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新+曲一鑫
摘要:本文基于后殖民主义理论,解读牙买加女诗人洛娜古迪逊诗歌中的“家园”形象,探讨西方殖民势力在文化方面对牙买加的“家园”带来的改变和影响,深刻体会诗人的民族主义观。
关键词:洛娜古迪逊;后殖民主义;家园;民族主义
洛娜·古迪逊(Lorna Goodison)非裔牙买加籍女诗人,牙买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成员。1999年,古迪逊因“在牙买加研究所对文学做出贡献”获得马斯格雷夫金奖。2013年8月,古迪逊因“在文学和诗歌上做出杰出成就”被授予中校级别牙买加国家荣誉勋章。自1980年古迪逊的第一部诗集《罗望子季》出版面世后,她继续创作,并先后发表了十二部诗集和两个短篇散文故事集,其中《奥拉卡贝萨》获得2014年加勒比文学OCM博卡奖诗歌类奖项。著名诗人及文学学者爱德华·鲍格表示:“古迪逊的成就之一就是她的诗歌在文学界中题写了牙买加的情感与文明。”[1]本文基于后殖民主义理论,通过对古迪逊作品中的“家园”形象的研究和解读,探索诗人对祖国遭受殖民的历史的看法、探究古迪逊诗歌中“家园”形象受到殖民势力影响,从而帮助读者理性地审视西方殖民势力给牙买加等被殖民国家在文化方面带来的改变和影响,从而对当时的殖民行为做出理性的评判。
一、后殖民主义
殖民地通常指从18世纪开始被资本主义国家剥夺了独立权利,在政治和经济上受其管辖的地区或国家。而后殖民(postcolonial)是指在20世纪许多前殖民地国家已经结束了从前的殖民统治,但跨国资本主义对这些国家以及广大第三世界国家仍然在经济上进行资本垄断、在社会和文化上进行“西化”渗透,移植西方的生活模式和文化习俗。[2]10牙买加位于加勒比海西北部,是一个典型的前殖民地国家,曾先后遭到西班牙、英国的殖民统治和法国、荷兰的海盗袭击,直到1872年之后的数十年内,牙买加的经济渐渐好转,然而社会和文化的发展仍旧受到殖民当局的压制。后殖民主义是20世纪70年代兴起于西方学术界的一种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文化批判色彩的学术思潮,它主要是一种着眼于宗主国和前殖民地之间关系的话语。[3]后殖民主义基于欧洲殖民主义史实及其后果,强调文化问题,维护、扶持被殖民国家和地区在殖民过程被弱化、边缘化的本土文化和其他群体,否定了欧洲在关于殖民历史的记录中“基础的”主导地位。
因此,扶植在殖民历史中被弱化、被边缘化的本土文化的研究适用于牙买加的文化环境。古迪逊作为非裔牙买加籍女诗人,在诗作中叙述了牙买加遭受的殖民历史,并描述了侵略者的恶行以及遭受破坏的家园,体现了前殖民地牙买加在被殖民经历中遭受的物质和精神的摧残以及后殖民主义对西方欧洲在殖民历史中的主导性的否定。
二、古迪逊诗歌中的“家园”形象的文化解读
综观古迪逊所创作的诗歌《海盗劫掠了我》和《猛虎》,古迪逊笔下的家园形象主要表达在以下三个方面:生活环境被破坏的物质家园、宗教文化和自我归属被剥夺的精神家园和正在改变和崛起的新生家园。
(一)生活环境被破坏的物质家园
历史上殖民势力在殖民过程中往往会在物质领域直接展开侵略。古迪逊在诗歌《海盗劫掠了我》中叙述了侵略者在牙买加进行的无耻的强盗行为:“强盗将哈维的祖屋夷平/人群佝偻着身躯涌向坟茔/羸弱者被不速之客们妒忌、玷污/那些人披着阴暗的幽灵的外皮。” 从1509年开始,牙买加先后沦为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地,受到殖民势力长达数百年的剥削和压迫。古迪逊通过记载家园中的“祖屋”被摧毁这个历史中的小片段,昭示了殖民者对家园中的物质财产进行了残暴的破坏,与此同时,“人群”“涌向坟茔”,被殖民者不仅是房屋财产,連生命安全也遭到威胁。原住居民在殖民势力的压迫下被迫沦为“羸弱”的群体,在殖民历史中逐渐被弱化、被边缘化,殖民势力的霸权主义已给殖民地区的人们带来了灾难。
