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土唐代李宽碑志考论

2017-09-26 08:46胡可先
关键词:刺史墓志墓碑

胡可先 徐 焕

(浙江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主题栏目:新出文献与中古文学研究

新出土唐代李宽碑志考论

胡可先 徐 焕

(浙江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 浙江 杭州 310028)

李宽是唐代开国时期的一位重要人物,他一生经历了隋及唐代的高祖、太宗、高宗三朝,与唐代初期几个重大政治事件有着重要联系。但上千年来,李宽的事迹却湮晦不彰。李宽碑、志的出土不仅可彰显其一生事迹,对唐初历史亦有印证和发覆之效。首先,李宽的家世经历了改姓和赐姓的过程;其次,李宽参与了唐代初期破王世充、平刘黑闼、败吐谷浑、定高昌、克高丽等重大政治事件;再者,李宽碑、志所载的事实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有助于辨补重要典籍;最后,李宽墓碑的撰立也蕴涵着复杂的政治和家族因素。

唐代; 李宽之碑; 墓志铭; 改姓与赐姓; 政治事件; 家族因素; 典籍辨补

李宽是唐代开国时期的一位重要人物,他一生经历了隋及唐代的高祖、太宗、高宗三朝,与唐代初期的重大政治事件如破王世充、平刘黑闼、败吐谷浑、定高昌、克高丽等都有着重要联系。但上千年来,李宽的事迹却湮晦不彰,只是在其子孙的传记中略有述及。李宽墓碑和墓志的出土对于研究其家世、事迹以及隋唐之际的历史和初盛唐时期的政治变迁,具有重要作用。

2015年8月,笔者在西安碑林考察,于碑林退休拓工张先生处购得刘祎之撰《李宽墓碑》拓片一通。该碑对李宽的家世和事迹记载甚悉,引起了笔者探索李宽家世和事迹的兴趣。在研究过程中,又从浙江大学图书馆碑帖研究中心所藏的拓片中发现《李宽墓志》的拓片。《李宽墓碑》拓片高215厘米,宽108厘米;碑额高63厘米,宽38厘米。31行,满行70字,共2 100余字。碑额题“唐故太常卿李公之碑”9字。《李宽墓志》志石长、宽均87厘米;拓片(志石包括四边)高116厘米,宽118厘米。36行,满行36字,共1 200余字。墓碑撰者是身为宰相的刘祎之,书者是开元学士兼书法大家的陆去泰。墓碑和墓志所载事实多为传世典籍所不载,加以其撰书者的特殊身份,对唐初历史具有印证和发覆之效。近见《文博》杂志刊出权敏《新见〈唐太常卿陇西李宽碑〉考释》[1],对碑主世系及生平、子孙事迹、碑文撰书者做了初步的考证。但因该文重在公布碑文而考释疏略,释录文字和碑文标点讹误甚多,加以作者没有见到《李宽墓志》,所论远未完善,故有关李宽碑、志仍有许多未发之覆。

本文在对碑志释录的基础上,重点探讨李宽的家世、李宽与初唐政治事件的关系、碑志对于典籍辨补的作用以及墓碑撰立的政治和家族因素。

一、 李宽墓碑和墓志释文

(一) 李宽墓碑释文

大唐故太常卿上柱国陇西公李府君之碑并序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临淮县开国男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刘祎之撰

朝议郎起居郎内供奉集贤院直学士陆去泰书

公讳宽,字茂弘,陇西成纪人也。自白云流祉,紫气腾真,贞良照于图籍,轩冕光于寓宙。逮乎三叶为将,都尉没于居延;十角称雄,桃蹊贸于柳室。递为酋长,厥姓可频。鼻祖南迁,来朝后魏,引入丙殿,复为丙氏。皇运伊肇,应公佐命。式著洪勋,诏归初族。灵根有托,荫若华而擢本;睿渥无涯,接仙潢而演派。奉春锡胄,匪丰沛之旧源;唐杜分宗,革夏殷之殊号。比迹俦事,曾何等级!

图1 李宽墓碑拓片(局部)

曾祖虬,周益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广兴县公。祖明,周信州总管,随阆、浙、息、豫五州刺史,上柱国、龙居县公。并逸气横旻,英风架□,俾侯祉牧,声溢于当代;种德象贤,誉流于终古。考粲,随左屯卫大将军、并州总管、庆州道廿四州总管,皇朝宗正卿、左监门大将军、上柱国、应国胡公。应运舒卷,乘机通变。负逸□之材,挺干时之略。鸿渐九望,鹰扬二朝。复遐胄以承家,资茂勋以开国。

公秉和毓范,宅庆含章。珠衡诞粹,象武授其仪表;金气陶神,乘刚迪其猛毅。幼称倜傥,长擅从横。白珪贱于斯言,黄金重于然诺。昔在随□,爰初筮仕,任尚衣直长,加奉诚尉。属水斗山鸣,上下黩,列纬兆亡□之变,群雄肆逐鹿之谋。钦若巨唐,创业垂统,发参墟以电通,入函谷而星聚。公扶迹为庭,遽归宝历,时武德之二载也。蒙授仪同,寻授齐王左库真车骑将军。亟扈天□,□摧凶寇。破王充于湹洛,平刘闼于漳滏。猃狁菀璋,复相连结,肃承庙略,载静祅渠。以功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七年,以应公薨去职。其年夺情授齐王左亲事左别将,转左亲事统军。九年,授左武卫河北府统军。贞观九年,迁右卫中郎将。十三年,以破吐浑功,加上柱国。属高昌负阻,不通声教,天子申吊伐之威,将军统熊罴之旅,以公为副总管。克定方隅,封上原县开国侯、食邑七百户。十五年,加云麾将军、右卫中郎将。是岁,授银青光禄大夫、沙州刺史。若夫天田列象,西成之道斯著;上将分司,北军之任尤重。用兼文武,方荷恩渥。十八年,授司农少卿,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是冬,授邢州刺史。属辰韩纵慝,皇赫斯怒,亲问鸟夷之罪,甫遵鳀海之阳,诏公领河北道洺魏等十四州兵为总管。凯旋之日,赏典载崇,皇上应期,惟良是属,授晋州刺史。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寻加金紫光禄大夫,迁怀州刺史。累镇名藩,咸□善政。静以君躁,早辞攫鸟之察;清以激贪,载蹑悬鱼之轨。式留惠爱,所在见思。万里宣风,聿资于良守;一宫众务,寔寄于端士。显庆四年,擢行太子詹事。公素履坚正,夙怀忠直,尝进谠词,备申规讽,墨令褒奖,赐绢百匹。昔大孺授经,望之裁断,任齐令宝,事越前修。琢玉左闱,既参审谕之列;执金右掖,思统谁何之旅。是岁兼检校右武候大将军。驾幸并州,诏公东都留守,检校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及东宫十六司事。龙朔初,幸合璧宫,又讲武于广成泽,咸委公留守。二年,迁右卫大将军。麟德初,幸九成宫,复于西京留守。

告老丘园,归闲里第。偶庄生之妙观,得踈傅之高情。为乐难方,庶终上寿之庆;颓龄早驻,奄从大夜之期。以仪凤元年十一月廿日薨于长安县待贤里之私第,春秋九十一。粤以二年岁次丁丑二月癸巳朔三日乙未,迁窆于雍州乾封县高阳原,礼也。子周王府掾孝廉;次子朝散大夫、行徐州司马孝俨;次子银青光禄大夫、殿中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仆卿、上柱国、金城县开国侯道广等。声蔼门风,誉邻邦彦。致养以乐,居丧以哀。阖宗倚其良胤,众论称其君子。以为麟阁图形,丹青易灭;龙缣撰德,纸□难凭。爰托无愧之词,式旌不朽之业。其铭曰:

懋功以赏,达尊以年。积善贻祉,进德惟全。孰蹈兹美,猗欤在旃。萁裘克嗣,忠孝攸传。粤称幼悊,式挺殊节。鼓翰青田,姿丹穴。宏襟海运,雅操霜烈。词实由贞,用多期拙。仍昔随季,栖踪下位。旋属盛唐,奋影高骧。亟摧貔豹,频羁犬羊。祅渠载静,勋业惟光。虔奉三圣,累匡八柄。入统兵权,出宣邦政。象河就列,锡壤流庆。揆务伊勤,宅躳无兢。乎不恃,悠然鉴止。让荣丹阙,归闲素里。挂冕高情,悬舆茂轨。抑扬仁智,脱落尘滓。杖玉自怡,挥金在兹。方穷饵术,遽泣焚芝。隧掩泉帐,筵虚帷。柳营雾苦,棘寺风悲。爰诞良胤,依仁守信。荣养违于万钟,崇堂切于九仞。惧舟壑之潜徙,痛光阴之逾迅。纪盛德于丰碑,庶洪猷之永振。

开元十六年岁次戊辰七月乙未朔十五日己酉,孙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中书门下□□□□柱国元纮。(根据胡可先所藏拓片录文)

(二) 李宽墓志释文

大唐故太常卿上柱国陇西郡公李府君墓志铭并序

公讳宽,字裕,陇西成纪人也。汉之都尉,初陷居延,既号左贤,奄荒右地,代为君长,姓曰可频。后魏膺期,光宅中壤。君七代祖率众归朝,承恩丙殿,命为丙氏。皇家以出震登乾,合千龄之景祚;应公以佐旌赐姓,复百代之鸿宗。轩冕增辉,忠良踵武。曾祖虬,魏益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广兴县公。祖明,周信州总管,隆、淅、息、利四州刺史,随豫州刺史、上柱国、龙居县公。父粲,随左屯卫大将军、并州总管、庆州道廿四州总管,皇朝宗正卿、右监门大将军、上柱国、应国胡公。并擅英材,咸宣茂勣。羽仪之盛,振邦国而驰响;锺鼎之隆,制山河而演祝。

图2 李宽墓志铭拓片

公承积庆之丕业,象贤之粹范,川岳授祉,星辰效灵。岐嶷形于造次,珪璋表乎特达。幼迪雄襟,引幡旗于上路;长怀巨量,期棨戟于宏扉。仁勇既张,声徽遽远。随任朝散郎、尚衣直长、奉诚尉。季年版荡,群凶竞逐,公羁迹昏庭,安排伪党。初属换尧之始,遽申归亳之情。爰自东都脱身投国家,授仪同,时武德二年也。寻除齐王左库直车骑将军。其后以破王充、刘闼及突厥菀君璋等功,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七年,丁父忧去职。其年夺情授齐王左亲事左别将,转左亲事统军。九年,授左武卫河北府统军。贞观九年,迁右卫中郎将。十三年,大破浑贼,授上柱国。高昌背诞,不修职贡,发貔豹之师,翦鲸鲵之毒,以公勇略兼著,授行军副总管。爰洎凯旋,策勋居最,封上原县开国公,食邑七百户。十五年,加云麾将军,转右卫亲府中郎将。是岁,授银青光禄大夫、沙州刺史。十八年,迁司农少卿,仍检校苑内营田。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北门上下。是冬,授邢州刺史。属辽左未宾,王师薄伐,诏公为总管,领河北道十四州兵。振旅之日,特加赏赉。皇上纂图,授晋州刺史。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显庆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怀州刺史。四年,擢拜太子詹事。夙资朝序之望,载宅宫寮之首,思启嘉谟,骤中谠议,爰降墨令,备加褒奖,赐绢一百匹,时论称为正人。其年,兼检校右武候大将军。五年,驾幸太原,诏公东都留守,兼检校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及东宫十六司事。龙朔初,驾幸合壁宫,又于广成校习,咸委公留守。二年,迁右卫大将军。

惟公体局沉正,识度详远,怀匪石之贞心,韫浑金之雅质,智惟舒卷,运属昏明,屯雷黩之辰,捧日光华之旦,鹰扬鹗于储尹,春官美于宗伯。嘉惠累覃,殊荣式被,甫迫西舂之驾,旋挂东都之冕。宠峻安东,礼优执肴,可谓全德具美,令终有俶者欤!有子周王府掾孝廉等,史嗣菑畲,并称材干,趋礼承孔庭之训,居丧极颖门之毁。玉兆式期,铜窗启隧,式刊贞琬,永志幽扃。其铭曰:

基善流庆,兼达称尊。孰介伊祉,斯焉具存。疏祥景纬,毓粹勋门。誉芬兰若,质润瑶琨。德有可尚,人无闲言。甫升宦序,遽属时昏。睿图既集,抱乐来奔。巨壑初纵,培风载骞。长榆静岸,细柳分屯。百城荷寄,九列陶恩。永锡眉寿,思去嚻烦。竟辞簪黻,载偃郊园。东郊辍养,北极收魂。茔分芷隰,隧掩桐阍。盛烈不朽,垂诸后昆。(根据浙江大学图书馆所藏拓片录文)

二、 新出碑志与李宽家世

《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对其家世的记载有其特殊之处,不仅在于其祖先可以追溯到汉代李陵,更重要者是从汉到唐,经历了改姓与赐姓的过程,因为赐姓而又恢复原姓。李宽一族是北魏到盛唐时期较为重要的世家大族,其先世的节点人物邴虬、邴明、李粲,从北魏到隋唐时期都有功于当世,尤以武功显荣于时。

(一) 改姓与赐姓

《墓碑》云:“逮乎三叶为将,都尉没于居延;十角称雄,桃蹊贸于柳室。递为酋长,厥姓可频。鼻祖南迁,来朝后魏,引入丙殿,复为丙氏。皇运伊肇,应公佐命。”《墓志》云:“汉之都尉,初陷居延,既号左贤,奄荒右地,代为君长,姓曰可频。后魏膺期,光宅中壤。君七代祖率众归朝,承恩丙殿,命为丙氏。皇家以出震登乾,合千龄之景祚;应公以佐旌赐姓,复百代之鸿宗。”

由墓碑和墓志的记载,我们可以将李宽的世系追溯到西汉李陵,李陵陷于匈奴,其后裔相继为匈奴酋长,其姓也改为“可频”。北魏时曾改姓丙氏。武德初,李渊建唐,丙粲率众归附,因其姓犯李渊父李昺之讳,又赐姓李氏。史籍可以与墓碑、墓志互证。《元和姓纂》卷七:“北海朱虚县:魏有丞相征士丙原,字根矩,孙后周信州总管丙明,丙明生粲,唐监门大将军应国公,高祖与之有旧,以姓犯讳,赐姓李氏。”[1]卷七,1088《新唐书》卷七二上《宰相世系表》云:“汉骑都尉陵降匈奴,裔孙归魏,见于丙殿,赐氏曰丙。后周有信州总管、龙居县公明,明生粲,唐左监门大将军、应国公,高祖与之有旧,以避世祖名,赐姓李氏。”[3]卷七二上,2468《旧唐书·李元纮传》:“其先滑州人,世居京兆之万年。本姓丙氏。曾祖粲……及义旗入关,粲率其众归附,拜宗正卿,封应国公,赐姓李氏。”[4]卷九八,3073《新唐书·李元纮传》:“其先滑州人,后世占京兆万年,本姓丙氏。曾祖粲……高祖与之厚,及兵入关,以众归,授宗正卿、应国公,赐姓李。”[3]卷一二六,4418-4419《古今姓氏书辩证》卷二一李氏:“又汉骑都尉陵,降匈奴,裔孙归魏,见于丙殿,赐姓曰丙。后周信州总管、龙居县公。生明。明生粲,唐左监门卫大将军、应国公,高祖与之有旧,以避世祖名,赐姓李氏。”[5]卷二一,318“丙”又写“邴”,《通志·氏族略》邴氏条:“亦作丙……汉都尉李陵降匈奴,裔孙归魏,见于丙殿,赐氏曰丙。唐应公邴粲,其后也,与高祖有旧,以其姓犯庙讳,赐姓李。”[6]卷二七,456《鸡肋篇》卷上:“唐李道广,字太丘,相武后。元纮,字天纲,相玄宗。皆陵之后。”[7]卷上,15可见,李宽先世曾经有两次赐姓,并由赐姓而恢复原姓,这是陇西李氏延续传承的特殊情况,也是中国古代家族变迁的一个典型案例。

