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记忆·认同──女性主义视阈下的多重主体的重塑与自我命名

2017-09-28 23:48:10金明
文艺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父权场域记忆

○金明

身体·记忆·认同──女性主义视阈下的多重主体的重塑与自我命名

○金明

人类学研究中,身体、记忆、认同三个概念颇受关注,并且相互缠绕在一起。同样,在性别研究领域,这三个话题式的概念也是性别分析中的重要考虑。以女权主义为滥觞的性别研究,在经历了女权主义、女性主义、亚文化研究、酷儿研究和性别研究的策略性命名后,仍持平等之大纛为性别作堂吉诃德之争。在现实场域,女性最为关注的就是“身体”,身体不仅是女性作为自身主体性建设的重要据点,同时也是女性在社会建构中性别政治的载体。“身体镜像”在媒介与现实两个场域被社会性别构建所制造的“麻烦”,是一个超越简单的“国家/民族”的世界性问题,同时,由于地缘性、民族性、区域性、历史性等具体因素,也表现出了“国别/地域/族群”上的具体差异性。现实场域与媒介场域涌现出不同的“身体事件”,如“芙蓉姐姐自拍”“凤姐相亲”“范冰冰走红毯”等等,由身体制造的话语仍充斥在现实场域,不断形成新的性别议题:女性的“身体”仍然是消费娱乐话题所产生的母体,“身体”与“女性”在主体性上处于分离关系。“身体”的消费化深刻影响到女性的身份重建。这种基于消费社会和父权社会制造的“离散迷思”使得性别议题尤为尖锐和深刻。

吉登斯认为,“自我认同就是个体以自身的亲身经历为依据,在不断的反思中理解到的自我”①。以女性身体所承载的“个体/群体”记忆就成为女性治疗创伤与积极寻找自身主体自觉性的重要经验。身体的记忆可以营造出一个“稳定的空间”,以个人的生命经验和族群的集体回忆,打破父权与消费社会炮制的“欺骗性的身体美学”,突破自身认知的“遮蔽”,将那些无人讨论但是又关联到个人主体建设的“盲区”展现在“可见”之处。以记忆去重建个人主体,书写属于女性族群新的集体记忆,寻求“个体/群体”的认同,探索女性多重主体的觉醒与重塑,积极寻求女性个体的自我命名。

一、“凝视”下的身体的逃离

丹尼·卡拉瓦罗说:“尽管具有不稳定性,身体在我们对世界的解释、我们对社会身份的假设和我们对知识的获得中,扮演了一个关键性角色。”②“身体”一直是性别研究中的重要能指,在古巴比伦神话中,宇宙最原始的万物“生母神”提亚玛特(Tiamat)被马都克神杀死,“身体”被一分为二,它成为了构成世界的材料,成为“天”与“地”。在古希腊神话中,地母“盖亚”为众神之母,她孕育万物,滋润众生,代表着大地与空间。这些神话寓言中女性的“身体”一直都与孕育和生命紧密相连,同时这些“女性的身体意象”也书写成“被改造”的、空间化的、不稳定的。身体所隐喻的文本成为社会政治构建中的重要的符码。这些充满想象的女性身体的能指左右着对女性社会角色的认知,女性的身体不断地被演绎成为一种可以被改造的客体。这些漂浮的身体想象散布在社会生活场域的各个角落。非洲社会对于女性的“阉割”就缔造了一个“想象肢解现代”的恐怖迷思,如今在非洲仍然有一些国家还流行着对青少年女性的“割礼”。这种仪式,是为了保持女性对于男性的“贞洁”而设立。然而“欲望/身体”这对相互关联的能指伴随着女性身体的破坏而生硬地分离。“割礼”所在区域的女性不得不受到社会习俗的“规训”而失去自己完整的身体。促使这一切形成的就是女性身体的“可改变性”。可见女性身体依旧无法“自治”,在女性群体乃至整个社会中形成了女性身体“天生的缺失感”和“不完整性”的观念,从而确立了男性身体“不可改变性”的完整模型,这当然是社会历史决定的。