诗歌中,古迪逊通过隐喻的手法,记述了被殖民的土地上人们的遭遇:“强盗的妻子是个异乡女人/她将山羊拴在玛格丽特婆婆用绿茶浇灌的心爱的玫瑰上/我们都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在路上哭泣。” 作为第一个登陆牙买加的国家,西班牙直接实施了“强盗”行为—派遣军队殖民牙买加、对原住居民实行奴隶政策、从非洲向当地贩卖黑人。而“强盗的妻子”即“异乡女人”作为强盗的协助者和帮凶,在殖民牙买加的侵略行为中占第二主导地位,符合历史上在1658年占领了牙买加后修建了金斯敦城,并在1866年将其作为直辖殖民地的英国的角色。诗中“山羊”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在圣经中,耶稣认为信徒分为“绵羊”和“山羊”两类,绵羊是可以被救赎的,而山羊最终是不得救赎的。在基督教观点上,“山羊”象征着罪恶,是魔鬼的化身。温柔慈祥的玛格丽特婆婆珍视和浇灌的“玫瑰”遭到“山羊”啃咬和伤害,就如同殖民势力将罪行施加在家园和被家园抚育的“我们”,即被殖民者身上。16世纪后期,牙买加多次受到法国、英国、荷兰的海盗袭击,并先后遭到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统治。人们的物质家园遭到侵略者和他们的帮凶的破坏,失去了对祖辈遗留下来的土地的继承权,变成了无家可归者。
古迪逊的家园不仅仅是她所生长的祖国牙买加,还有非裔祖先因被贩卖而被迫离开的非洲。在后殖民语境中,自愿或非自愿地远离家乡的经历往往被称为“流散”,古迪逊本人认同她的祖先极有可能是由非洲被贩卖至加勒比域的黑人中的一名,所以她对自己本身的身份认知也具有了与流散民族相似的特性—对母体文化的追溯和对所生存文化的眷恋之间的矛盾。古迪逊在诗中再现了家园遭受殖民之前的美好和宁静:“我们的祖辈是哈维河的儿女/那里有乡村、河流/曾经是一片伊甸园/非洲被劫掠后所幸存的山地/本是我们的祖父所继承的土地/而他—曾慷慨地帮助过英格兰圣公会!”当失去这些美丽景象和宁静的生活之后:“我们是谁/只有屋子后面的黑石/如今留作证据/记录着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村庄、球队/和星期日的美好时光/那时候我们当中有作家、律师/我们写信、读报/防备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不期而遇。” “伊甸园”、“村庄”、“球队”、“作家”、“律师”、“写信”和“读报”记载了前殖民地在遭受殖民势力的侵略之前、和平年代的生活方式,而现今只留下了战争后的废墟—“屋子后面的黑石”,没有其他的东西作为曾经美好时光的“证据”,换言之,和平年代的美好的生活方式完全被破坏,只留下极少的痕迹。因此,不难看出殖民势力的霸权统治给殖民地的生活方式带来了无法挽回的破坏。古迪逊在回忆中叙述了牙买加人民在被殖民中失去的物质家园。endprint
(二)宗教文化和自我归属被剥夺的精神家园
家园一方面是一个有形的空间概念,依托于一定的物质基质:土地、房屋和衣食供给;但另一方面家园更是一个无形的精神概念,被一个情感和思绪的混圈所环绕和烘托。[4]22除了“乡村”、“山地”和“祖屋”等属于物质现实家园的意象之外,古迪逊诗作中的家园还包括精神记忆家园。在《海盗劫掠了我》中有这样的诗句:“英格兰和非洲的神灵被轻慢地敬奉。”古迪逊运用矛盾修辞法,将相互不调和的“轻慢”和“敬奉”合并,对殖民势力宗教入侵的描述产生了出人意料的效果。牙买加作为一个岛屿国家,原著居民是印第安人中的泰诺族。泰诺族信仰神灵保佑,主要的宗教仪式为占卜,1494年哥伦布的登陆使泰诺族人首次遇到天主教。同时,泰诺族的语言是属于阿拉瓦克语系的泰诺语。而现今牙买加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主要宗教为基督教,体现了本土精神家园在宗教和语言方面被破坏的后果一直延续至今。
