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念慧
内容摘要:金庸小说创造了无数引人入胜的女性形象,凝聚了天下间的钟灵毓秀。哪怕是清心寡欲、朴素纯洁的尼姑,到了他的笔下也别有一番风情。而不同年龄段、不同心性和成长经历的尼姑又在其小说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一定程度上展现了金庸的女性观和人生观。
关键词:金庸 尼姑 女性形象
《红楼梦》里,贾宝玉说:“女儿没出嫁时是珍珠,一出嫁就成了鱼眼珠子。”其实,从珍珠到鱼眼珠子,也不一定非经过出嫁这道程序,出家也许便是将珍珠的光芒雪藏的另一种途径。
一、反礼教女权主义色彩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金庸小说中的女子们是完美女性的典范,寄托了无数男性读者的期待。但是她们恰恰缺少了最为宝贵的自我,缺少了作为人的自我认证。其经历总是围绕男性角色展开,个人能力的发展也总是受到男性角色的限制。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梦中,与周芷若、赵敏、小昭、殷离四女同舟泛游。这一潜意识的愿望揭示出了金庸小说中众星捧月的男性叙事特征,也暗含了金庸男权思想的泛滥。哪怕是戒贪戒色的尼姑也难逃男主人公的魔爪,善良纯净的仪琳、清高冷艳的周芷若都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虽说“尼姑也多情”的故事似乎在古代已盛行,明传奇《玉簪记》中道姑陈妙常与书生潘正一见钟情,并冲破禁锢,雇船追赶情人;嘉靖年间南曲套数《尼姑下山》和北曲套数《僧家记》,借小尼姑色空、小和尚本无逃离佛门追求爱情,抨击明代束缚人性的礼教观念。昆曲《思凡》中,更有耐不住寂寞的小尼姑思凡所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但这种情节的大篇幅运用显然极具批判意义,是對封建礼教的反抗和对人性本真的呼唤。
尼姑在金庸的“江湖”中,不似现实生活中往往与青灯古佛相伴,而是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甚至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权主义色彩。郭襄开一代峨眉武派,风陵师太、静虚师太、灭绝师太等护短排外却也都是老成稳重,袁紫衣成熟勇敢、仪琳母亲哑婆婆和恒山“三定”至情至性、仪琳天真纯净、小尼姑秦娟聪明伶俐、郑萼能说会道、仪和性急真挚……构成了一副光头尼姑的众生相。
这些尼姑大部分都是在遇上男主人公之前,早在童年时期就浸染在禁欲的环境中,或是尼姑和和尚私生(仪琳),或是飘零孤苦被老尼收养(周芷若),但依然敢于突破俗世伦理,却不失遁入空门之初的那份恻隐之心。少数以阿九、郭襄等为代表,本是金枝玉叶,却因心上人的辜负、世事的磨砺而变得冷峻。
二、最是无暇女儿心
仪琳象征着金庸内心对少女心最真诚的赞美和敬畏。她一出场,便叫众人心生好感。
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我回来啦!”门帘掀处,众人眼睛陡然一亮,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花厅,但见她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个绝色的美人。她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但见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美玉,纯净无暇,连余沧海也想:“看来这小尼姑不会说谎。”
一个尼姑,本身就会给有周围的猥琐小人以无限遐想,清丽脱俗,纯净得让人又怜又爱。她知道令狐冲不爱自己,但她从没有怨过他,而是默默的为令狐冲祝福。这种痴情比之李莫愁何红药之流的得不到就毁了自然不同,因为她不求任何回报,只要心上人过的开心。
她的最可爱之处,便是极其善良,又富有自我牺牲精神。在《救难》一章,令狐冲救仪琳的经过,由仪林口中叙出,十分婉转动人。既显示了令狐冲的高风亮节,又将仪琳的单纯可爱,跃然纸上。面对众人的疑虑与质问,她睁大了一双明亮的妙目,说道:“令狐师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他跟我素不相识,居然不顾自己安危,挺身而出,前来救我。”
为解心上人之病,仪琳心中的纠结令人动容。菩萨原是她最大的信仰,可为了令狐冲,她甘心连菩萨也得罪。她在摘瓜之时暗暗许愿:“是我仪琳犯了戒律,这与令狐大哥无干!”在金庸看来,纯洁无暇的女儿心让人心生敬畏,它是充满政治寓意的冰冷江湖之中的一抹粉红,是刀光剑影中的一丝柔情。它拥有打破世俗宗教观、伦理纲常桎梏的强大力量,也是治愈苦恨仇怨最有效的一味良药。
三、情至深处三分毒
爱情似乎是一场航行,稍有不测,一颗纯洁无暇的女儿心就可能偏离正途,酿成大祸。金庸笔下的“峨嵋派”便是追爱不得而走火入魔的“玉女帮”。
