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立新+王晶晶
是毕加索佩服的一代大师
也是“吝啬小气”的萌老头
齐白石
(1864年—1957年)
生于湖南湘潭。原名纯芝,后改名璜,字濒生,号白石。近现代中国绘画大师,曾任中央美术学院名誉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等职。
近现代中国绘画史上,齐白石是一个传奇。从穷苦木匠到海内外大师,说的是他;年过半百,开创新派,红花墨叶,别出蹊径,说的是他;不经商,不当官,一生只想画画,说的还是他。
2017年9月16日,是齐白石逝世60周年纪念日。《环球人物》记者采访了艺术品鉴赏与投资专家吕立新,听他接通历史与当下,解读这位画坛宗师的现实意义。
吕立新笑称自己是一位齐白石的“弘扬者”。2010年,他在《百家讲坛》上首次讲述齐白石,凭借“齐白石是史上最牛北漂”“一个齐白石比一千个杜拉拉励志”等时尚解读,旋即掀起一股“齐白石热”。普通大众感动于白石老人的励志和奋进,艺术圈里的专业人士则看到了老人的影响力和价值。随着《齐白石:从木匠到巨匠》《花能解语——带你读懂齐白石》等一系列著述的出版,吕立新更加拉近了齐白石与大众的距离。他的研究与讲述,挖掘出了齐白石的艺术精髓,也拥有我们这个时代的趣味。
只画了一条鱼,却让人看到滔滔长河
我与比我早出生100年的白石老人有缘。我是老人的绝对“粉丝”,由衷地把他列为中国近代画坛的头号大师。试问,如果齐白石不坐中国近代画坛的“头把交椅”,其他谁人又能胜任呢?
单从市场来说。据全球知名艺术市场数据调查机构Artprice(艺术品价值)公布:2010年,齐白石的作品全年拍卖额为3.392亿美元,仅次于西方现代派绘画大师毕加索,位列第二。2011年,齐白石更是超越毕加索,成为全球成交额最多的艺术家。
毕加索本人,也是很佩服齐白石的。1946年,齐白石的《山水册十二开》(画于69岁)在欧洲展览,毕加索看到后感慨地说:“印象派大师在东方。”
到了1956年,张大千去拜见毕加索,三顾其宅才见到本人。见面后,毕加索搬出一捆画让张大千看,原来全是临摹齐白石。毕加索对张大千说:“齐白石真是了不起的画家!他只画了一条鱼,却让人看到滔滔长河……”后来有人邀请毕加索访问中国,他还风趣地说:“不敢去,中国有齐白石。”
所以说,画坛头号大师这个位置,唯齐白石无愧。
毕加索和齐白石这两位艺术大师,他们分别代表了近代東方和西方绘画艺术的最高水平,其市场价格在每年的总量上大体相当。但是,画作的单价却相差悬殊——毕加索随便一幅画都能卖到1亿美元以上,而白石老人的精品才几百万元人民币就能买到,为什么?
艺术无国界,资本却有话语权,国家越富强,这个国家的艺术品就越值钱,可见艺术品的价值和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有很大的关系。
上世纪90年代,我在日本留学,闲暇时经常看各种展览,当时日本大画家平山郁夫的作品,标价都要1亿日元,按那会儿的汇率大概就是1200多万元人民币。而平山郁夫最崇拜的中国山水画大师李可染先生,那时一幅画才卖几千元人民币。要知道,每次平山郁夫来中国,都会毕恭毕敬拜见李可染的,两人画价却有如此大的反差。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如今,平山郁夫作品还是卖那个价,而李可染作品已和他相差无几。
虾是透明的,螃蟹是扎手的,青蛙是黏黏的
提到齐白石,小孩子都知道他画虾最好,这是老人标签式的符号。凡是能成为艺术家标签的,一定是其上穷碧落下黄泉,倾注全部精力和智慧苦苦探寻的结晶。在近代画坛上和白石老人的虾齐名的,还有徐悲鸿的马、李可染的牛、黄胄的驴、李苦禅的鹰,等等。白石老人画虾用了一生精力,曾在藤椅上感慨地说:“吾画虾几十年始得其神。”
看齐白石的水族画,虾是透明的,螃蟹是扎手的,青蛙是黏黏的。这几样,包括小鸡、小虫、松鼠等,无一不是几十年里一直在用笔墨探索,不断临摹、写生和创造,从眼中有物到心中有物。
我也收藏齐白石的画作。这么多年,进进出出,好几幅作品都交流了出去,只有一幅《喜上眉梢》,是收藏的第一幅齐白石画作,辗转几年才买到手,珍藏至今。画面里,大刀阔斧的笔法,精致入微的细节,色彩饱和的强烈,无一不是白石艺术特色的典范体现。
2008年,我曾买过一张齐白石画给章伯钧的《丝瓜草虫图》,86.24万元。不到一年,有朋友说喜欢想拿走,我就添了点利息“友情出让”了,总价不到100万元。他藏了几年拿去拍卖,最终的成交价是1058万元。朋友在拍场激动极了,直接打电话过来说要分我点。
齐白石现在被业内认可的单价最贵画作,是他画给张仃的,两平尺,两张,一张樱桃,一张葫芦。樱桃拍了2408万,葫芦拍了2240万。这就是他目前的标准价格。
偶尔,齐白石的绘画作品里会冒出一两张“奇葩”,让人目瞪口呆。比如《发财图》。画中题记讲了个小故事:有客人上门求发财图,要求画算盘。齐白石听了,竟然答应:善哉。欲人钱财而不施危险乃仁具耳。一挥而就。客人带着画走后,老人还不过瘾,自己又画了一幅当作压箱宝。
再比如《柴耙图》,真是一把神奇的超级大柴耙,顶天立地,石破天惊。白石老人就是这样,别人看不上的,他毫不犹豫;别人嫌弃的,他倍加珍惜。连苍蝇、蚊子、蜘蛛、屎壳郎都能入画,并且画得生机灵动,妙不可言。这叫用我家笔墨作我家山水,他说:“画家不要以能诵古人姓名多为学识,不要以善道今人短处多为己长。总而言之,要我行我道,下笔要我有我法。”没有这份自信,柴耙从下往上通天的那一笔不会如此霸气。