同时,古迪逊的诗歌中也体现了对自我归属的困惑和殖民地本土遭受的文化霸权:“强盗的妻子从不露面/她从后方派遣来一个穿卡其色衣服的小男孩/他直截了当地宣布/她让我问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古迪逊借侵略者的口质问自己的身份以及失去的家园的人们的归属。人们可以在灾难过后重建被毁坏的物质家园,但是精神家园却难以被保存和重建,殖民势力对本土的精神家园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破坏。诗作中小男孩轻蔑随意的态度也体现了前殖民地因为在被侵略的历史中成为弱者,尊严不被重视,失去了发声的权力。前来问话的“穿卡其色衣服的小男孩”暗指穿着卡其色军装的侵略者,他们轻蔑地质问,而被殖民者无法回答和发声。古迪逊通过被轻慢侍奉的神灵和小男孩的轻蔑质问形容被破坏的家园文化,表达了诗人为扶植被边缘化的本土文化而发声,并具有强烈的号召性,同时,诗人也表达了渴望获得被侵略的精神家园文化的归属感。
古迪逊在诗中这样描写被破坏的家园中的文化:“在圣·帕特里克节/乔治·奥布莱恩·威尔逊曾祖父柔声吟唱爱尔兰咏叹调/他经历过挫折/像木麻黄树一样深深扎根/利安娜祖母用饱经风霜的嗓音接纳我们/她艰难地保存下的故事/如今正由我讲述/我们是谁?”圣·帕特里克节也称为圣巴德利爵纪念日,在每年3月17日举行,是爱尔兰纪念圣·帕特里克主教的节日。圣·帕特里克是一位出生在英国西北部、在4世纪前往爱尔兰传教的基督教信徒。在16世纪和17世纪英国先后对牙买加和爱尔兰进行了殖民统治,然而,和牙买加遭受的物质殖民活动与宗教文化殖民活动同时进行的殖民历史不同的是,与英国隔海相望的爱尔兰早在第4、5世纪就受到了基督化的宗教文化殖民,牙买加直到1494年才作为新大陆被发现。文化霸权是殖民行为之一,往往是在物质殖民关系被反抗的时候用西方的文化和价值观潜移默化地渗透着本土的文化和价值观,宗教和语言经常是最直接的渗透途径和内容,文化霸权能够对前殖民地的意识形态和思维方式造成深远的影响。由于地理原因,对于爱尔兰文化霸权的行为比物质殖民开始得更早,因此爱尔兰的基督化比牙买加提前了约十个世纪,圣·帕特里克节充分体现了前殖民地的宗教和传统文化受到殖民势力影响并难以被保存。诗中用来形容乔治·奥布莱恩·威尔逊曾祖父的木麻黄树是一种在热带的沼泽和岸边疯长的植物,当地人将其视作一种不祥的征兆,然而这种特质却适合于生存在艰苦动荡的时期。古迪逊通过利安娜祖母艰难保存下的故事,体现了被殖民者保留下本土文化的过程是艰难的,尽管如此,仍有部分文化遗失了,而幸存者面对幸存的本土文化却充满了疑惑,甚至难以用流散的非裔血统在被融合了大量殖民势力的家园中找到归属感,从而一遍遍对自己的身份和归属发问,殖民势力给被殖民国家和地区带来的破坏很难消除,精神家园中的宗教文化和自我归属遭到破坏。
(三)正在改变和崛起的新生家园
古迪逊在她的作品《猛虎》中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尽管牙买加曾遭到殖民势力的统治,风景如画的物质家园和充满朴素信仰的精神家园被破坏,但人民仍对它充满热爱和信心。古迪逊在诗中反抗了以欧洲殖民势力主导的历史,以“他者”的身份—即除了“主导者”殖民势力之外、在前殖民地家园中生存的人的身份,强调了即使家园在物质和精神上遭受掠夺,牙买加人民也会以坚决的态度勇敢地站起来捍卫民族的尊严。“被盗走虎眼石戒指的那天/她苏醒/应众人的期盼/化身猛虎/有人提议/饮下苦啤/他说我们要改变/从这杯酒开始。”“猛虎”作为牙买加的象征,当“虎眼石戒指”被侵略者盗走,猛虎的威严遭到冒犯的时候,即是牙买加的主权被窃取的时候。古迪逊运用了一种“具有独特韵律地去描述历史的方式”:猛虎应众人期盼而苏醒,正如受到侵略的家园应牙买加人民的呼唤和激励而崛起。在诗歌中,古迪逊叙述了遭受侵略的牙买加人民不会妥协,而是不断寻求改变的方式,他们的家园将会应人们的渴望立刻选择做出改变和觉醒。