然而弱势、边缘的身体与同样弱势、边缘的女性、少数族裔、残疾、第三世界等“他者”符号走到一起,使得身体在政治建构中如此重要与迫切。而由此构建的关于“身份”的概念势必也是含混的、延展的能指。当今世界范围内部分伊斯兰国家对于穆斯林女性的着装要求使得所在区域穆斯林女性外出时要佩戴“面纱”。除了眼睛,女性的其他身体都不能被除了“丈夫”的男性看到,这是伊斯兰教对于女性“规训”的严格身体观,女性的身体受到了“洁净观”和“所属观”的规训,在“民族/宗教”的双重视阈下,女性的身体处于“服装”与“社会”的双重严密的监视中,犹如身处福柯所言的“全景敞开俯视”的监狱中。以民族与宗教为认同的身体,会跨越媒介达到连续性的,场域重现的加强。

流行于明清的中国女子“裹小脚”同样也是社会对于女性身体“规训”与父权社会畸形审美的结果。“被裹小脚”的女性身体的“异化”成长和身体被残害的经历,所制造的伤痕经历,被持续连贯地作用在“女性身体”构建中,为女性的身体带来阵痛。“裹小脚”潜意识中隐藏了女性身体的内在焦虑,以及男性群体的“规训快感”。因而“裹小脚”逐渐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女性身体美学。新中国成立后,“革命的身体”取代了“性别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在“去性别化”的革命中得到激进的发展。“女性身体美学”伴随着性别政治构建在坍圮的废墟上重建。

伴随着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消费社会中所缔造的消费文化,对女性的身体展开“图谱式”的解读,电影电视媒体每天都在播报不同的以身体为指涉的影像作品,这些镜像式的存在,消解并且重构性别迷思。一方面女性的身体依旧无法逃离男性群体与消费社会的不断“凝视”,“女性身体美学”仍不是以女性主体所构建与倡导的,这种主体性的缺失使得女性依旧处于“在场的缺席”状态,对于女性身体的所指依旧是“充满欲望的”“充满爱欲的”“色情的”。而在这种对于身体的意象解读中,消费社会构建出一套完整的同时具有欺骗意义的身体美学,还制造了一套“完美”的父权审美机制下的女性身体美学的标准,媒介上大量出现“整形”“塑身”“减肥”等身体议题,充满了父权“窈窕暴政”。“身体的解放促成了视觉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但视觉文化尤其是大众视觉媒介却桎梏了身体的解放,从而背叛了身体。它们确立了身体的标准形象,这一标准使人们对自己的身体产生焦虑,进而施行各种身体的技术以使之符合或接近标准。”③由此可见,身体场域依然是女性进行性别博弈的重要场域,不同的性别议题可以通过身体完成表达。随着媒介发展与社会运行机制的不断完善,女性主义所倡导的多元的审美标准伴随女性群体主体性的自觉而逐步完善,从而取代“权威式”的表达,“A4”腰的身体审美可以向“燕瘦环肥”的多元审美迈进,同时可以得到社会多元声音的呼应和实践,积极进一步推动女性主体的自觉和塑造。

二、个体/族群“记忆”的构建

“记忆中把过去和将来两个维度的联系表现为一个人、一个群体或一个社会对将来的期待。没有对自己的过去的把握,则很难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个充满意义的期待。所谓的希望也就是产生在这样一个‘期待的空间’(evwartun gsraum),而这期待的空间的大小是由记忆的内容以及容量来决定的。”④记忆不仅塑造着“个体/群体”的生存经验,承载着文化生命延续的作用,同时也重构着文化的发展空间。新中国成立初期,女性在政治上实现了“权利/地位”的翻转,伴随身份的解放,一改过去在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的“在场的缺席/失语”的状态,但是这样的翻转性的革命带来的是一个“没有边缘者”的界域。无论是族裔、性别,每个不同的个体在当时中国都是一个没有表征的“在场者”,虽然这样构建起来的是没有差别性的均质的“民族身份”主体,但对于存在千百年“性别压迫”的社会,这种主体性权利的变化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女性的身体伴随着社会革命完成了“坍圮”后的“重建”。朝气蓬勃的、充满原始生命力量的“革命的身体”成为一个时代文化作品中女性身体书写的标签。

