”此时“的”在这句话中通过凸显“爸爸”来传达这个人不是“叔叔”的含义。而在例(5)中A问:“这是谁的爸爸?”B回答说:“我的爸爸”。这时“的”凸显的是“我”而不是“爸爸”,从而表达“爸爸”的所有者是“我”这一含义[3]。无论是例(4)还是例(5),B的回答首先都是要表达“我爸爸”这一基本概念,而“的”的进入使“我”或者“爸爸”得到了不同的凸显。这一认知过程参见图2和图3。

图1: 图2: 图3:

R=参照点 T=目标 C=概念化主体D=认知域粗线=被凸显的部分

笔者认为图1是“我(的)爸爸”这一概念的基本图,而图2和图3是基于图1成立的基础上对目标(“爸爸”)或者参照点(“我”)进行了不同的凸显。而这种凸显的产生正是由于“的”的进入所造成的。由此可见,“的”在“我的爸爸”中所具有的本质语义是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但是“我爸爸的”却不同于“我的爸爸”,从参照点理论看,“我爸爸的”缺少了目标项。而从传统语义上看,此时“的”构成的是无中心词的“的”字结构。那么,“我爸爸的”是如何被认知的?构成无中心词的“的”字结构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假设“的”的本质语义是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那么有凸显部分就应该还有一个不被凸显的部分。在“我爸爸的”中,“的”凸显了“我爸爸”也就意味着“的”后面还应该隐藏着一个不被凸显的部分。如,某物等。这样,随着“的”对“我爸爸”的凸显,激活了隐藏的目标,使概念化的主体通过参照点对目标达到心理可及,从而“我爸爸的”被认识。参见图4。

图4:“我爸爸的”参照活动

“我爸爸的”被认识的原因是随着“的”对“我爸爸”的凸显,激活了“的”后面隐藏的部分。而从结果上看,此时的“的”构成了无中心词的“的”字结构。

以上通过对比“我的爸爸”和“我爸爸”及“我爸爸的”可以得出一个假设。即,“的”的本质语义是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以下的2.2节、2.3节和2.4节笔者以这一假设为基础,对“的”的第3、4、5个语义进行考察,从而进一步的验证这一假设。

(二)“谁买的书”与“谁买书”(用在谓语动词后表示动作的主体、时间等)

“谁买书”是对件事的描述。“的”的进入(“谁买的书”),随着购书的主体(“谁”)得到了凸显,也传达出与“谁买书”不同的时态。即,“谁买的书”常常表示过去的事件,而“谁买书”常常表示将来的事件。那么,这一区别又是怎样产生的呢?

根据参照点理论我们知道,在“谁买书”中,概念化的主体是通过“谁买”来认识“书”,即在询问购书的主体是谁?“买”自身表示的是一种将来的事件,所以“谁买书”这一句常用来对将来事件的询问。而“的”进入之后,虽然参照点“谁买”并没有改变,但是事件发生的时间却发生了改变。当“的”依附于参照点“谁买”与“书”形成心理可及,“书”被认识时,动作的主体“谁”也得到了凸显。这种凸显实际上也是对事件结果的凸显。即,书已经买完了,对购书主体的询问。“的”通过对事件主体的凸显传达了与无“的”字结构(“谁买书”)不同的时态。即,“谁买的书”表达的是过去的事件。

通常“的”放在谓语动词后常常可以表达过去发生的事件。例如,“乘的车”,“听的话”等等。当然,这并不是适应所有场合,例外也有所发生,还需要进一步考察。

通过对比“谁买的书”与“谁买书”可以得知“的”用在谓语动词后表示动作的主体、时间等语义产生的原因也正是与“的”的本质语义(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有关。

(三)“这件事我知道的”与“这件事我知道”(用在陈述句句末表示肯定语气)

笔者认为虽然“的”用在陈述句后可以表示肯定的语气,但是这种肯定语气与一般肯定句所传达的肯定语气有所不同,它是通过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而传达出来的。从认知模式上看,这种肯定语气是通过一连串参照点的变化而实现的。下面以“这件事我知道的”与“这件事我知道”为例来考察。

“这件事我知道的”与“这件事我知道”虽然都传达了一种肯定语气,但是笔者认为“这件事我知道的”不同于“这件事我知道”。

(6)张老师:主任,听教务科说考试改在下周三举行了。那周三的教研会怎么办?

李主任:考试改日期这件事我知道的。那么教研会就改在6点吧。

(7)张老师:因为周三有考试,据说教研会改在6点开了,你知道吗?

王老师:哦,这件事我知道。

虽然例(6)和例(7)这两句都可以传达肯定的语气,但是有“的”字的例4和没有“的”字的例(7)所传达出肯定语气的方式却有所不同。笔者认为没有“的”字的“这件事我知道”是对事件的单纯性描写,“这件事”是“我知道”的对象。即,概念化的主体以话题“这件事”作为参照点与“我知道”进行心理接触,从而认识“我知道”。参见图5。

图5:“这件事我知道”的参照活动

图5是对事件的一般性描写。概念化主体以描写的话题作为参照点与话题的主體进行心理接触,从而完成对整个事件的认识。随着“的”的进入,虽然“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传达了对事件认识的肯定语气,但是笔者认为这种肯定语气的产生与没有“的”(这件事我知道)是不同的。“这件事我知道的”的认知是通过两个参照阶段来完成的。即,“这件事我知道”和“我知道的”这两个阶段。