经过漫长而黑暗的殖民统治,饱受摧残的家园被它的人民急切的呼喚崛起,尽管牙买加的社会和文化的发展仍旧受到殖民当局的压制,但在1872年之后的数十年内,牙买加的经济已经渐渐好转,并于1962年宣布独立和加盟英联。这段家园逐渐好转和崛起的历史在古迪逊的诗作中有所体现:“她注视着猛虎/整整七个昼夜/她终于穿过镜子/来到它身边/她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直到她发觉自己的内心/记忆中的景象和诗歌/如此绚丽/她的心里/住着一颗猛虎之心/巨大、明亮、发着光/将黑暗都洗去!”猛虎的崛起经历了漫长“七个昼夜”,正如牙买加在漫长的遭受殖民的历史中思索和探寻出路,古迪逊通过诗作表明前殖民地中民族的力量仍在,而它经过挣扎和努力,终于穿过“镜子”的桎梏,找到了胸膛中假寐的猛兽并唤起了它的斗志。牙买加民族触碰到的镜子那一端,是新世界和旧世界交替的大门,是殖民历史和当今社会的交替,是反抗殖民统治的“黑暗”、洗刷历史和创造未来的方式。殖民主义话语的一个特征就是关注由殖民活动而产生的“他者”。“他者”这个殖民话语来自于欧洲殖民者对高级人种的自我界定。[5]8从而使被殖民者被弱化,成为文化和政治中除了作为“主导者”白人以外的“他者”。1992年古迪逊作为教授在美国密歇根大学任职授课,她成长于牙买加,却最终工作及定居美国,两种拥有较大差异的文化环境在她的阅历中碰撞,产生了一次神奇的双重流散经历—由非洲到牙买加的血脉流散、由牙买加到美国的生活流散。这使古迪逊具有双重视角并能够借此来审视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古迪逊对祖国的殖民遭遇拥有了更为清醒的眼光,产生了更为理性、更加深刻的思考,她将这些思考体现在了她的作品中。古迪逊在诗作中不仅通过牙买加人民的角度叙述被殖民势力破坏的家园和人们对失去的家园的渴望,体现对西方欧洲在叙述殖民历史中的主导的否定、批评和对抗,更强调了新世界和旧世界的交替:牙买加需要面对历史中殖民势力造成的影响并力求从中适应和谋求改变,迎接新的、进步的一切,选择民族的崛起和新生,使家园在殖民的历史的影响下变得更加强大。
三、结语
古迪逊在诗歌《海盗劫掠了我》和《猛虎》中,客观描述了在殖民历史中前殖民地被殖民势力破坏的物质家园(即土地、生活等)和精神家园(即宗教、文化、语言、自我归属、习俗等),殖民势力对前殖民地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并一直延续至今,导致前殖民地在文化、政治和经济等领域处于弱势状态。然而古迪逊在诗作中不仅否定和批判了殖民势力的霸权主义和文化霸权,更主张前殖民地在遭受殖民的过程中和遭受殖民之后不断从文化、政治和经济等领域的差异中谋求改变和发展,力求强大自身,进而凸显了诗人的反对霸权、发展自我的民族主义观。
参考文献:
[1]“Lorna Goodison”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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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后殖民主义”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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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文学·上旬2017年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