某个阶段部分中国电影构建了一种“雌雄同体”模式的革命女性模型,这是在政治身份的更迭与社会强烈的变奏的时代“规训”下所呈现出的“同一化”身体意象,以至于深入到叙事层面上,由身体表述的潜表现,渐渐生成了一种“身体革命”叙事模式,承载的记忆是中国女性身体记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反映的是当时女性在摆脱枷锁后的能动状态。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和消费社会的推演,过去的电影影像中所呈现出的女性身体意象,随着社会文本的发展衍生出新的“次文本”形式,并且由于“影像符号编码”与现代社会的“嵌入性”关系,使得文本意义发生了新的变化。

在第五代导演张艺谋的早期电影作品如《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秋菊打官司》中,由巩俐所塑造的一系列经典女性形象,不同于第四代导演作品中女性的同一性、均质化特点。在这些作品中,巩俐所饰演的“勇敢、果断、坚强、自信”这些具有着“男性气质”的女性形象,颠覆了以往文本中“温顺、恭良、谦卑、敦厚”——这些被父权社会所界定的“淑女”形象。在现实场域,这些银幕形象改变了对传统中国女人的“刻板印象”,她们既可以是充满爱欲色彩的能动主体,也是社会历史背景中性别抗争史的推动者与书写者。它改变了传统电影书写中的话语方式,摒弃了隐匿在电影书写中的父权逻辑“菲勒斯中心主义”秩序,女性可以用身体“发声”,松动了父权制下的绝对二元对立的表述,改变传统的“线性书写”的单一形式,书写女性“自我时间”的特点,进而消解了男性话语的中心地位,这些用女性的记忆来重写的中国电影,将敢于与命运奋斗的、坚强的、抗争性的个人生活经验融入到公共领域的叙事中去,以个人记忆和抗争去“温柔地抵抗”中国父权所制造的“二元论迷宫”。这些具有抗争意义的女性个人记忆,不断地重塑着女性的多重策略的主体形象。于此同时巩俐作为这些经典的女性形象的塑造者,作为一名演员,在电影场域之外形成了电影的“伴随文本”,其本身的个人气质以及自己此前塑造的经典形象以伴随文本附着在演员身上并且带入新的电影文本中,作为伴随文本的优势地位融入电影的表达,一方面使得电影镜像更加风格化,同时也使得“记忆”由单一的个体,构筑到群体的发声中去,在两个镜像的场域都得到存在的载体。

关于女性的性别记忆,既可以是电影的镜像表达,也可以是文字的文本记述,还可以是族群的口述回忆,但是作为一种群体的回忆,记忆不断地构筑着女性性别族群的历史状态,书写着“个体/群体”的生存处境,抵制着“遗忘”,不但治疗着个人的伤痕,同时不断地唤醒女性的主体性的意识。

三、重建主体策略上的“认同”

在消费社会与父权社会的合谋下,伴随媒介环境发展,公共领域的性别叙事发生变化,“去主体化”的叙事占据了性别表述的大部分,因而显现出多元叙述的重要性。透过研究可以发现女性在认同的过程中的差异性和独特性,呈现出认同的多样性。“拼贴式”的叙述方式打破了以往“宏大叙事”中对于“国/家”命题的探讨,内向化的转向使得个体的成长经验在表述中得到释放,个人话语的“可见”消解了父权社会的话语权利构建。而认同源于“个体/族群”对于自我理解的描述,而这也与主体的生命经验与社会文化历史有着密切的联系。社会化的生活中原始情感、道德认同、自我认可、语言、宗教血缘等因素都会制约着女性的个人认同过程。

以文学为例,女性文学所造就的独特文化是属于女性群体的,这些融入了女性生命经验的叙述是作为女性群体的文化命脉去延续的。因而女性的“主体性”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它一方面构建了女性文学的灵魂,是女性文学之所以具有独立性的标志;另外一方面,女性的“主体性”在维度上记述着女性群体的生活方式,积极引导女性在父权文化中的集体的文化认同,透过生命经验去寻求意义。而对于“意义”的选择是女性作为思考“主体性”的重要表现。女性要突破父权社会的藩篱就要不断地打破父权制度下所构建的密不透风的“铁屋子”牢笼,建立基于共同认同的女性间“姐妹情谊”,这也是一种在身体构建的基础上的记忆的认同。