(二) 世系梳理

新出土李宽墓碑和墓志对李宽家世具有较为详细的叙述。新出土李宽后裔墓志还有《李元绎墓志》:“曾祖粲,左屯卫大将军。祖宽,奉常正卿……父道广,殿中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8]150《李藤墓志》:“五代祖粲,随左卫大将军并庆州道廿四州总管,唐宗正卿、膺国公。高祖实,汾州长史,袭膺国公。曾祖孝义,左监门卫郎将。祖承宗,应制举及第。父昌,陕州平陆县令……有子五人:长曰渟,次曰濠,次曰滈,次曰秦,幼曰换。”[9]18《李翼墓志》:“金紫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洛州长史兼御史大夫承嘉之孙。朝散大夫、安陆郡长史、襄武郡开国公希遂之子……嗣子前河东郡永乐县主簿翕。”*该墓志见网络拓片,网址:http://www.weipaitang.com/paipin/143077/。

参证传世文献,《元和姓纂》卷七载其赐姓李姓后世系:“粲生宽,太常卿。宽生孝旻,纪王户曹。孝旻生承业、承嘉。承业,绛州刺史。承嘉,御史大夫、户部尚书。”[2]卷七,1088又云:“道广,殿中监、平章事、益州长史、金城侯,生元综、元绎、元纮、元缄。元综,屯田郎中、荆州长史;生舒,工部郎中。舒生莒。元纮,户吏中书三代郎、平章事、户部尚书致仕,生有孚、有容、有功。元缄,郓州刺史。”[2]卷七,1088《古今姓氏书辩证》卷二一李氏:“粲生宽、旻。宽,奉常正卿、陇西公。生道广,字太丘,相武后。四子:元综、元绎、元纮、元缄。元综,屯田郎中、荆府长史。元绎,都水使者。元纮,字大纲,相明皇,所谓‘南山可移,判不可摇’者。元缄,郓州刺史。”[5]卷二一,318《新唐书》卷七二上《宰相世系表》所载与《元和姓纂》略同,唯将孝旻系为宽之弟则误。笔者根据上述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材料,将李宽族系自曾祖李虬以下图示如下(图3)。

图3 李宽家族世系

对于李宽家世,墓碑和墓志都有较为清晰的记载,考察李宽的先世,邴虬、邴明和李粲是最重要的三个节点人物:

1.邴虬

《墓碑》云:“曾祖虬,周益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广兴县公。”《墓志》云:“曾祖虬,魏益州刺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广兴县公。”

《魏书·世宗纪》:“(永平)二年春正月,萧衍遣王神念寇南兖。诏辅国将军长孙稚假平南将军为都督,率统军邴虬等五军以讨之。”[10]卷八,207又《肃宗纪》:正光“二年春正月,南秦州氐反。二月庚戌,假光禄大夫邴虬抚军将军以讨之”[10]卷九,231。 孝昌元年“夏四月,萧衍益州刺史萧渊猷遣将樊文炽、萧世澄等率众围小剑戍。益州刺史邴虬遣子子达、行台魏子建遣别将淳于诞拒击之”[10]卷九,240。同书《淳于诞传》:“益州刺史邴虬令子达拒之。”[10]卷七一,1593邴虬子子达不见其他记载。而《墓碑》《墓志》均记载邴虬子为邴明,故是否邴虬尚有他子或子达为邴明之字,尚待详考。

2.邴明

《墓碑》云:“祖明,周信州总管,随阆、浙、息、豫五州刺史,上柱国、龙居县公。”《墓志》云:“祖明,周信州总管、隆淅息利四州刺史,随豫州刺史、上柱国、龙居县公。”

《元和姓纂》卷七:“魏有丞相征士丙原,字根矩,孙后周信州总管丙明。”[2]卷七,1088《新唐书》卷七二上《宰相世系表》:“后周有信州总管、龙居县公明。”[3]卷七二上,2468《金石萃编》卷二六《梁故侍中司徒骠骑将军始兴忠武王之碑》碑阴:“吏邴明□。”[11]卷二六,10

3.李粲

《墓碑》云:“考粲,随左屯卫大将军、并州总管、庆州道廿四州总管,皇朝宗正卿、右监门大将军、上柱国、应国胡公。”《墓志》云:“父粲,随左屯卫大将军、并州总管、庆州道廿四州总管,皇朝宗正卿、右监门大将军、上柱国、应国胡公。”新出墓志还有《李元绎墓志》:“曾祖粲,左屯卫大将军。”[8]150

《元和姓纂》卷七:“丙明生粲,唐监门大将军应国公,高祖与之有旧,以姓犯讳,赐姓李氏。”[2]卷七,1088《隋书·柳俭传》:“(大业末)及义兵至长安,尊立恭帝,俭与留守李粲缟素于州,南向恸哭。”[12]卷七三,1648《旧唐书·李元纮传》:“曾祖粲,隋大业中屯位大将军。属关中贼起,炀帝令粲往京城以西二十四郡逐捕盗贼,粲扶循士众,甚得其心。及义旗入关,粲率其众归附,拜宗正卿,封应国公,赐姓李氏。高祖与之有旧,特蒙恩礼,迁为左监门大将军,以年老特令乘马于宫中检校。年八十余卒,谥曰明。”[4]卷九八,3073《新唐书·李元纮传》:“曾祖粲,仕隋为屯卫大将军,炀帝使督京师之西二十四郡盗贼,善抚循,能得士心。高祖与之厚,及兵入关,以众归,授宗正卿、应国公,赐姓李。后为左监门大将军,以其老,听乘马按视宫禁。年八十余卒,谥曰胡。”[3]卷一二六,4419按,《墓碑》称“七年,以应公薨去职。其年夺情授齐王左亲事左别将,转左亲事统军”,知李粲卒于武德七年(624),享年八十余岁。又按:“听乘马按视宫禁”事,应为李宽事,此处误将其事植于其父之事迹中,详下文辨证。

三、 李宽与初唐政治事件

《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的重要历史价值在于其所载事实堪称唐代初期政治史的缩影,唐初发生的一些重大政治事件如李渊建国、平王世充、平刘黑闼、破吐谷浑、平定高昌、出征高丽等,在碑志中都有所记载。这些记载不仅能够与新、旧《唐书》以及《资治通鉴》等重要典籍相互参证,而且对唐代历史、职官等史事都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

(一) 奉诚归唐

《墓碑》云:“昔在随□,爰初筮仕,任尚衣直长,加奉诚尉。属水斗山鸣,上下黩,列纬兆亡□之变,群雄肆逐鹿之谋。钦若巨唐,创业垂统,发参墟以电通,入函谷而星聚。公扶迹为庭,遽归宝历,时武德之二载也。”《墓志》云:“随任朝散郎、尚衣直长、奉诚尉。季年版荡,群凶竞逐,公羁迹昏庭,安排伪党。初属换尧之始,遽申归亳之情。爰自东都脱身投国家,授仪同,时武德二年也。”

李宽墓碑与墓志都记载其奉诚归唐是在武德二年(619)。大业十四年(618)五月,李渊废除了隋恭帝杨侑建唐,改元武德。李宽之父李粲因与李渊有旧,故而归附唐朝。《旧唐书·李元纮传》:“曾祖粲,隋大业中屯位大将军……及义旗入关,粲率其众归附,拜宗正卿,封应国公,赐姓李氏。高祖与之有旧,特蒙恩礼,迁为左监门大将军。”[4]卷九八,3073《新唐书·李元纮传》:“曾祖粲,仕隋为屯卫大将军……高祖与之厚,及兵入关,以众归,授宗正卿、应国公,赐姓李。”[3]卷一二六,4419李宽武德二年归唐,应与其父李粲同时,并为“粲率众归附”者之一。

(二) 平王世充、刘黑闼

《墓碑》云:“蒙授仪同,寻授齐王左库真车骑将军。亟扈天□,□摧凶寇。破王充于湹洛,平刘闼于漳滏。”《墓志》云:“寻授齐王左库直车骑将军。其后以破王充、刘闼及突厥菀君璋等功,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

