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彬++彭程++刘星
摘要: 国有企业的税收负担问题近年来受到了理论界和实务界的普遍关注。以2008—2015年的地方国有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本文考察了金字塔控制模式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对企业避税决策的影响机制。研究发现:金字塔层级的增加会提高地方国企的税收激进水平,揭示金字塔结构蕴含了阻隔政府干预的治理功效;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不但抑制了企业的激进避税行为,还会弱化金字塔层级对激进避税的正向影响,表明政治晋升锦标赛对企业经营效率发挥了潜在的负效应。进一步研究发现,金字塔层级与税收激进性的关系在市场竞争环境下更为显著,而当地财政压力的增加不但會遏制金字塔结构对避税行为的促进作用,还会使具有较强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在避税决策上更趋保守。本文的研究结论为当前正在推进的深化地方国企改革等政策实践提供了经验启示。
关键词: 金字塔层级; 政治晋升; 税收规避; 地方国企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848-2017(04)-0105-12
一、 引 言
作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骨干和中坚力量,国有企业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始终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总体上已建立起与市场经济相融合的治理模式,运行质量和经济效益也得到了不断提升。但是也要看到,国有企业特别是地方国企在管理体制、决策机制和布局结构等方面还存在许多亟待完善的地方,某种程度上仍会受到政府干预的影响,导致企业的经营目标往往并非公司价值最大化[1]。
随着政企分开、放权让利、股份制改革以及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等一系列改革举措的推行,国有企业逐渐由行政型治理向经济型治理演进。提升地方国企治理有效性的一个重要手段便是金字塔式控股结构的打造[2]。与民营企业不同,国有企业金字塔结构被视作是减少政府干预的一种放权机制,它的形成主要源于政府在不丧失企业控制权的前提下降低对企业的行政干预,以提高国企运行效率[2]。但Fan等[2]的这一开拓性研究主要探讨国有企业金字塔结构发展的动因,并未考察这一特殊的股权架构对具体财务决策的影响。沿袭这一逻辑思路,学者们尝试从贷款资源配置[3]、股价崩盘风险[4]以及高管激励契约[5]等视角验证了金字塔结构的分权功能。
上述研究为认识国企金字塔结构的形成动因以及经济后果提供了初步证据,但是基于避税视角的研究尚没有获得学术界的应有重视。经济越发展,税收问题越重要。理论上讲,避税策略是企业决策者对避税的收益、成本以及风险等因素综合权衡后的结果。据《2015中国企业经营者问卷跟踪调查报告》披露,税费负担过重造成的成本上升已成为企业发展面临的最主要困难之一[6]。国务院国资委研究中心主任楚序平曾表示“国企每100元营业收入的纳税额是8.55元,民企是3.02元,国企平均税赋为民企的两倍多”http:∥finance.people.com.cn/n/2015/0101/c100426310 565.html.。与央企相比,产权的天然联系使得地方国企与政府部门的关系更为紧密,在纳税行为上也更容易受到政府干预的影响[7]。而刘行和李小荣[8]的研究也证实,地方国企相比于民营企业和中央国企而言的确承担了更高的税负水平。那么,依循Fan等[2]的逻辑思路,作为地方政府降低行政干预的一种组织制度安排,金字塔结构会如何影响地方国企的避税行为呢?
与此同时,地方国企的避税行为还可能受到高管的牵掣,面临企业内部治理情景的影响。我国国企高管与国外职业经理人的角色相差甚远,他们大多具有“准官员”和“企业家”的双重身份,甚至对“政府官员”身份抱有更为强烈的倾向性[910]。正因为如此,国企高管普遍面临货币激励相对不足的困扰,自然引发其追求政治上职位升迁的强烈动机。政治晋升激励被普遍视作一把“双刃剑”并引发了一类特殊代理问题,既能够成为有效的隐性激励手段,也可能裹挟潜在的负面效应[912]。政治晋升预期不尽相同的高管会对政府意图及个人收益进行相机研判,自然在某种程度上会对税收规避决策施加作用。因此,研究地方国企的避税问题需同时考虑到金字塔结构的作用以及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因素的嵌入。那么,对于“亦官亦商”的国企高管而言,其政治晋升激励会影响企业避税行为吗?随着金字塔层级的延伸,这一关系又会发生怎样变化?