基于父权制度的家庭血缘伦理关系,造就了一种“一出生就决定了一切”的认同,这种文化生命的延续是伴随着共同的语言、价值观与生活习俗的传递,而对于女性群体而言,由于几千年的父权社会文化的浸染,强加给女性很多社会身份的符码,伴随社会经济的结构的不断变化,女性不仅需要在家庭生活中继续担任好“妻子/母亲”的角色,同时还要在社会生产中获得自己独立的经济地位。相对于封建社会的家庭中所构成的密不透风的“铁屋子”,现在获得社会通行证的女性,还要面对“职场”的围困。现代的“职场女性”要面临着来自家庭与事业的双重压力,这种认同不但来源于父权社会构建,也是消费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自我认同。因而女性在当代社会依然逃脱不开来自性别与社会的攻讦,对自我的认同亦渐渐失去了自身的主体性的感知。

为了找回失落的主体性,朱迪斯·巴特勒提出了“再赋义”来厘清个人主体性的生成语境和表征,进而在含混模糊的社会构建中击碎父权社会制造的种种“幻象”。朱迪斯·巴特勒重新阐释了“服从的依恋”这种本能在女性个人身份重建中的重要作用,她提出了只有依靠“再赋义”才能重新解构和改造原有“性别身份”框架下所形成的“服从和强烈依恋”,同时也指出了这种“服从和强烈依恋”,对于女性主体的自觉与重构的重要性。⑤

女性的“花木兰”困境是现实场域女性所面临的悖论成功的寓言式存在,公共领域中的战争、政治和职场一直排斥着女性群体,女性只能通过隐藏性别特征的“易装扮演”,融入“他者”的领域,在公共领域“扮演他者”,以取得生存权利。这仿佛是女性想在固定领域取得成功所不能逃离的宿命式的迷思。同时这也会使得“花木兰”们面对着窘境——不能再以真实的面孔出现。以李宇春、曾轶可等选秀歌手为例,她们因为在外形、声音上异于传统的女性歌手,而在选秀的赛场上“吸引眼球”同时也“惹人非议”,她们富有“颠覆性”的表演使她们在出道的前几年面对网络上争议性的评论。这些“污名化”的评论事实上是稳固的父权文化体制下对于异质文化撼动危机的预示,但是伴随着“李宇春”们多年来在影视歌领域取得的成绩以及社会话语在网络中的“去中心化”发展,她们现在获得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春哥”“曾爷”已经失去了过去带有的贬低之意,现在很多女性演员都喜欢用“爷”“哥”来标榜自己。网络场域以其强大的媒介效应不断地消弭“男性/女性”的模糊概念,使得越来越多的女性在网络媒体中寻找策略上的自我命名。伴随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女性的群体认同势必也会在各个场域不断地整合,完成“花木兰的困境”的突围。

结语

在消费社会所积极宣扬的宏大叙事中,女性仍然不能脱离欲望书写的窠臼。这就陷入了一个悖论的“可见性”的迷思:女性在“社会性别议程”的完善中不断获得自身的解放,又伴随着消费主义和父权制度的“暧昧”发展无限式微。然而现代女性开始不断地反思以往的奋斗经验,自我审视自身的记忆书写,突破以往的二元论制造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将女性主义的概念推向“性别视阈”,经过“涵化”的女性主义的最终奥义是不再以固化的视角去划分性别类型,性别不再以“男性/女性”二元划分绝对化,个人流动的性别身份代替固有的生理性别身份。在社会认知结构中消除对于女性以及女性气质的“刻板印象”,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都能得到社会大众的认可与尊重,多元的个人身份得以构建。

“过去不是被保留下来的,而是在现在的基础上被重新建构的。集体记忆可用以建构关于过去的意象,在每一个时代,这个意象都是与社会的主导思想一致的。”⑥因而在新的性别议程下,以能动的身体书写个人成长经历,重建女性的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以打破隐蔽的固有社会性别运行体制,积极建构新的社会性别政治,寻找女性的多重主体策略的自我命名,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性别认同。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人文学院)

①[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3页。

②[英]丹尼·卡拉瓦罗《文化理论关键词》[M],张卫东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96-97页。

③梅琼林《囚禁与解放:视觉文化中的身体叙事》[J],《哲学研究》,2006年第3期,第73页。

④张俊华《社会记忆和全球交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页。

⑤[美]朱迪斯·巴特勒《权力的精神生活:服从的理论》[M],张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8页。

⑥[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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