这里的“齐王”指李元吉。据新、旧《唐书·高祖纪》及《资治通鉴》记载,武德四年(621),太宗征窦建德,留元吉与屈突通围王世充于东都。世充出兵拒战,元吉设伏击破之,斩首八百级,生擒其大将乐仁昉、甲士千余人。世充平,元吉拜司空,加赐衮冕之服。十二月,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次年春,击败刘黑闼,黑闼逃往突厥。但不久又夺回故地。五年(622)十月,拜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再次讨刘黑闼。至十二月,元吉率军随太子李建成进兵昌乐,灭刘黑闼。

据李宽墓碑和墓志记载,李宽随李元吉讨王世充和刘黑闼时为左库真车骑将军,这一官职是统帅下的重要将领。如唐初名将张士贵亦曾为秦王李世民的左库真车骑将军,时在武德六年(623),较李宽担任李元吉左库真车骑将军还迟两年。平定王世充、刘黑闼及苑君璋后,李宽因功迁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

(三) 讨苑君璋

《墓碑》云:“猃狁菀璋,复相连结,肃承庙略,载静祅渠。以功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墓志》云:“以破王充、刘闼及突厥菀君璋等功,授上开府仪同三司,上大将军。”

此为武德六年事,《资治通鉴》唐纪称:“(武德六年)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马邑,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及高满政御之,战于腊河谷,破之。 ”[13]卷一九○,5969李宽碑志称破苑君璋即应是武德六年破苑君璋于腊河谷等事。

有关苑君璋以突厥寇马邑等事,《新唐书·苑君璋传》云:“苑君璋,马邑豪也,以趫雄自奋。刘武周以兵入寇,君璋曰:‘唐以一州兵掇取三辅,所向风靡,此殆天命,非人谋,不可争也。太原而南多岩阻,今束甲深入,无踵军,有失不可偿,不如连突厥与唐合从,南面称孤,上策也。’武周不听,使君璋守朔州,引众内侵,未几败,泣曰:‘废君言,乃至此!’即与共趋突厥。武周死,突厥以君璋为大行台,统武周部曲,使郁射设监兵,与旧将高满政夜袭代州,不克。高祖遣使招之,赐铁券,约不死。君璋拒命,进寇代州,刺史王孝德拒却之。满政劝君璋曰:‘夷狄无礼,岂可北面臣之?请尽杀其众以归唐。’君璋不从。而马邑困于兵,人厌乱,满政因众不忍,夜胁君璋,君璋奔突厥。满政以城归,诏拜朔州总管,封荣国公。君璋引突厥攻陷马邑,杀满政,夷其党,乃去,退保恒安。其部皆中国人,多叛去,君璋穷,乃降,自请鄣虏赎罪。高祖遣雁门人元普赐金券,会颉利亦召之,意犹豫。”[3]卷九二,3804-3805此即高祖武德时苑君璋的活动情况,可以与李宽墓碑和墓志相参证。

而苑君璋后又在太宗贞观元年(627)率众南归,投降唐朝。新出土苑论撰《苑咸墓志》:“随奋武将军,从师护边,为突厥所掠。至贞观元年率麾下将士万余人转战南归。太宗嘉之,封上柱国、芮国公,累迁左金吾卫大将军、安抚等州诸军事、安州刺史,食实封三千户,谥曰忠,讳君璋,公之高祖也。”[14]356这一段事迹,李宽墓碑和墓志及两《唐书》中都没有述及,具有补史价值。

(四) 破吐谷浑

《墓碑》云:“贞观九年,迁右卫中郎将。十三年,以破吐浑功,加上柱国。”《墓志》云:“十三年,大破浑贼,授上柱国。”

唐代破吐谷浑的情况,《旧唐书·太宗纪》:“(贞观八年十一月)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十二月辛丑,命特进李靖、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等为大总管,各帅师分道以讨吐谷浑。”[4]卷二,44九年五月“壬子,李靖平吐谷浑于西海之上”[4]卷二,45。《新唐书·太宗纪》:“(贞观八年)十二月辛丑,特进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任城郡王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膠东郡公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以伐吐谷浑。”[3]卷二,35九年五月“壬子,李靖及吐谷浑战,败之”[3]卷二,36。《唐大诏令集》卷一三○载有《讨吐谷浑诏》。《通典》卷一五五:“贞观中,吐谷浑寇边,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等五总管征之。军次伏俟城,吐谷浑烧去野草,以馁我师,退保大非川。诸将咸言春草未生,马已羸瘦,不可赴敌。唯靖决计而进,深入敌境,遂踰积石山。前后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大破其国。”[15]卷一五五,3984-3985《唐会要》卷九四《吐谷浑》:“贞观八年十月,吐谷浑可汗伏允老耄,其臣天柱王用事,数入塞侵盗,诏大举兵讨之……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讨之。”[16]卷九四,2013《册府元龟》卷三六六:“贞观九年,将讨吐谷浑,伏乞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总管,以君集及任城王道宗并为之副师……平吐谷浑而还。”[17]卷三六六,4351-4352卷三八九:“贞观九年,吐谷浑寇边……即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兵部尚书任城王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三总管征之……大破其国,吐谷浑众遂杀其可汗来降。靖又立大宁王慕容顺而还。”[17]卷三八九,4623李宽即在李部下为右卫中郎将,破吐谷浑后加授上柱国。

(五) 平定高昌

《墓碑》云:“属高昌负阻,不遵声教,天子申吊伐之威,将军统熊罴之旅,以公为副总管。克定方隅,封上原县开国侯、食邑七百户。十五年,加云麾将军、右卫中郎将。”《墓志》云:“高昌背诞,不修职贡,发貔豹之师,翦鲸鲵之毒,以公勇略兼著,授行军副总管。爰洎凯旋,策勋居最,封上原县开国公,食邑七百户。爰洎凯旋,策勋居最,封上原县开国公,食邑七百户。十五年,加云麾将军,转右卫亲府中郎将。”

唐太宗平定高昌事,《通典》卷一九一:“至(贞观)十三年,太宗谓其使曰:‘高昌数年来朝贡脱略。我使人至彼,文泰云: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快耶!明年当发兵,以击汝国。’十四年八月,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平高昌国,下其郡三、县五、城三十二,户八千四十六,口万七千七百三十,马四千三百匹。”[15]卷一九一,5205《旧唐书·太宗纪》:“(贞观十三年)十二月丁丑,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帅师伐高昌。”[4]卷三,50“(十四年八月)癸巳,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平高昌,以其地置西州。九月癸卯,曲赦西州大辟罪。乙卯,于西州置安西都护府。”[4]卷三,51“十二月丁酉,交河道旋师,吏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执高昌王智盛,献捷于观德殿,行饮至之礼,赐酺三日。”[6]卷三,52《新唐书·太宗纪》:“(贞观十三年)十二月壬申,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以伐高昌。”[3]卷三,39“(十四年)十二月丁酉,侯君集俘高昌王以献,赐酺三日。”[3]卷三,40《资治通鉴》卷一九五:“(贞观十三年)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13]卷一九五,6263。“(十四年)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13]卷一九五,6269《唐会要》卷七三安西都护府:“贞观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侯君集平高昌国,于西州置安西都护府,治交河城。”[16]卷七三,1567《唐大诏令》有《讨高昌王麦文泰诏》,末署:“贞观十三年十二月。”[18]卷一三○,703可见伐高昌时,李宽已升任副总管,辅佐大总管侯君集,因平高昌功,加云麾将军。

(六) 出师高丽

《墓碑》云:“十八年,授司农少卿,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是冬,授邢州刺史。属辰韩纵慝,皇赫斯怒,亲问鸟夷之罪,甫遵鳀海之阳,诏公领河北道洺魏等十四州兵马总管。凯旋之日,赏典载崇,皇上应期,惟良是属,授晋州刺史。”《墓志》云:“十八年,迁司农少卿,仍检校苑内营田。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北门上下。是冬,授邢州刺史。属辽左未宾,王师薄伐,诏公为总管,领河北道十四州兵。振旅之日,特加赏赉。皇上纂图,授晋州刺史。”