对上述疑问的回答和现有研究的匮乏共同形成了本研究选题的缘起。本文首先在Fan等[2]的基础上搭建了“金字塔控制与政府干预—高管政治晋升激励—避税行为”这一理论架构,然后基于2008—2015年的3530个地方国有上市公司数据进行实证分析。结果发现:金字塔层级的增加会提高地方国企的避税程度;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不但抑制了企业的激进避税行为,还会弱化金字塔控制对激进避税的正向影响。进一步研究显示,金字塔层级与税收激进性的关系在市场竞争环境下更为显著,而当地财政压力的增加不仅会限制金字塔结构对避税行为的促进作用,还会使政治晋升预期较强的高管强化了避税决策上的政治迎合行为。
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1)丰富了国有企业金字塔结构经济后果的研究,并以避税这一具体的财务决策为例对Fan等[2]有关“国企金字塔结构降低政府干预”的观点增添了新的经验佐证。(2)关于高管政治晋升的现有文献还没有涉及对企业避税行为的影响,本文首次基于企业避税决策这一视角拓展了有关政治锦标赛理论的现有成果,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国企高管的双重身份属性和政治晋升的负面效应。(3)从市场竞争和财政压力的角度探究了影响地方国企金字塔控制及政治晋升机制运作效率的外部治理因素,为当前正在推进的深化地方国企改革以及相关财税体制改革的政策实践提供了重要的经验借鉴。二、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金字塔控制与避税行为
从世界范围内看,终极控制人经常采用金字塔式的多层级股权实现对公司的控制[1314]。早期的相关文献多以私人控制企业为研究对象,并将金字塔结构的形成动因主要归结为利益侵占假说[13]和内部资本市场假说[15]。相比之下,国有企业金字塔结构的形成被认为是政府放松管制和降低行政干预的结果,旨在通过这一放权安排来提高国企运行效率,而且金字塔层级越多,其对政府干预的弱化效应会越强[2]。最近的一些文献也从不同视角证实了金字塔结构放权功能的存在性[35]。国有企业受政府干预影响的一个重要表象就是通常被要求上缴更多的税收,以协助政府实现经济和社会目标[16]。沿循上述理论逻辑,本文认为随着金字塔层级的延伸,位居底层的国有上市公司应有动机和能力实施相对激进的避税行为,其主要原因在于:endprint
首先,多层级的金字塔结构使得政府干预地方国企的动机减弱且难度加大。由于金字塔结构在政府和企业之间扮演了“隔离带”的角色,金字塔层级的增加导致政府在完成放权的同时也相应减弱了对底层国企的控制力度和干预意愿。此时,政府能够通过降低税收征管力度的选择性执法为企业避税行为创造相对宽松的政策环境。另外,复杂的组织结构和延长的委托代理链让政府需花费更多的成本和精力来对企业的避税决策进行监管,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金字塔控制链上税务相关信息传递的及时性和可靠性。因此,金字塔层级的增加不但使政府从底层国企获取政治收益和私人收益的积极性降低,还促使政府掌控企业相关经营信息的难度相应提高。
其次,多层级的金字塔结构有利于企业决策中以经济逻辑代替行政干预。伴随着金字塔层级的增加,作为终极控制人的地方政府或国资委可能会将企业经营决策权更多授权给国有上市公司的管理层,减少其对税收筹划等日常财务决策的直接干预,由此使得国企面临的预算约束也逐渐地由软变硬,企业经营目标会更强调价值导向。与之相匹配的是,国企管理层在薪酬激励等方面也能获得相对更多的自主决策权,而激励契约有效性的增强一定程度上会提高高管在避税活动中的个人收益。因此,随着企业决策中经济逻辑的主导作用逐渐凸显,国企高管有动机选择较为激进的避税策略。
最后,多层级的金字塔结构为激进避税行为提供了稳定有效的实施环境。由于避税手段通常较为隐蔽且不透明,复杂的组织机构设计是企业顺利开展避税活动的重要保障。Desai等[17]在研究中以美国安然公司的Tanya避税方案为例表明,集团内部的组织层级及交易设计越复杂,企业越容易获取避税收益。而国内外大量公开曝光的避税案件显示,企业集团偏好利用各个层级公司关联交易中的转让定价、资产置换等多种方式来达到避税目的。一些研究也证实,集团成员企业可以利用内部关联交易与转移定价技术来提高避税有效性[14,1820]。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本文的第一个研究假设:
H1:金字塔控制的层级越多,地方国有上市公司的避税行为越激进。
(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与避税行为
