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
一页书香
美德能给我们带来安宁与幸福
——我读 《道德情操论》
徐飞
说来惭愧,作为温家宝总理数次推荐的 《道德情操论》,我是直到最近才真正读起来。一连几天,我都沉浸在缜密而美妙的议论中,之前对该书枯燥空洞的臆测一扫而空,有的只是契心会意的喜悦和圈点批注的叹佩。
这位格拉斯哥大学道德哲学教授对自己的作品也正如对自己的德性一样有着完美的追求,他在死前两周要两位朋友当面烧毁他的十八巨册手稿,理由是它们的文风不典雅,整体上不成熟。他说: “我能够做到的做理想的事情是使那些我已经出版的书籍能以最好、最完整的状态留诸后世。”因此,他对三十多岁时就发表的 《道德情操论》这本伦理学名著也是一直反复修改,直到逝世前两个月才完成第六版的修改。为了修改这部作品,斯密付出了巨大的辛劳,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 “我是一个迟钝、非常迟钝的作者,每一篇作品在我能够勉强满意它之前,至少要写上六七遍。”仅第六版的修改就历经四年以上的时间。因此,我几乎是怀着一种敬意读完这本文风典雅、雄辩有力的经典名著,而且我坚定地相信,这是一本当代中国所有公民不能不读的好书。
该书开宗明义就说: “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自私,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虽然他除了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一无所得。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就是当我们看到或逼真地想象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最大的恶棍,极其严重地违犯社会法律的人,也不会全然丧失同情心。”
斯密认为,同情是道德的基本核心。需要说明的是,该书中的“同情”一词不仅含有 “怜悯”、“体恤”之意,还包含 “共情”、“同感”之意,即斯密所说 “是一种人们通过情感迁移和思考,对他人的行为与情感的合宜性和正当性的认同”。由于具备了 “同情”这种原始情感,人们在社会生活中会习惯于用他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情感和行为。久而久之,就有了一个内心的法官和仲裁人——“公正的旁观者”,即康德所说的 “心中的道德律”。它可以使我们看清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对自己的利益和他人的利益作出合宜的比较,使我们能够保持一种合宜的情感和感觉,从而有是非之心,有追随、赞许美德并谴责恶行的道德情感。斯密 “同情是人的一种本性”的观点,提醒我们应树立人性美好的信心,相信在再坚硬的岩石上也会生出同情的温柔之花。
在此基础上,斯密转入了对仁慈和正义的阐述。斯密认为,仁慈是一种普遍的情感, 它源自于对他人合宜性行为和情感的肯定认同,当我们与他人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乐他所乐, 悲他所悲时,我们就会对他产生一种仁慈的情感行为。对他人的怜悯和帮助都源自于我们对他人的仁慈,彼此通过一种爱的纽带联结起来组合成一个充满温情的社会。仁慈的最大特点就是它本身是自愿的,是不能强迫的。“仁慈是不受约束的,它不能以力相逼。仅仅缺乏仁慈并不会受到惩罚,因为这并不会导致真正确实的罪恶。”虽然缺乏仁慈不是犯罪,不应受惩罚,但斯密认为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应该 “多同情别人而少同情自己,抑制自私而乐善好施,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激情协调一致”,最终实现一种 “像爱自己一样爱邻居,像邻居能爱我们那样爱自己”的充满仁慈之德的社会和谐状态。这与中国古代哲人所向往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社会境界何其相似啊!