《通典》卷一八六:“贞观十八年二月,太宗谓侍臣曰:‘高丽莫离支贼杀其主,尽诛大臣。夫出师吊伐,须有其名,因其杀君虐下,取之为易。’……十九年,太宗亲征渡辽。四月,李攻拔盖牟城,获口二万,以其城置盖州。又攻辽东城,拔之,以其城为辽州。六月,攻拔白岩城,以其城为岩州。遂引军次安市城,进兵以攻之。会高丽北部傉萨高延寿、南部高惠真率靺鞨之众十五万来援,于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为阵。上令所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夜召文武躬自指挥。是夜有流星坠贼营中。明日及战,大破之。延寿、惠真率三万六千八百人来降。上以酋首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余三万人悉放还平壤城,靺鞨三千人并坑之。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甲一万领,因名所幸山为驻跸山。命许敬宗为文,勒石以纪其迹。遂移军于安市城南。久不克。九月,遂班师。”[15]卷一八六,5016-5017《旧唐书·高丽传》:“太宗闻建武死,为之举哀,使持节吊祭。(贞观)十七年,封其嗣王藏为辽东郡王、高丽王。又遣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往说谕高丽,令勿攻新罗。盖苏文谓玄奖曰:‘高丽、新罗,怨隙已久。往者隋室相侵,新罗乘衅夺高丽五百里之地,城邑新罗皆据有之。自非反地还城,此兵恐未能已。’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苏文竟不从。太宗顾谓侍臣曰:‘莫离支贼弑其主,尽杀大臣,用刑有同坑穽。百姓转动辄死,怨痛在心,道路以目。夫出师吊伐,须有其名,因其弑君虐下,败之甚易也。’十九年,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领将军常何等率江、淮、岭、硖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汎海趋平壤;又以特进英国公李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为副,领将军张士贵等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两军合势,太宗亲御六军以会之……太宗以辽东仓储无几,士卒寒冻,乃诏班师。”[4]卷一九九上,5322-5326《唐会要》卷九五:“贞观十八年二月,太宗谓侍臣曰:‘高丽莫离支贼杀其主,尽诛大臣,用刑有同坑穽。夫出师吊伐,须有其名。因其杀虐下人,取之为易。’……(贞观十九年)五月,上渡辽水,诏撤桥梁,以坚士卒之心。上亲率甲骑,与李攻辽东城,拔之,以其城为州……九月,遂班师。”[16]卷九五,2020-2021《唐大诏令》卷一三○载贞观十八年《讨高丽诏》《亲征高丽诏》,十九年《降高丽颁示天下诏》《破高丽诏》《破高丽赐酺诏》《高丽班师诏》。

四、 碑志事实与典籍辨补

《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的重要文献价值在于其所载事实可以订正传世典籍记载的一些错讹,比如“听乘马按视宫禁”事,传世文献多记载为李粲事,而碑志的记载可以坚证为李宽事。同时,碑志中有关职官的记载还可以补正现有研究成果如《唐刺史考全编》《唐九卿考》的阙误。

(一) “听乘马按视宫禁”事

《墓碑》与《墓志》均记载为李宽事。碑云:“麟德初,幸九成宫,复于西京留守。以公年在迟暮,勤于巡警,特敕乘小蜀马,听于宫中检校。萧文终之重寄,车丞相之殊恩,兼而有之,独光时论。秋方禁卫,载肃宸居,春官宗伯,实伫人望。拜太常卿,从物议也。”志云:“麟德初,驾幸九成宫,于西京留守。以公德优齿暮,事总务繁,特降殊恩,听宫中乘小蜀马,缙绅之士以为荣观。寻拜太常卿。”

按,传世文献多将此事记载为李粲事。《太平御览》卷二三七:“高祖以李粲为左监门大将军,礼高年也。初,高祖问粲年几,对曰八十。高祖曰:‘公清干之誉闻于隋日,今年齿虽迈,筋力未衰,但监门之职,非公莫可,意欲相委如何?’粲以年老辞让,高祖曰:‘籍公处分耳,岂欲烦公筋力耶?’于是诏粲自非殿庭,皆乘蜀马,论者荣之。”[19]卷二三七,1122类似记载另见于《册府元龟》卷六二六、《事类备要》后集卷五二、《翰苑新书》前集卷三三、《事文类聚》新集卷三五等,都认为是李粲80岁左右的事,而此碑记为李宽事,证知传世文献误记。

此事以《墓碑》和《墓志》为是,理由如下:其一,据此碑记载,此事大致发生在麟德元年(664),李宽卒于仪凤元年(676),时年91岁,则李宽生于隋开皇五年(585),据此推算,麟德初年李宽正好80岁,而不是李粲;其二,以上诸本除《事类备要》《事文类聚》称“右监门”外,皆称“左监门大将军”,与此碑记载“右监门大将军”不符,另据此碑知李粲在隋时为“左屯卫大将军”,疑史籍记载粲、宽二人之官职、事件俱混;其三,从文献来源来看,《墓志》刻于仪凤二年(677),即李宽去世后的第二年,《墓碑》立于开元十六年(728),为其孙元纮所立,无论从时间还是来源看,都较五代以后成书的《旧唐书》《太平御览》等更为可靠。

(二) 《唐刺史考》辨补

1.李宽为沙州刺史

《墓碑》:“十五年,加云麾将军、右卫中郎将。是岁,授银青光禄大夫、沙州刺史。若夫天田列象,西成之道斯著;上将分司,北军之任尤重。用兼文武,方荷恩渥。十八年,授司农少卿,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是冬,授邢州刺史。”《墓志》:“十五年,加云麾将军,转右卫亲府中郎将。是岁,授银青光禄大夫、沙州刺史。十八年,迁司农少卿,仍检校苑内营田。”可知李宽贞观十五年(641)至十八年(644)为沙州刺史,《唐刺史考全编》(以下简称《全编》)缺,应补入。

2.李宽为邢州刺史

《全编》引隆平县《光业寺大佛堂碑》:“贞观二十年,遗左骁卫府长史长孙无忌与邢州刺史李宽、赵州刺史杜敖等佥谒茔域,画图进上。”[20]卷一○三,1437按,《墓碑》:“十八年,授司农少卿,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是冬,授邢州刺史。”《墓志》:“十八年,迁司农少卿,仍检校苑内营田。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北门上下。是冬,授邢州刺史。”知李宽为邢州刺史始于贞观十八年冬。

3.李宽为晋州刺史

《全编》据《新唐书·地理志三》所载“永徽二年,刺史李宽自东二十五里夏柴堰引潏水溉田”,定李宽为刺史在永徽二年[20]卷八一,1172。按,《墓碑》:“公领河北道洺魏等十四州兵马总管。凯旋之日,赏典载崇,皇上应期,惟良是属,授晋州刺史。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墓志》:“皇上纂图,授晋州刺史。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所谓“皇上纂图”指唐高宗李治继承皇位,证知李宽为晋州刺史在永徽元年(650)至三年(652)。

4.李宽为幽州都督

《墓碑》:“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寻加金紫光禄大夫,迁怀州刺史。”《墓志》:“永徽三年,徙幽州都督。”李宽为幽州都督,《全编》缺,应补入。

5.李宽为怀州刺史

《全编》据高宗《册李宽太子詹事文》系李宽为怀州刺史在约显庆初至四年[20]卷五二,659。按,《墓碑》:“迁怀州刺史……显庆四年,擢拜太子詹事。”《墓志》:“显庆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怀州刺史。四年,擢拜太子詹事。”故李宽为怀州刺史可以确切地定为显庆三年(658)至四年(659)。

6.李宽为岐州刺史

《墓碑》:“銮舆既驾,检校岐州刺史,寻追西京留守。”《墓志》:“麟德初……寻拜太常卿。銮驾登封,检校岐州刺史。升中礼毕,加封陇西郡公,食邑二千户。二年,抗疏辞荣。”按,唐初检校官为实职。李宽为岐州刺史,《全编》缺,应补入。