首先,概念化的主体以“这件事”作为参照点与“我知道”进行心理接触,从而认识“我知道”的内容(即,“这件事”)。此过程为“这件事我知道的”的参照活动的第一个阶段。即,对“这件事我知道”这一事件的一般性描写。参见图5。参照活动的第二个阶段为“我知道的”。即在第一个阶段已经被概念化的目标“我知道”成为新的参照点。依据前文节的假设(“的”的本质语义是凸显与“的”相关某一部分),随着“的”的进入,参照点“我知道”被凸显,而第一阶段的“这件事”从参照点的位置退去,成为了背景。对于凸显,必定存在被凸显。随着“我知道”的凸显,“的”后面隐藏的内容被激活(即,“这件事”),从而完成了对“这件事我知道的”的认识。参照活动的第二个阶段是第一阶段位于T1位置的“我知道”成为第二个阶段的参照点,随着“的”的进入,激活了“的”后面隐藏的内容“这件事”,使“这件事”从参照活动第一个阶段的参照点位置移动到第二个阶段的目标位置,成为“我知道的”的目标,从而使“我知道的”的认知成为可能。

以上的分析可以得出“这件事我知道的”的参照活动是由对“这件事我知道”这一件事的一般性描写的认识和随着“的”的进入凸显了“我知道”而激活了“的”后面隐藏的内容两个阶段实现的。而“这件事我知道”仅仅是通过对事件的一般性描写的一个阶段被认识的。所以说,虽然“这件事我知道”与“这件事我知道的”都传达了肯定语气,但是从参照活动看,这两句的认知过程是不一样的,肯定语气的产生过程也是不一样的。参见图6。

图6:“这件事我知道的”参照点活动

(四)“破铜烂铁的,他捡来一满筐”与“破铜烂铁,他捡来一满筐”(用在两个同类词词组

后表示“等等”)

传统语义学认为“的”可以用在兩个同类词词组后表示“等等”。例如,“破铜烂铁的,他捡来一满筐”。笔者认为“的”的这一用法正是由于“的”通过凸显了“破铜烂铁”从而激活了与“破铜烂铁”相关的一类旧物而产生的。以下以“破铜烂铁的,他捡来一满筐”“破铜烂铁,他捡来一满筐”为例来考察“的”表示“等等”这一用法生成的认知机制。

与“这件事我知道的”相似,从认知过程上看“破铜烂铁的,他捡来一满筐”不同于“破铜烂铁,他捡来一满筐”。前者是通过两个参照阶段来实现的,而后者仅仅是通过一个参照阶段来实现的。

“破铜烂铁”指的是铜或者铁,或者是包含铜或者铁的器具。随着“的”的进入(=“破铜烂铁的”)凸显了作为参照点的同类词“破铜烂铁”。此时“的”凸显的除了“破铜烂铁”这类东西外,更是凸显了“破铜烂铁”这一类东西的属性。即,“破”和“烂”。随着破铜烂铁这一属性被凸显,隐藏在“的”后面的内容被激活(即,“东西”),从而使“破铜烂铁的”的认知成为可能。即“破铜烂铁+(东西),(东西)+捡来一满筐”。此时的“东西”是一个泛指的概念,即生成“等等” 这一语义。而“破铜烂铁,他捡来一满筐”则是以“破铜烂铁”这一具体事物为参照点与“他捡来一满筐”进行心理接触,从而认识他捡来一满筐的内容。即,破铜和烂铁。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推断出“的”表示“等等”这一语义也正是由于“的”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这一机能而产生的。当然,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书本什么的”,“沏茶倒水的”等等。

五、结语

本文依据传统语法对“的”的解释,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对“的”语义产生的认知过程进行考察。通过对比“的”字句子和非“的”字句,笔者认为现代汉语“的”具有凸显与“的”相关某一部分这一性质。而传统语义学对“的”的解释正是基于这一性质而产生的。笔者认为凸显与“的”相关的某一部分这一性质正是“的”的本质语义(机能),是“的”一切语义生成的根本。

注释:

[1]关于“所有”与“所属”的区分,不同研究者有着不同的看法。本文以N1为基础加以判断。

[2]参见《杏林大学大学院论文集》第10号。

[3]本文所提到的凸显是指语用凸显。通常,在认知参照活动中,概念化主体通过参照点这一凸显物来认识目标,从而使参照活动成为可能。但是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或多或少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语义也不例外。语境影响着语义的产生。笔者认为参照点在参照活动中的凸显应当属于认知凸显,它使参照活动成为可能。而目标被认识之后,“的”所凸显的语义项应当属于语用凸显。例如,例2中“我的爸爸”中的“我”是认知凸显,使参照活动成为可能,而“爸爸”则是语用凸显,是参照活动成为可能后受语境影响而生成的凸显项。

参考文献:

[1]Langacker,Ronald W.“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s” Cognitive Linguistics (4-1)[M].Mouton de Gruyter,1993.

[2]Langacker,Ronald W. 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M].Mouton de Gruyter,1999.

[3]Langacker,Ronald W.Ten Lectures on Cognitive Grammar[M].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7.

[4]Langacker,Ronald W.Cognitive Grammar: A Basic Introduction[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5]罗竹风.汉语大字典(1986-2990)[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年版。

[6]辛奕嬴.“認知言語学から見た中国語の「の」の意味変化と文法化”[A].杏林大学大学院论文集[C].NO.10,2013.

[7]徐阳春.虚词“的”即其相关问题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8]张敏.认知语言学与汉语名词短语[M].北京:中国科学社会出版社,1998.

(辛奕嬴 浙江杭州 浙江工业大学 3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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