而对团体的仁慈,则要求 “每个民族不仅应当尽力超过邻国,而且应当出于对人类之爱,去促进而不是去阻碍邻国的进步”。当仁慈的对象超过自己的国家、遍及茫茫世界上的一切生物时,我们就可以接受宇宙这个伟大主宰的指令。“有智慧和有美德的人乐意在一切时候为了他那阶层或社会团体的公共利益而牺牲自己的私人利益。他也愿意在一切时候,为了国家或君权更大的利益,而牺牲自己所属阶层或社会团体的局部利益。然而,他得同样乐意为了全世界更大的利益,为了一切有知觉和有理智的生物这个更大的社会的利益,去牺牲上述一切次要的利益。”斯密所提倡的人类大爱,已超越了阶层、社会团体乃至国家的局限,这启示我们要有大胸襟,成为 “世界公民”“宇宙公民”。
而正义与仁慈不同,虽然同样产生于同情的基础之上,但正义“是一种必须的行为,而不仅仅是应该的行为”,因为它的目的是阻止我们伤害周围的人。 “每个人生来首先和主要关心自己,而且他比任何其他人都更适合关心自己”,但是,总有一些人愿意为了他人的更大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利益,斯密认为,这是心中的正义准则在起作用。内心 “公正的旁观者”使得人们意识到自己在他人那里,在整个浩瀚宇宙中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时,就会收敛起自我的自爱心,以一种他人认同的方式来表达和行动,不至于招来公众的反对和愤恨,从而达到个人和他人的一种和谐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教育工作者的首要任务是帮助学生在其心中树立正义准则,引导学生听从内心 “公正的旁观者”的声音。
斯密认为, “按照完美的谨慎、严格的正义和合宜的仁慈这些准则去行事的人,可以说是具有完善的美德的人。但是,只靠极其正确地了解这些准则,并不能使人以这种方式行事:人自己的激情非常容易把他引入歧途——这些激情有时促使他、有时引诱他去违反他在清醒和冷静时赞成的一切准则。对这些准则的最充分的了解,如果得不到最完善的自我控制的支持,总是不能使他尽到自己的职责。”这说明,了解谨慎、正义和仁慈这些美德的人,如果能在各种环境和情绪中做到自我克制,做到理智和淡定去行事,才是真正具有完美的美德的人。
斯密将需要自我控制的激情分为两类:一类是与过分的恐惧、强烈的愤怒有关;另一类与对舒适、享乐、赞扬等的喜爱有关。对前一种激情的控制,被古代道德学家们说成是意志坚忍、刚毅和坚强;对后一种激情的控制,被他们说成是节制、庄重、谨慎和适度。斯密认为,这种控制本身,能够体现一种适宜的美。
斯密认为,处于危险、痛苦乃至接近死亡的境地中,保持着同平时一样的镇定,并且隐忍不说同“公正的旁观者”的看法不一致的话、也不作这样的表示的那个人,必然博得高度的钦佩。他说, “如果苏格拉底的敌人容许他在自己的床上平静地死去,那么对这个伟大的哲学家的称赞,便不可能获得那种使人眼花缭乱的光彩。”同样,对正当的愤怒的自我控制,也能获得别人的认可与赞赏。相反, “超过这个界限的那种怒气冲冲的、喧闹的激情,总是讨厌和令人不快的”。斯密的话提醒我们思考,当我们常常怒气冲冲地训斥学生时,是否已让自己变成一个令人不快的对象?制怒,不仅仅是一种冷静以对的智慧策略,还是一种宽宏高尚的良好修养,是一种让自己获得尊敬的道德境界。
怎样才能成为真正具有美德的人?斯密给出了答案: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灾难所带来的全部痛苦,感受到自己蒙受的伤害所具有的一切卑劣性质,而更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品格所要求具有的那种尊严,并不听任自己受其处境必然会激发的那些散漫的激情所摆布,而是按照他内心的那个伟大居民、那个神一样的人所指定和赞许的那些受约束的和矫正过的情绪来支配自己的全部举止和行为,这样的一个人,才是真正具有美德的人,才是热爱、尊敬和钦佩的唯一真正的和合宜的对象。”伟大的思想总能跨越时空而会面,两百多年前的斯密论断与两千多年前的孔子理念遥相呼应。子曰: “克己复礼,克念作圣。” “克己”就是对自己做人的道德要求,强调在自我控制的前提下进入社会,才能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克念”更多地强调的是对诱惑、欲念的抵制。一个平凡的人,能把邪恶的想法克服下去,就是圣人的境界。在当前这个充满诱惑与欲望的社会里,自我控制力是衡量一个人道德的重要标志!
如何做到自我控制,斯密将内心 “公正的旁观者”放在了监督的位置上, “如果因为感情冲动或粗心大意,我们在什么地方损害了邻人的利益或幸福,内心的这个伟大的居住者,就会在傍晚要求我们对所有这些疏忽和违反作出说明,而且他的指责常常使我们在心里,为我们作出有损于自己幸福的蠢事和对这种幸福的疏忽感到羞愧”。我认为, “内心的这个伟大的居住者”自然不会随时主动出现,更多的时候还需要我们主动去拜访。“吾日三省吾身”,就是对聆听这位“伟大的居住者”的教诲。很多伟人一生或者坚持写日记,或者每日晨诵暮省,不断清洗灵魂,澡雪精神,从而达到了很高的道德境界。
我认为,思考道德问题,就是寻求通往幸福的路径。
斯密在第六卷引言中明确指出: “当我们考虑任何个人的品质时,我们当然要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考察它:第一,它对那个人自己的幸福所能产生的影响;第二,它对其他人的幸福所能产生的影响。”
尽管提倡 “同情之心”,约束“利己之心”,但斯密在 《道德情操论》中所主张的,却并非上帝或圣人,而就是一个凡人:他 “关心自己的幸福”,同时也 “关注他的家人、朋友和国家的幸福”; “关注更崇高的事情”,同时也不 “忽视更低级的事情”。约翰·格雷在 《亚当·斯密传》里说,作为一个影响历史进程的伟大学者,斯密在现实生活中对邻居 “以慈善、博爱、富于人情和宽容著称”。这给我们描述了一个 “人间斯密”的形象,也表明践行其主张的道德体系,并不是难事。
斯密在该书中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伊庇鲁斯国王向其亲信列举了自己打算进行的征服之举。当他列举到最后一项的时候,这个亲信问道: “陛下打算接下去做什么呢?”国王说: “那时打算同朋友们一起享受快乐,并且努力成为好酒友。”这个亲信接着问道:“那么现在有什么东西妨碍陛下这样做呢?”
