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早两天,邮递员打电话让我下楼取件,是一本从苏州用挂号寄来的《评弹艺术》丛刊。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一看便知是我所敬重的周良先生。他已是91岁的老人了,但每次给我寄书赠刊总是亲写信封,绝不劳驾别人。信封上的字遒劲而工整,一如他为人为文的风格。
周良先生是20世纪中叶以来全国知名的曲艺活动家,成就卓著的曲艺书刊编辑家和曲艺方志学家,更是享誉业界的苏州评弹研究家。由他编著或主持编纂的苏州评话与苏州弹词研究专著、书刊及丛书等达上百种之多。周良先生是江苏海门人,建国前参加革命,1949年随大军南下驻留苏州,起初在苏州市委办公室担任工业方面的管理工作,1957年调苏州市文化局任副局长。“文革”结束后,历任苏州市文化局局长、苏州市评弹研究会干事长、苏州市文联主席,兼任江苏省曲艺家协会主席、文化部江浙沪评弹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中国说唱文艺学会副会长等职。
在周良先生的人生长河里,最富传奇性的篇章是,有几乎90%的著述,是在其60岁离休之后完成出版的;63岁那年受聘担任国家艺术科研重点项目《中国曲艺志》(共29卷)的副主编,因此而在全国奔波辛劳了二十多年;而占其总量1/3多的著述,又是在他80岁以后陆续出版的。他以超乎常人的智慧与毅力,创造出了令人为之惊叹的生命奇迹。
我与周良先生相识时,他已是78岁高龄。之后十多年的交往中,我们主要是围绕与评弹有关的书稿。从2004年起,我曾陆续为他主编的“苏州评弹书目库”及《评弹艺术》丛刊等共计60部书担任过责编,负责相关文字的录入、排版、改校以及设计、制作、出版、印刷等工作。在60部(將近1700万字)书稿和校样的数百次往返中,我对周良先生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敬业精神,有了最直接的了解和认识。
评弹书目库的书稿,大多根据流传下来的演出本进行整理,在他们手上巳有了几个回合的修订和润色,而最后一稿通常是由周良先生亲自把关。他的文字干净利落,准确妥帖,一些吴方言的古字排版时需要造字,周良老在交来的书稿中均会一一标出,以方便排版人员的操作。每一部书的封面、勒口上时有变化的编委会名单,以及书中每一位评弹表演艺术家不同时期的演出照,他都十分重视,从选照片开始,每一幅照片上的文字说明,均由他撰写,并小心翼翼装好信封给我寄来。设计好的打印稿请他过目,凡有修改处,他会一定要求再次复看。每次电话里都非常仔细地叮嘱我不要出错。那么多书目的排版样,他也都逐部审校,快递寄回的页面上留有他标划得十分醒目的阅改痕迹。记得当时每一部书的前言,也基本出自周老笔下。文字上先生有极好的造诣,行文从来惜墨如金。故事人物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他删繁就简,寥寥几句便一目了然。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所长吴文科称周老的文章“朴素、平实、从容、淡定的风格与气质遍被华章”,对此,我深有同感。
在与先生配合工作的十多年里,时常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和谦谦君子。每年春节前后都能收到他亲笔题写的贺年卡和祝福语;每次和他通话,也总能听到他言谈中的慈蔼和宽厚,觉着他一直都很快乐,且充满年轻人才有的活力。一年里,我会安排两到三次去苏州向先生讨教或磋商出书的有关事宜。他们在锦帆路上那座颇显幽静的章太炎故居里,有两间不大的办公室。一间用来堆放历年出版的各类评弹书刊,另一间摆了四张简陋的办公桌,便是《评弹艺术》丛刊编辑部的办公地(这本创刊于1982年的专业性学术刊物,以最为精简的办刊队伍,极其节俭的出刊模式,巳坚持出版了54期刊物)。90出头的周良老每周会有两天,在这儿和他的工作成员碰头。其他三位的年纪也都在70上下,他们都是退休后不领取报酬,纯义务地来这儿为苏州评弹的发掘与发展做点事儿。每次我去,几位老人都很高兴,同我说这说那,十分亲密。周良老尤见性格开朗,不乏生活情趣。在与我的交谈中,不时地还会关切问起一些在宁老友的情况,凡我知晓的,我都据实相告。看得出这些问候里所包含的是一份牵挂,和对过往美好事物的不尽忆念。这让我由此体悟到先生那颗平实的仁者之心。
(作者系作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