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
为什么中文系学生不能提交个人的一部作品而一定要提交一篇规规整整的毕业论文?
1955年秋初,北大中文系迎接新生入学的大会上,杨晦先生发表言辞:“北大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想当作家的不要到这里来……”
2014年9月,在我们大一新生的开学典礼上,我校中文系系主任演讲的第一句话异曲同工:“我们系不培养作家。”
不由感叹,近60年,时移世易,这个论调却持续不变。同样的,也持续伤害着不少怀揣文学梦报读中文系的大学生们。
我们的中文系也确实是按照这个方案在实践的:不开设相关作家课程,在涉及写作时,系内对学生的要求是“学术化”“规范化”,有深度,有逻辑,要论证。大一一百篇写作训练,其中有一项要求便是“应有20篇以上是议论文,一般不要求写小说、诗歌,如写小说、诗歌,各不能超过3篇”;大二是八篇读书报告,最后会有一个读书报告会,教授们对学生的评价和评分便多半从学术论文的角度出发的;大三有一篇学年论文,每个学生会有导师,这就严格按照论文形式流程在进行指导和评分了。
虽然不乏一些导师教授持开明的态度,鼓励学生写想写的,不一定遵循学术规范。但更多的导师则要求本科学生遵循学术的路子去思考、写作。从实际情况看来,学生们几乎不冒险,从大一大二开始学会使用知网、万方这一类学术著作网,思考学术问题,尽可能地写规范的学术文章。因为只有这样,专必课的分数才能有所保障。
对于这样的培养方案,现当代文学思潮课堂上,在老师设置的发问环节中,怀疑的人不在少数:为什么我不能在中文系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作家,为什么我一定要按照系里的要求去写那些我并不兴趣,并且是重复他人观点的东西,为什么毕业论文不能提交个人的一部作品而一定是一篇规规整整的论文?
系内缺乏一个认识,即本科学生的知识储备对于学术研究是远远不够的。四年的本科生培养本应着重于提高学生的知识储备,保有其作为“学术门外汉”所特有的思维敏感,这不但是给予了不同类型学生发展的空间,也是为真正热衷学术的学生日后继续研究道路打下坚实的基础。然而,系内却让所有学生自大一大二开始,一无例外地反复操练学术思维,严格按照论文格式行文。在这样的要求下,这些本科学生们便只能去知网下载论文,看前人的研究,从中总结一番,努力找出新意,化用一下成为一篇看似全新的、有个人见解的论文。然而,这样的论文究竟具有多大价值?它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是总结、拼凑的结果。如此炮制出来的文章算不上论文,而只是学术垃圾罢了。再试问,制造大量的学术垃圾于学术界、于学生本身又有何意义?
此外,论文写多了就会发现,自己的写作热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消退。除非必要,绝不动笔。写作似乎成了一种任务和负担。写作的想象力也在减退。现在的我每每动笔,不会再有奇异组合的文字,天马行空的句子,跌宕起伏的情节,相反的总怀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我这么写是不是太感性,太随性,逻辑不通,论据不足?是的,中文系一直内在特有的“感性”也似乎是不对的,我不自觉地按着“论文体”,理性地思考和写作。
魏晋《文赋》,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之说,突破了儒家一直以来倡导的“诗言志”的正统文学观。他认为,诗歌创作应发乎于情,讲究真情实感。这个观点首次正视文学自身的艺术特性,试图摆脱文学之于经学的附庸地位,被后人视为“文的自觉”。可是,作为承载传统国学的中文系,千百年后却说,我们不培养作家。是的,不但不培养,而且重新变为一门专事学术研究之学科。
我和身边很多的同学在一开始对于中文系都抱有一个作家梦,高考后填报志愿时的我们理所应当地以为,如果我要成为一个作家,又要接受一些专业的学习,那么我们应该就到中文系而不会考虑到其他院系。然而来到中文系之后,中文系却告诉我们:不培养作家。
文学文学,文章与学术应是平等的。如果中文系不培养作家,那么对于非天才型但却想成为一名作家的人,他能通过什么渠道获得较为完备和深度的学习?大学最重要的是育人,那么中文系起码不该断然拒绝和否认学生的多种发展可能性,应在课程设置和培养方案上提高弹性,适应不同类型学生的要求,而不是一味要求学术化。
“领百粤风骚开一园桃李,揽九天星斗写千古文章”,这副对联就镌刻在中文堂大堂正中。讽刺的却是,学生不敢“揽九天星斗”,无能“写千古文章”。
(作者系某高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