从郭襄感怀“神雕大侠”创峨眉,到灭绝师太斩断情丝誓灭明教,再到周芷若《倚天屠龙记》里前后转变、令人唏嘘。《倚天屠龙记》中有一段话:(峨嵋派女弟子静虚说)“最高深的功夫,只传授守身如玉的处女。每个女弟子拜师之时,师父均在咱们臂上点下守宫砂。每年逢到郭祖师诞辰,先师均要检视……”峨嵋弟子受戒于郭祖师,不能够谈情说爱,更不许发生性行为,倘若违禁,便是欺师灭祖,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是郭襄对自己“玉女”(处女)身份的最大肯定,也是最大的心结。之所以对处女之身如此看重,除了对杨过的幻想期待,也许还因为,那是和小龙女相比,郭襄的唯一优势。郭襄之所以把处女和非处女区别对待,也许是为了把自己和小龙女区别对待。高看处女,授之以峨眉绝技,其实是出于自怜自伤,是对自己孤寂终生的心理补偿。
灭绝师太是郭襄的徒弟风陵师太精心筛选过的接班人,灭绝何德何能,能入郭襄和风陵法眼?也许不仅是因为资质上佳,还因为灭绝充满了对情爱的仇恨。她恨明教,六大派合围光明顶,就数峨眉派下手最狠,灭绝一个人几乎屠尽锐金旗;后来被赵敏手下关在万安寺,张无忌、范遥等明教教众进行解救,她宁死也不受明教恩惠。对自己的徒弟,言行稍不如意,灭绝非打即骂,即使对爱徒纪晓芙和周芷若也是威逼利诱。
在灭绝的戾气笼罩之下,峨嵋弟子丝毫没有武当七侠那样的敦睦友爱之情。丁敏君先向纪晓芙下毒手,后来又攻击周芷若,而峨嵋派却无人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可见互相之间毫无感情。这里写出了爱情的残忍,因爱所生的恨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和持续性。
四、自古红颜多薄命endprint
周芷若无疑是极美的,而且是清冷高贵的美。“扈江离与辟芷兮”,“芷兮帝子遭人妒,若烟若雾若飞仙”。周芷若的相貌也如她名字一般秀若芝兰,亦静、亦清、亦决绝。
周芷若的出场便带有一种红颜薄命的色彩: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坐着只是垂泪。因元兵入侵,父母双亡而寄于峨眉灭绝师太门下,严重的童年创伤,塑造了周芷若性格的敏感与纤细。以至于日后与无忌哥哥的相逢,少女情怀也充斥着内敛与胆怯。尽管不再漂泊,但生活在一个由偏执、暴戾的师父和“长舌如剑”的师姐丁敏君构成的双重精神枷锁之下,自然形成了隐忍妥协的生存之道。
灭绝师太力逼芷若发下毒誓,不得对张无忌倾心,接任峨眉派掌门与色诱盗取倚天剑屠龙刀,将周芷若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失去了师傅的庇护面对同门排挤,肩负着国仇家恨,周芷若的爱情充满了太多的不安。一语双关,芷若,止步于软弱。性格的缺陷让她处理感情总变得急火攻心,以一种锋利尖锐的方式绽放着自己的爱情。当得知张无忌与赵敏幽会,不禁上吊以死明示。生无可恋,周芷若的爱情有些现代女权主义的色彩。她何尝没有仪琳的小女儿心,却爱得更炽热,更果决,更荡气回肠。九阴白骨爪的阴寒险恶,独自站在屠狮大会上衣裙飘摇眼神尖锐残忍身影高傲,流露的是阴阴的寒气,是彻骨的怨恨,是凄凉的绝望。
爱情大厦的轰然倒塌已让一个背负千钧万鼎重荷的女子在一瞬间将满怀之爱铸凝为灌骨之恨,峨嵋派仿佛就是一座“求不得”的爱的纪念碑,是郭襄师太的一个谶语,见证着古今多少痴情悲剧。
五、结语
黑格尔说:“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最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推广为爱情,她只有在爱情里才能找到生命力。”男作家所写的武侠小说区别于女作家所作的言情小说,最不容忽视的就是男女情感问题的描写。虽然立足歷史背景,金庸不可避免地弱化了女性中心话语,但对于情爱的着墨也给足了女主角戏份。
幸极金庸延续了对尼姑形象传奇化写作的传统同时,并没有剑走偏锋,将尼姑妖魔化,总体上维护了她们真善美的整体形象。他从江湖爱恨情仇的视角出发,将反封建礼教、女性主义等先进思想观念糅杂其中,书写了一部中国尼姑的传奇史。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版
[2]汤哲声:《中国当代通俗小说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3月版
[3]陶群:《女性自我的古墓——从女性意识分析金庸小说中的女性形象》[J],黄山学院学报,2007年9月
[4]金庸:《点评本金庸武侠全集之笑傲江湖》[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11月版
[5]黑格尔 著,朱光潜 译:《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版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