7.李宽为东都留守

《墓碑》:“驾幸并州,诏公东都留守,检校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及东宫十六司事。龙朔初,幸合璧宫,又讲武于广成泽,咸委公留守。二年,迁右卫大将军。”《墓志》:“五年,驾幸太原,诏公东都留守,兼检校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及东宫十六司事。龙朔初,驾幸合壁宫,又于广成校习,咸委公留守。二年,迁右卫大将军。”《全编》缺,应补入。

(三) 《唐九卿考》辨补

1.李宽为司农少卿

《墓碑》:“十八年,授司农少卿,其年拜左屯卫将军。”《墓志》:“授银青光禄大夫、沙州刺史。十八年,迁司农少卿,仍检校苑内营田。其年,拜左屯卫将军,检校屯营飞骑北门上下。”是知李宽贞观十八年为司农少卿,《唐九卿考》缺,应补入。

2.李宽为太常卿

《唐九卿考》原列李宽为太常卿在高宗时。《墓碑》:“麟德初,幸九成宫,复于西京留守……拜太常卿,从物议也。”《墓志》:“麟德初,驾幸九成宫,于西京留守……寻拜太常卿。銮驾登封,检校岐州刺史。”可证李宽为太常卿在高宗麟德时。再考《李孟常碑》:“(龙朔二年)五月,策拜右威卫大将军……仍奉敕兼检校右典戎卫率……因万姓之心,应二仪之眷。徙县嵩岳,登封介丘。关中之任,责成斯□。乘舆发轫,令公与奉常正卿李宽等留守京城……车驾还京,仍依本职。”按,唐高宗麟德二年(665)二月车驾幸洛,十月发自东都,乾封元年(666)正月泰山封禅,四月车驾还京。其以李宽留守京城即指是事,证知李宽为太常卿在麟德二年。

3.李道广为太仆卿

《墓碑》:“次子银青光禄大夫、殿中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仆卿、上柱国、金城县开国侯道广等。”此应为道广于仪凤二年安葬李宽时的官职。《唐九卿考》缺,应补入。

五、 李宽墓碑撰立的政治和家族因素

《墓碑》题署:“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临淮县开国男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刘祎之撰。”可见刘祎之以宰相的身份为李宽撰写碑文。我们知道,唐代由宰相撰写碑文而千古流芳者不少,即如中唐名将李晟的《李晟碑》,由宰相裴度撰文,著名书家柳公权书丹,被称为“三绝碑”;留存于成都武侯祠的《诸葛武侯祠堂碑》,亦为裴度撰文,柳公绰书丹,亦被称为“三绝碑”。而名相刘祎之撰文、陆去泰书丹之《李宽墓碑》因沉埋于土中千年,湮没不彰,其中深层原因值得发掘,今天的发现则更有其重新认识的价值。

《李宽墓碑》的撰碑和立碑时间悬隔,题署和叙事与史实参差,应该隐含着武则天到唐玄宗时期的一些政治变迁因素,这些因素从碑文撰者与立碑时间等方面透露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一) 墓碑撰书者与撰立时间

1.碑文撰者与撰碑时间

《李宽墓碑》撰文时间和立碑时间悬隔了很多年。《墓碑》题署:“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临淮县开国男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刘祎之撰。”考《旧唐书·刘祎之传》:“及豫王立,祎之参预其谋,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赐爵临淮男。时军国多事,所有诏敕,独出祎之,构思敏速,皆可立待。及官名改易,祎之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后祎之尝窃谓凤阁舍人贾大隐曰:‘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隐密奏其言。则天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用,乃有背我之心,岂复顾我恩也!’垂拱三年,或诬告祎之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金,兼与许敬宗妾有私,则天特令肃州刺史王本立推鞫其事。本立宣敕示祎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则天大怒,以为拒捍制使,乃赐死于家,时年五十七……睿宗即位,以祎之宫府旧僚,追赠中书令。”[4]卷八七,2847-2848《新唐书·宰相表上》:“光宅元年二月丁丑,中书侍郎、豫王府司马刘祎之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3]卷六一,1650“垂拱三年五月庚午,祎之被杀。”[3]卷六一,1652而刘祎之卒年,《新唐书》记载并不准确,新出土刘扬名撰《刘祎之墓志》云:“以垂拱二年八月十二日薨于河南崇业里之私第,春秋五十七。”[21]150按,光宅元年(684)九月六日,改东都为神都,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若以题署论,则《李宽墓碑》撰于光宅元年二月以后,十月以前。至少这通碑铭应该撰写于刘祎之垂拱二年(686)八月被杀之前。

2.子嗣莅官时间疑窦

《李宽墓碑》中有其子嗣的叙述:“子周王府掾孝廉;次子朝散大夫、行徐州司马孝俨;次子银青光禄大夫、殿中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仆卿、上柱国、金城县开国侯道广等。”而《李宽墓志》仅记载其长子的官职:“有子周王府掾孝廉等”。两相对比,其长子李孝廉之官职没有疑义。次子孝俨因其史料缺乏,难以印证。最重要的是其三子道广,碑文叙其官职已至殿中监同平章事。

考《新唐书·宰相表上》:“万岁通天元年九月庚申,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殿中监李道广,并同凤阁鸾台平章事。”[3]卷六一,1659“圣历元年正月丁亥,道广罢为汴州刺史。”[3]卷六一,1661《旧唐书·李元纮传》:“父道广,则天时为汴州刺史。时属突厥及契丹寇陷河北,兼发河南诸州兵募,百姓骚扰。道广宽猛折衷,称为善政,存收慰抚,汴州独不逃散。寻入为殿中监、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累封金城县侯。卒,赠秦州都督,谥曰成。”[4]卷九八,3073与《新唐书》所载历官次序不同。而道广为相,《通鉴》亦记载于万岁通天元年(696)九月:“庚申,以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李道广并同平章事。”[13]卷二○五,6509据《通鉴》所载,突厥寇河北始于延载元年(694)正月,契丹寇河北在万岁通天元年五月。以此得知李道广为汴州刺史应为入相前,而入相则在万岁通天元年。而这一年已是刘祎之被杀后的第十年。因此,《李宽墓碑》中所叙李道广的仕历并不是刘祎之所撰墓碑原稿中文字,而是经过开元十六年刻碑时李宽后裔所增改。

3.立碑时间与碑文书者

《李宽墓碑》的立碑时间非常明确,即碑末所署:“开元十六年岁次戊辰七月乙未朔十五日己酉。”与立碑相关的有两个人物值得关注:一是立碑人物李元纮,二是碑文书者陆去泰。这两个人都是唐代集政治、文学与文化于一身的著名人物。

(1) 立碑者李元纮

由碑末所署“孙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中书门下□□□□柱国元纮”,知李元纮就是立碑之人。李元纮是李宽之孙,根据唐代官职推理,可补完题款为“孙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元纮”。据《新唐书·宰相表中》:“开元十四年四月丁巳,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3]卷六二,1687“十七年六月甲戌,元纮罢为曹州刺史。”[3]卷六二,1688开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李元纮正在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上。

立碑者李元纮与书丹者陆去泰同在朝廷做官,关系密切。石刻中有两条材料可见:一是《山左金石志》卷一二唐玄宗撰书《纪泰山铭》,末署“开元十四年岁在景寅九月乙亥朔十二日景戌建”,其后第四列所署职官名衔有“遥知造碑使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左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臣李元纮……左补□臣陆去泰”[22]卷一二,14525。二是《宝刻丛编》卷七引《京兆金石录》记载:“《唐赠司农卿李元纮碑》,唐韩休撰,陆去泰分书,开元中立。”[23]卷七,203李元纮墓志由宰相韩休撰文,书家陆去泰书丹,也是对其一生政绩和贡献的肯定。

(2) 书丹者陆去泰

碑前题署“朝议郎起居郎内供奉集贤院直学士陆去泰书”。其书体是唐玄宗时期最为通行的八分书。陆去泰是陆任之后,唐代著名书家。陆去泰在开元时书法作品很多,前引《宝刻丛编》卷七《唐赠司农卿李元纮碑》即是开元中陆去泰分书。《玉海》卷三一《唐游仪铭》:“集贤注记:开元十二年,沙门一行造黄道游,仪成以进,上御制铭,学士陆去泰奉敕题制造年月及工匠姓名于盘下。”[24]卷三一,600新出土《大唐中岳东闲居寺故大德珪和尚纪德幢》末署:“开元十三年岁次乙丑六月癸丑朔十五日丁卯建,左补阙集贤院直学士陆去泰书。”[25]147则为陆去泰的传世书迹。