在我国,地方国企负责人的最终任免权通常掌握在地方政府(或国资委)手中,其升职模式很大程度上可类比于政府官员晋升的政治锦标赛机制,这也使得高管在兼具“经济人”和“政治人”双重身份的同时表现出对政府官员身份更强的倾向性[910]。在各类“限薪令”密集出台、货币激励相对不足的背景下,政治晋升成为国企高管更为倚重的隐性激励渠道,其对高管行为的影响有时甚至比经济利益更为深远。而对于具有不同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而言,其蕴含的避税动机自然会有所不同。
一方面,政治晋升预期较高的国企高管在政治迎合动机驱使下会主动放弃较为激进的避税行为。国企高管为实现政治晋升,有强烈的动机采取迎合性财务决策以主动契合地方政府或上级领导的意图[12]。显而易见的是,分税制改革使得地方国企上缴的税收成为地方政府实现公共治理目标以及产出政绩成果的重要保障。因此,地方政府会极为关注辖区内国企的税收缴纳情况。此时,对于追求政治升迁的国企高管而言,其决策可能偏离公司价值最大化的经营目标,而向偏重上交利税等指标的官员晋升评价体系积极靠拢,显露出行为导向上的政治迎合趋向。作为佐证,Bradshaw等[21]的研究发现,中国国企的高管更可能因多上缴税收而获得擢升,揭示国企高管能够通过对避税策略的自利性操纵来影响自身的仕途发展。
另一方面,激进避税行为也可能会给国企高管个人的政治诉求带来风险。税收筹划虽然能为企业节约税收支出,但对高管来说其所得的收益与承担的风险并不对等,一些基于延迟纳税动机的避税行为甚至还可能降低企业当期盈利水平。Hanlon和Heitzman[22]指出,激进避税行为会带来诸多的“隐含成本”,比如财务报告重述现象增加、声誉受损乃至政府部门的稽查和处罚等。而最近以来,中央和地方政府均加大了对国企高管履行经济责任情况的审计力度,并普遍将审计结论作为高管考核、聘任等事项的重要依据。显然,对于具有较高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而言,并不希望因激进的避税行为招致税务部门的处罚以及审计污点等负面影响。因此,对个人政治晋升机会的考量会导致高管面对有风险的避税决策时趋于保守。
与上述情况相反,当髙管的政治晋升预期较低时更可能选择相对激进的避税决策。曹伟等[12]指出,政治晋升机会有限的国企髙管唯有通过货币化薪酬和控制权私利来实现其自身效用最大化,在货币薪酬存在诸多管制的现实背景下,高管会倾向于攫取更多的当期控制权私利。此时,国企高管的贪污、腐败、侵吞国有资产等寻租行为会更为严重[23]。而通过复杂且不透明的避税交易不但有助于增加企业的现金流等业绩指标,更重要的是能够降低“自利性”高管获取控制权收益的成本和风险[24]。已有的不少研究也证实,利益攫取动机的驱使可能导致管理层更为偏爱在税收筹划上的“积极作为”[17,22]。因此,在政治升迁通道受阻的情况下,激进避税行为容易成为此类高管的现实选择。
综合所述,在“亦官亦商”的双重身份聚合下,国企高管对政治晋升的异质预期会影响其对避税策略的取舍和抉择,政治晋升机会较大的国企高管会基于政治迎合的考量和对避税风险的忌惮主动放弃较为激进的避税行为,从而展现出政治晋升激励下的”反避税”趋向。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的研究假设:
H2: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会抑制地方国企的激进避税行为。
(三)金字塔控制、政治晋升激励与避税行为
那么,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如何影响金字塔控制与地方国企避税行为的关系呢?国有企业的避税行为受制于股权结构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的共同作用,因而随着金字塔层级的延伸,政治晋升激励对避税行为的“净效果”究竟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大激励与约束因素动态博弈的结果。本文認为,对于金字塔层级较长且高管政治晋升激励较强的企业而言,最终效应到底是体现为政府干预降低带来的“避税促进”作用抑或在高管的政治迎合动机下展现“反避税”功效,由于存在截然不同的作用路径,因此难以推演出确切的关系,目前也鲜有理论分析和实证结论可供参照,更多地表现为一个实证性问题。基于此,本文对上述关系不做方向性预判,将重点关注如下的竞争性研究假设:endprint
H3a: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能够弱化金字塔控制对地方国企税收激进性的促进作用。
