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同行

2017-09-26 18:43库尔特冯内古特
读者 2017年20期
关键词:散散步开小差凯瑟琳

库尔特?冯内古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叫莱威,她叫凯瑟琳,两个人都20岁了。这里靠近城郊,周围是田野、森林和果园,附近还有一座盲人学校漂亮的钟楼。

一天中午,离家已一年的莱威敲响了凯瑟琳家的大门。

姑娘打开门,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有很多彩页的杂志,彩页上印的全是穿着时尚婚纱的漂亮新娘。“莱威!”她不禁吃了一惊。

“可以请你一起散散步吗?”他是一个挺腼腆的男孩,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即使和凯瑟琳在一起,他也是如此。

“散步?”凯瑟琳问。

“对,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莱威说,“踏着落叶,穿过小桥……”

“你应该还在服兵役吧?”她问道。

“离退伍还有七个多月。”这个风尘仆仆的炮团上士满身是土,军装又脏又皱,他伸出手说,“可以看看你漂亮的杂志吗?”

她递给他,说:“我快要结婚了,下星期举行婚礼,莱威。”

“我知道,妈妈写信告诉我了。散步会使你更漂亮,这就是我送给新郎的礼物。”莱威说,“带你散散步,然后给他一个漂亮的新娘。”

姑娘的脸不禁红了:“你能……你能来参加婚礼吗,莱威?”

“恐怕不能。”

“探亲假没那么长吗?”

“探亲假?”莱威正仔细看着两页银餐具的广告,“我不是来探亲的,而是开小差回来的。”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莱威?”她问。

“我看看你喜欢什么图案的银餐具,”他看着彩页上那些银餐具的图案说,“鸢尾花、天竺葵,还是野玫瑰?”

“你妈妈知道你回来吗?”

“我不是回来看妈妈的。”他说。

“那你回来看谁?”

“你。”

“为什么赶这么远的路来看我?”

“因为我爱你!”他说,“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散散步了吗?”

秋天的树林里,满地金黄色的落叶,他们慢慢地走着。凯瑟琳又气又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莱威,”她说,“你真是疯了,现在来说你爱我,”她停住了脚步说,“你以前从来没这样说过。”

“让我们再走一会儿吧!”他说。

“哦,不,”她说,“再也不走了,我根本不该跟你出来的。”

“但是你出来了。”

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说实话,我被你疯狂的举动感动了,我感到很荣幸。我不相信你是开小差回来的,但也许你真的是。我不相信你爱我,但也许你的确爱我。”

“千真万确。”莱威回答。

“听着,我的确被深深地感动了。”凯瑟琳说,“作为一个朋友,我很喜欢你,莱威,特别喜欢,但一切都太晚了。”她从他身边迈开一步说,“你甚至从来没吻过我。”她边说边用手挡着他,“我并不是说你现在该吻我。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了,我简直不知道怎样回答你。”

“再走一会儿好吗?”他说,“今天天气这么好。”

他们又慢慢地走了起来。

“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问。

“我怎么知道?”他说,“类似的事我从未经历过。不过,散散步已经很好了。”

凯瑟琳再次停下来说:“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我们握手告别,今后还是朋友。”

莱威点点头。“很好。”他说,“时时刻刻记着我,记着我有多么爱你。”

凯瑟琳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过身去,看着没有尽头的树林,握紧了拳头说:“你好像没有这个权利。”

“我希望有。”

“别乱想了,如果我爱你,”她说,“我早就会让你知道。”

“怎么知道?”他问。

“你早就会看出来的,”她说,“女人并不善于掩饰爱。”

莱威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使她震惊的是,她发现自己说的是实话:女人的确不善于掩饰爱。

现在莱威从她眼里看到了爱。

于是,他吻了她。

“你真该下地狱!”当他放开她时,凯瑟琳说,“你不应该这样做!”

“难道你不觉得很美妙吗?”

“你期望什么?”她说,“以为我会如痴如醉……”

“我告诉过你,”他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道声珍重,道声再会,然后分别!”她说。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说:“好吧。”

“对于接吻我并不感到遗憾。”她认真地说,“我会永远记住你,莱威,祝你好運。”

“30天,”他说,“为此我要被关禁闭30天。”

“我……我很抱歉,”她说,“但我并没叫你开小差。干这种傻事,你当然不可能得到奖励。”

她不安地注意到他们又走了起来,分别似乎被遗忘了。

“你真的爱他吗?”他问。

“我当然爱他!”她激动地说,“不然我就不会嫁给他了!”

“为什么?”莱威问。

“够了!”她叫道,又站住了,“你难道不明白自己有多么无礼吗?这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

莱威再次吻了她——因为她希望这样。

盲人学校的钟声响了起来。

“我们怎么离家这么远了,莱威?”凯瑟琳问。

“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踏着落叶,穿过小桥。”莱威回答。

“走了这么远,”她说,“现在我真的该回去了。”

莱威坐在苹果树下柔软的草地上说:“再坐一会儿。”

“不。”她走到离他不远的一棵树旁坐下,闭上了眼睛。

蜜蜂在树林里嗡嗡地闹着,凯瑟琳差点睡着了。当她睁开眼时,看到莱威真的睡着了,他已在轻轻地打着鼾。

凯瑟琳让莱威睡了一个小时。当他睡着的时候,她端详着他,由衷地赞美着他。

日已西斜,晚钟鸣响。“咕……咕咕,咕……咕咕”,一只小鸡走了过去。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发动,熄火,再发动,再熄火,复归于平静。

凯瑟琳走到莱威身边,蹲下来叫道:“莱威。”

“嗯?”他睁开眼睛。

“天晚了。”她说。

他站起来说:“真是一次美妙的散步。”

“我也这样想。”凯瑟琳说。

“在这儿分别吗?”莱威问。

“你准备去哪儿?”

“搭便车到城里,然后到军事法庭自首。”他回答。

“祝你好运!”她说。

“你也好运!”他说,“我爱你,嫁给我好吗,凯瑟琳?”

“不。”

他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凯瑟琳看着他的身影在树林间越变越小,她知道,如果他现在停下来并转过身叫她,她一定会奔向他的。她别无选择。

莱威真的停了下来,他真的转过身,真的叫了:“凯瑟琳——”

她奔向他,紧紧地抱住他,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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