陆去泰又是唐“开元十八学士”之一。《元和姓纂》卷一○“吴郡陆氏”云:“陆氏自汉魏至梁陈正传十五人。惠晓生任、倕。倕字佐公。任六代孙去泰。去泰,起居[郎]、集贤学士。”[2]卷一○,1413《新唐书·褚无量传》:“初,内府旧书,自高宗时藏宫中,甲乙丛倒。无量建请缮录补第,以广秘籍。天子诏于东都乾元殿东厢部汇整比,无量为之使。因表闻喜尉卢僎、江阳尉陆去泰、左监门率府胄曹参军王择从、武陟尉徐楚璧分部雠定……陆去泰,历左右补阙内供奉。”[3]卷二○○,5689-5690集贤院学士之设立,《唐会要》卷六四记载较详:“(开元)十三年四月五日,因奏封禅仪注,敕中书门下及礼官学士等,赐宴于集仙殿。上曰:‘今与卿等贤才同宴于此,宜改集仙殿丽正书院为集贤院。’乃下诏曰:‘仙者捕影之流,朕所不取;贤者济治之具,当务其实。院内五品已上为学士,六品已下为直学士。中书令张说充学士,知院事,散骑常侍徐坚为副。礼部侍郎贺知章、中书舍人陆坚并为学士,国子博士康子元为侍讲学士。考功员外郎赵东(冬)曦,监察御史咸廙业,左补阙韦述、李钊、陆元(去)泰、吕向,拾遗毋煚,太学助教余钦,四门博士赵玄默,校书郎孙季良并直学士。太学博士侯行果、四门博士敬会直、右补阙冯骘并侍讲学士。’初以张说为大学士,辞曰:‘学士本无大称,中宗欲以崇宠大臣,景龙中修文馆有大学士之名,如臣,岂敢以大为称。’上从之。”[16]卷六四,1322《玉海》卷一六七还保存了唐玄宗对这十八学士的赞文,其中赞陆去泰云:“才光于晋,价重于张,州县斯屈,文翰尤长。”[24]卷一六七,3063

陆去泰也是一位诗人,据《职官分纪》卷一五记载:“开元十三年,因奏对封禅仪注,敕学士等赐宴于集仙殿。上制诗序,群臣赋诗。上于座上口诏,改为集贤殿。时预宴者,宰臣源侍中乾曜、张燕公,学士徐坚、贺知章、康子元、赵冬曦、侯行果、敬会真、赵玄默、韦述、李子钊、陆去泰、吕向、咸廙业、毋煚、余钦、孙季良、冯朝隐等。时新进樱桃,上令遍于席上散布,各令诸官拾取之。饮以醇醪清沽之酒,酒酣帘内出彩笺,令燕公赋宫韵,群臣赋诗。”[26]卷一五,380这次群体赋诗的主体就是开元十八学士,陆去泰即参与其中。陆去泰卒时,大诗人储光羲作《陆著作挽歌》,自注云:“陆为起居郎,集贤院直学士,赠著作郎,吴郡人。”[27]卷一三六,1380挽歌共五首,赞誉陆去泰有君子之风、清白之名,表现出友人的殷切思念之情。

李宽之碑能由武后时宰相刘祎之撰文,又由玄宗时著名书家兼诗人,又是开元十八学士之一的陆去泰书丹,也能算得上“三绝”了。

(二) 墓碑撰立的政治蕴涵

上文考证《李宽墓碑》撰者、撰写时间、立碑时间等至少有三个方面的悬隔:一是撰写时间与立碑时间相距四十余年;二是碑文叙述李宽子嗣官职是撰文者刘祎之死后多年的事情;三是李宽安葬时间与碑文题署撰者官职并不一致。从这些错位悬隔之处也可以考察和推想,《李宽墓碑》从撰文到立碑一定经过了曲折的过程,而这一过程与武后到玄宗时期的政治变化相关,也与撰文和立碑的政治人物相关,而且最关键的人物是刘祎之。

在武后到玄宗时期,刘祎之的生前身后值得关注者有三个节点:一是官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二是在宰相任上因为议论武则天而被赐死于家;三是唐中宗即位之后,于唐隆元年(710)给刘祎之平反并追赠为中书令,重新安葬。因此,在刘祎之被武则天赐死之后到唐隆元年平反之前这二十四年的时间里,刘祎之的一些诗文作品应该是被禁绝的。这又有两个可用以证明的事实:一是新出土刘扬名撰《刘祎之墓志铭》:“以垂拱二年八月十二日薨于河南崇业里之私第,春秋五十七。扬名等号天扣地,无所逮及,偷生忍死廿余年。以唐隆元年,皇上[四]载临宸极,情深遗旧,赠中书令,又葬日令州县检校给赙,礼也。”[21]150在这二十余年中,其子刘扬名是“偷生忍死”,而刘祎之的身后遭遇可想而知。二是昭陵陪葬墓出土了《李墓志铭》,题署撰者“朝散郎守司文郎崇贤馆学士臣刘祎之奉敕撰”[28]172,李总章二年(669)十二月三日薨,三年(670)二月六日陪葬于昭陵,墓志应作于此间。总章三年李陪葬于昭陵时,武则天还没有登上皇位,但后来李之孙李敬业谋反,武则天追削李敬业祖父和父亲的官职封爵,掘墓斫棺,恢复其本姓徐氏。《昭陵碑石》云:“此志葬后十三年,即嗣圣元年,李之孙徐敬业于扬州起兵讨伐武后,武后下令追削其祖()、父(震)官爵,并令‘剖坟斫棺’,李墓志疑于此时被毁。中宗李显复辟后,诏令为李‘起坟建葬’,现存李墓志盖略大而微小,上下不能完全套合。或以为神龙间重刊,非总章三年二日(月)初葬墓志。”[28]174按,李墓志铭的志盖和志石不能完全套合,怀疑是当年剖坟时仅毁了志盖,而至中宗时起坟建葬又另外加上志盖而与志石合成一合墓志。巧合的是,李墓志和李宽墓志联系起了武则天时期两位被指谋反或受到诬告而致死的人物事件。李墓被毁的时间在武后光宅元年十月,其时刘祎之尚在宰相之位,而两年后被赐死于家。刘祎之所撰之《李墓志铭》在1971年出土之前不见于典籍记载,也应该与武则天时期的封禁有关。

(三) 墓碑撰立的家族因素

《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都是近年出土的珍贵文献,墓志铭是墓主卒后随安葬而埋入墓中者,故撰写时间在仪凤元年十一月二十日卒后、二年二月三日安葬之前;而墓碑是立于墓道之前者,其题署明确写明在开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二者相差四十余年,故对李宽生前身后的记述有所不同。其最关键的不同之处在于子嗣的记载,《墓志》仅有“有子周王府掾孝廉等”涉及其子嗣,《墓碑》则详细记载其三子的官职,尤其是李道广的宰相之职叙述得非常清楚。更为重要的是,《墓碑》末尾的题款为:“开元十六年岁次戊辰七月乙未朔十五日己酉,孙银青光禄大夫行中□□□□□书门下□□□□柱国元纮。”开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李元纮在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位置上。由此而言,从撰志、撰碑到立碑,前后间隔四十余年,其子嗣最值得注意者是李道广和李元纮。