在民间,齐白石为什么那么受欢迎?因为他励志。无论是在电视上讲,还是其他讲座,每次当我讲到老人的人生,都会有很多青年热泪盈眶。
我们都知道齐白石是穷苦出身,小时候家里几天都揭不开锅,灶膛里都能长出青蛙来。他身体不好没法种地,就学了木匠,从粗工到细工,从木工再当画工,一点一点改善自身境遇。endprint
到老都在奋斗。定居北京,是白石老人生活和艺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如果不北上,就不可能有紧跟其后的“衰年变法”;没有变法,就不可能有其在中国近代画坛上的“霸主”地位。
他是50多岁才来北京发展的,一开始日子也很艰辛。因为齐白石以前的画风一直效仿八大山人,非常冷逸,不被京津画坛认可。自知画不好卖,他就把价格定得很低,一幅扇面仅售两元银币,比一般画家的价格便宜一半。尽管如此,也是知音难寻。他在一幅山水画上题道:“未工拈箸先拈笔,画到如今不值钱。”失意极了。
为改变局面,齐白石接受了陈师曾的建议,决心彻底改变画风。到了1922年,小有所成。他的画被陈师曾带到日本展览,竟然统统卖了出去,而且价格特别高,花鸟画100元银币,山水画更贵,两平尺卖到了250元银币。从此,琉璃厂的画商和一些附庸风雅的人纷纷上门买画。境况越来越好。
他来自民间,也熟悉民间,是最有中国精神、最符合中国人审美的画家,笔墨大俗大雅,海棠花、寿桃……寓意吉祥。他的画的美是一目了然显而易见的,画的都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如果像溥心畲那样出身富贵,或者像吴昌硕那样孤守士大夫的高雅,一定不会有他这样的气象。
换言之,他的艺术,契合了那个时代,满足了大多数人的心理。
最小面积最贵的画,是画蜘蛛的
齐白石属于老而弥坚,越老越勤奋的类型,去世前几天都在画画。他这一辈子没干别的,就靠手中画笔养活湖南、北京两大家子人。在同时代的国画家里,他的作品存世量是最高的,这也是一个艺术史上的奇迹。现在统计大概有两万张。其中各大美术馆都有收藏,如北京画院就藏了好几百张。除去这些,民间不足1万张。
画作多,价格高,假画也就特别多。因为他没过世时,仿他画的管画得像不像,对作伪的人来说可能感觉都容易下笔一些。所以收藏齐白石的作品,心中一定要有一本账,市面上流通的不过几千张真迹,却有10多万幅赝品,没有过硬的火眼金睛,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当然,对普通人来讲,齐白石的价格已高不可攀。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品鉴其画其人,传播前人精神,让齐白石回到齐白石。
老人晚年有许多趣事。他早年过得苦,年老后颇显“抠门”。画画的润格贴在墙上,言不二价。画画裁下来的小纸片都舍不得扔。齐白石目前最小面积最贵的画,就是画蜘蛛的,好多年前都100多万元人民币了,纸片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
客人去家里拜访,坐在客厅,老远就能知道老先生来了,因为家里所有柜子的钥匙他都要挂在自己身上,不放心交给别人。一走动,哗哗地响。老人待客的月饼、花生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见客人来了,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客人一看,上面似乎都有小虫在动。
对家人也小气到令人瞠目。白石老人家里量米的竹升子都是他自己保管的,每天吃饭要由他量了米才行。一大家子人,吃米不少,老先生舍不得,量一筒,手抖一下。
但齐白石也有大方的时候。无论是好友还是学生,甚至是陌生人,遇到困难时,他都用自己的画“雪中送炭”。
有一次,梅兰芳来串门,说自己的好朋友很喜欢齐白石的画,刚买了一幅《耕牛图》。老先生一愣,说自己前不久是畫了一幅《耕牛图》,但一直在家没给人呀。嘱咐梅兰芳下次带着画来。后来一看,果然是假的。梅兰芳很惋惜地说:这人是老师,本就不富,竟然还被骗了。齐白石干脆画了一幅,让梅兰芳把假的留下,真的带回去。
此类事迹还有很多。由此看来,白石老人的“吝啬”,只是传统美德中的节俭,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老人因为出身低微,成名后也没少被人讥讽。他最初变革画法时学的是吴昌硕,但后来风头俨然盖过吴昌硕。惹得吴老满含醋意地说:“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对此讥讽,齐白石干脆借用石涛语句,自己刻了一方“老夫也在皮毛类”的印章,激励自己尽快形成风格。
其实从这些事也能看出,齐白石的一生很真实,他活得清清楚楚,不占人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他便宜。他没有包装,没有矫饰,自己是传奇,却也活在真实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