这使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位年轻人从海边走过,看到一位渔夫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渔夫的身边放着一个破盆,里面有几条小鱼。年轻人于是就劝说渔夫应该多打鱼,多积累资本,将来可以成立一个跨国渔业集团。渔夫就问做到了那又怎样。年轻人说等事业做大了你就可以很惬意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渔夫反问年轻人:我现在难道不是在晒太阳吗?
我认为,这两个故事里至少包含了两条哲理:一、财富的增加不会带来幸福感的增强,维持最低生存的穷人所获得的幸福不会比富人少。二、幸福就在当下,不必为着遥远的幸福而牺牲当下的幸福。
“为了获得这种令人羡慕的境遇,追求财产的人们时常放弃通往美德的道德。不幸的是,通往美德的道路和通往财产的道路二者的方向有时截然相反。”这个论断确实耐人寻味,表明斯密对财富的评价不再像早年那样积极,转而对财富能够带来真正的幸福和高尚的德性持深深的怀疑。 “人们在仰望月亮时常常忘了脚下的六便士。”据说,这是友人对英国作家毛姆一部小说的评论。如果 “月亮”代表道德、“六便士”代表财富的话,当下的状况却与上述担忧不同。在当下一些人那里,脚下的 “六便士”似乎更加夺目。有女孩就在电视上直言: “宁愿坐在宝马车里面哭泣,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微笑。”如果再联想到 “兽兽门”等各种被围观的 “门事件”,以及美的紫砂锅的造假、一次性餐具的行业黑幕、堂而皇之的论文抄袭考试作弊,则让我们看到, “六便士”是如何不断遮蔽道德光芒、突破道德底线的。
而事实上,一个人选择了与美德背道而驰,也就选择了与幸福终身无缘。斯密指出, “人类生活的不幸和混乱,其主要原因似乎在于对一种长期处境和另一种长期处境之间的差别估计过高。贪婪过高估计贫穷和富裕的差别,野心过高估计个人地位和公众地位的差别,虚荣过高估计湮没无闻和名闻遐迩之间的差别。受到那些过分激情影响的人,不仅在他的现实处境中是可怜的,而且往往容易为达到他愚蠢地羡慕的处境而扰乱社会的和平。然而,他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会确信性情好的人在人类生活的各种平常环境中同样可以保持平静,同样可以高兴,同样可以满意。”
斯密很有预见性地指出现代化的高速发展会带来道德的败坏:“钦佩或近于崇拜富人和大人物、轻视或至少是怠慢穷人和小人物的这种倾向,虽然为建立和维持这种等级差别和社会秩序所必需,但同时也是我们首先情操败坏的一个重要而又最普遍的原因。”法国作家托克维尔也曾表示,物质主义是他对现代社会的最大担心。在他看来,物质主义不仅会让人变得狭隘冷漠,也会消解人们的公共精神、侵蚀人们的创造力。市场经济有追求 “利益最大化”的一面,同时也不可缺失道德的血液。
道德的荒漠上,站立不起一个伟大的国家。只有建立在道德力量上的发展,才能获得更多认同,也才是健康可持续的。只有走一条“富”与 “德”双轮驱动的复兴之路,我们才能真正实现国家发展、社会和谐、人民幸福。而作为我们教育工作者,德育之路任重而道远!
冯友兰在 《人生的境界》一文中将人生的境界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在芸芸众生之中,能达到天地境界的毕竟少而又少,但我们可以向道德境界努力,因为这是一条通往安宁与幸福的唯一通道!
(作者单位:江苏苏州工业园区教师发展中心)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