由《李宽墓碑》所载“次子银青光禄大夫、殿中监、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仆卿、上柱国、金城县开国侯道广”,知李道广曾为宰相。按其职位,应该也有为其父立碑的可能。而上文已经考证李道广为相在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九月庚申,至圣历元年正月丁亥罢为汴州刺史。李道广为相的时间是在刘祎之被杀之后十年,又在刘祎之昭雪追赠之前十四年,因为李宽墓碑为刘祎之所撰,容易触犯朝廷忌讳,故而不容在武则天执政时立碑。由此亦可见,唐时重要官员墓碑之立往往是与政治和家族因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李元纮是《李宽墓碑》末所署立碑之人。他既是政事修长的著名宰相,也是生活俭朴的士大夫,同时在文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政事方面,“元纮因条奏人间利害及时政得失以奏之,上大悦,因赐衣一副、绢二百匹。明年,擢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顷之,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清水男。元纮性清俭。既知政事,稍抑奔竞之路,务进者颇惮之”[6]卷九八,3074。在开元中与宋璟、姚崇、张九龄并驾齐驱:“故我元宗开元之始,任宋璟、姚元崇之辈以调阴阳,东封之后,乃用李元纮、张九龄之俦以承法度。”[29]卷六八,714史家评论卢怀慎、李元纮、杜暹诸宰相:“悉蕴器能,咸居宰辅。或心存启沃,或志在荐贤,或出爱子为外官,或止屯田于关辅,或不受蕃人之赂,或坚劾伯献之奸,或广漕渠以充国用:此皆立事立功,有足嘉尚者也。卢、李、杜三君子,又以清白垂美简书,公孙弘之流也。”[6]卷九八,3084生活方面,“元纮在政事累年,不改第宅,仆马弊劣,未曾改饰,所得封物皆散之亲族。右丞相宋璟尝嘉叹之,每谓人曰:‘李侍郎引宋遥之美才,黜刘晃之贪冒,贵为国相,家无储积。虽季文子之德,何以加也’”[6]卷九八,3075。文学方面,《全唐诗》现还存有其《奉和圣制送张说上集贤学士赐宴赋得私字》《绿墀怨》《相思怨》三首。《全唐文》收其《请令张说吴兢就史馆修史奏》《废职田议》二篇。

也是因为李元纮在玄宗朝的功勋和影响,才得以为其祖立碑以光耀前代,并由开元十八学士之一的陆去泰书丹。同时,开元十六年立碑时,也是李元纮一生最辉煌的时期。而在后一年即开元十七(729)年,就因与另一位宰相杜暹“多所异同,情遂不叶”而罢知政事,后由户部尚书致仕,卒于二十一年(733)[6]卷九八,3075。新出土元纮之兄元绎的《李元绎墓志》载元绎开元十五年(727)六月廿六日卒,同年七月十二日葬。元绎去世于李宽碑树立之前一年,故其兄弟之中立碑之任更落到时为宰相的李元纮身上。

六、 结 语

通过对《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的分析,并与史实比照参证,我们可看出,汉代李陵陷于匈奴,其后世子孙归魏见于丙殿,而赐姓曰丙。再到唐初建国,李渊登基之后,丙虬之孙丙粲奉诚归唐,李渊因其姓犯其父李昺之讳而赐其姓李,实际上这也是恢复了李粲先祖李陵的姓氏。这是李宽家世的特殊之处,并在墓碑和墓志中有明确记载。可以说,李宽一族是后魏到盛唐时期较为重要的世家大族,其先世的节点人物邴虬、邴明、李粲,从后魏到隋唐时期都有功于当世,尤其以武功显荣于时。李宽子孙也不坠家风,其子李道广于武则天时为同平章事,其为政宽猛折中,存收慰抚,称为善政。其孙李元纮在玄宗开元初成为与姚崇、宋璟、张说并驾齐驱的贤相,唐朝的隆盛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李宽墓碑》和《李宽墓志》所载事实堪称唐代初期政治史的缩影,因为碑志中记载了唐初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如李渊建国、平王世充、平刘黑闼、破吐谷浑、平定高昌、出征高丽等,这些事件李宽都参与其中,并且因功多次受到奖赏且加官晋爵。然而李宽参与政治事件的过程,传世典籍很少见到记载,大概缘于新、旧《唐书》以及《资治通鉴》等重要典籍记载唐初重大事件时大多叙述个别最为关键的人物,故而连李宽这样的高级官僚也没有进入这些典籍的叙写之中。因此,李宽碑志的出土不仅全方位地展现出李宽的家世渊源、政治浮沉,而且对于唐代历史、职官等史事都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其能够辨补《唐九卿考》《唐刺史考》多达十处就是最好的例证。

《李宽墓碑》给予后世最重要的启发意义还在于特殊的撰者和悬隔的立碑时间,这里也折射出武则天到唐中宗、唐玄宗几代皇帝之间的政治变迁,同时又关联李宽一系的家族因素。碑文是武则天时宰相刘祎之所撰,而在武则天时期没有立碑,盖与刘祎之因触犯武则天被赐死于家有关。直至武则天退位之后也就是刘祎之死后24年,唐中宗即位时才得到平反,这时如果立碑,就撰者而言,当然并没有什么忌讳,但因作为宰相的李宽之子李道广已死,家族中未见显赫之人,故而直至开元十六年李宽之孙李元纮已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才又由开元十八学士之一、著名书家陆去泰书丹而立碑。这时去李宽之卒已达42年之久。李宽享年91岁,再加上这42年的撰碑、立碑过程,这通墓碑关涉到隋唐时期130年的历史,其对于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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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urveyoftheNewlyExcavatedTabletandEpitaphofLiKuanintheTangDynasty

Hu Kexian Xu Huan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Li Kuan was a significant figure in the founding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 who went through the Sui Dynasty, as well as Emperors Gaozu, Taizong and Gaozong in the Tang Dynasty. He had important relations with several momentous political events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However, his deeds were buried in oblivio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The excavation of Li Kuan’s tablet and epitaph demonstrated his life story, confirmed and revealed the history of the Early Tang Dynasty. The rubbing of Li Kuan’s tablet was obtained from Mr. Zhang in the Forest of Steles, Xi’an. The rubbing of Li Kuan’s epitaph is now collected by the Ancient Rubbings Research and Conservation Center of Zhejiang University. Text and punctuation were arranged based on the rubbings.

Firstly, Li Kuan’s family went through the process of the surname change and granting. Li Kuan’s forefathers were granted surnames by the monarchs twice, and as a result, they finally restored their original surname. It is a special remembrance circumstance of Surname Li in Longxi, which is also a typical case of family vicissitude in ancient China. It was clearly recorded in the tablet and epitaph of Li Kuan’s extraction. Bing Qiu, Bing Ming and Li Can were Li Kuan’s most important ancestors.

Secondly, Li Kuan was a significant figure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Tang Dynasty. He participated in the battles with Wang Shichong, Liu Heita, Tuguhun, Gaochang, Koryo and other momentous political events. These records in the tablet and epitaph could make up the absence and error of handed-down documents.

Moreover, the historical facts contained in Li Kuan’s tablet and epitaph have high literature values, which help identify major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For example, handed-down documents recorded Li Can as the interested party of ″To ride a horse by the Imperial Palace″ event, but Li Kuan’s tablet and epitaph recorded it was Li Kuan. Meanwhile, Li Kuan’s official experience could help supplement and correct Tang Cishi Kao and Tang Jiuqing Kao.

Finally, the writing and building of Li Kuan’s tablet and epitaph contained complicated political and familial factors. There was a long time lag between the writing and building of Li Kuan’s tablet, along with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itles, narratives and historical facts. It implied some political changing factors from Empress Wu Zetian to Emperor Tang Xuanzong, as well as Li Kuan’s family elements. The tablet was written by Liu Yizhi, the Prime Minister of Empress Wu Zetian’s court, but it hadn’t been built at that time, probably because Liu Yizhi was sentenced to death for offending Empress Wu Zetian. These factors revealed some traces to the writer and building time.

the Tang Dynasty; epitaph of Li Kuan; epitaph and inscription; surname changing and granting by monarchs; political events; familial factors; identification and supplementary for ancient books and records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7.05.111

2017-05-11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 2017-08-30 [网络连续型出版物号] CN33-6000/C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4ZDB065)

1.胡可先(http://orcid.org/0000-0002-5023-2411),男,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台州学院天台山文化研究院唐诗之路研究首席专家,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2.徐焕(http://orcid.org/0000-0002-9133-721X),男,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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