H3b: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不能弱化金字塔控制对地方国企税收激进性的促进作用。三、 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取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08—2015年的所有地方国有A股上市公司为原始样本,并依次执行如下遴选标准:删除金融行业样本;删除当年上市样本;删除ST、PT样本;删除审计意见为“拒绝”或“否定”类别的样本;删除当期所得税费用小于等于零的样本;删除数据无法补全的样本。经上述遴选标准,本研究最终样本库为3530个公司年度观测值。研究涉及数据除部分来自手工采集外,主要取自CSMAR和WIND数据库。本文在回归分析中对主要连续变量依照上下1%进行了winsorize缩尾处理。
(二)变量定义
1.金字塔控制层级(LAYER)
借鉴Fan等[2]、曹春方等[3]以及王建玲和宋林[25]的方法,金字塔层级数界定为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终极控制人到上市公司之间最长控制链条所包含控股层次数。若最终控制人对上市公司直接控股,层级数为1;当上市公司与终极控制人之间存在一家中间企业时,层级数为2,并依次类推。层级数据通过查阅公司年报中“公司与实际控制人之间的产权及控制关系方框图”整理而成。
2.高管政治晋升激励(PP)
现有研究大多采用实际的政治晋升来度量政治晋升激励[11]。这种事后度量存在无法反映政治晋升激励强度等内在缺陷,而采用未来晋升预期能更为合理地度量高管面临的政治晋升激励[26]。考虑到董事长通常被视作国企的最高决策者并带有相对更浓的行政化色彩,因此本文以董事长的政治晋升机会大小来度量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在稳健性测试中也采用总经理的政治晋升预期衡量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参考Kale等[27]及曹伟等[12]的做法并结合地方国企治理实践,具体从七个方面刻画高管的政治晋升机会。
(1)最终控制人级别:不同的最终控制人级别会导致高管的政治晋升预期存在差异。与由市、县及以下级政府控制相比,最终控制人为省级政府的国企高管通常拥有更高的政治晋升机会。因此,当最终控制人为省级政府时赋值为1,否则为0。
(2)企业业绩:国资委对国企的经营业绩考评结果关系到高管聘任和升职,所以业绩是影响国企高管政治晋升的重要因素,杨瑞龙[10]也发现提高主营业务增长率会显著提升央企高管的政治晋升机会。国务院国资委对央企负责人进行任期考核的核心指标是营业收入增长率和国有资本保值增值率,该考核制度也得到了各地国资委的参照执行。当企业的上述两个指标分别高于行业均值时各自赋值为1,否则为0。
(3)高管年龄:年龄是影响高管晋升机会的一个关键因素。我国国企存在强制退休年龄规定,“干部年轻化”也成为国企积极贯彻的重要方针。可以推断,国企高管的年龄越接近于退休其政治晋升预期越低。借鉴曹伟等[12]的做法,当高管年龄≤52岁时赋值为1,否则为0。
(4)政府工作经历:曾经的政府部门工作经历会有助于高管维护政治人脉资源,而曾经的上级主管或同僚获得晋升后,更能够增加国企高管的政治晋升机会。当高管有政府部门的工作经历时赋值为1,否则为0。
(5)高学历情况:“知识化”是我国干部队伍建设的“四化”方针之一,杨瑞龙等[10]的研究也表明高学历的国企高管更容易获得政治晋升的垂青。当高管拥有硕士及以上学历时赋值为1,否则为0。
(6)政治身份:拥有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头衔的国企高管容易通过接触更多、更高级别的政府官员来积累其政治网络资源,自然能够在政治升迁中占据优势。一些文献更是直接用国企高管的政治身份代理政治晋升机会[28]。当高管现在或曾经担任过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时赋值为1,否则为0。
(7)前任高管政治晋升情况:前任高管的政治晋升记录不但表明所在企业和职位受政府的特别关注,还会通过示范效应增强现任高管的政治晋升预期。通过借鉴曹伟等[12]的做法来确认前任高管是否获得过政治晋升。若前任高管(包括董事长和总经理)存在政治升迁情况时赋值为1,否则为0。
上述8个指标虽然从各自视角描绘了高管政治晋升预期,但是并不能涵盖政治晋升激励的综合表现。对此,本文采取对八个指标加总后计算平均值的方法合成一个综合指标PP,该值越大揭示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越强。
3.避税程度(TA)
如何确定企业的避税程度尚无统一做法,较受学者们认同的可分为有效税率法和会计税收差异法两类。Hanlon和Heitzman[22]认为利用不同的方法衡量避税程度可使研究结果更具稳健性。为此,本文分别采用以下两类指标度量企业避税程度。
一是调整后的有效税率法。我国的税收征管实践导致上市公司能够获取各种税收减免政策,如果直接将有效税率作为企业避税程度的代理,可能存在严重偏误[16]。因此,借鉴陈冬等[7]等学者的方法,将企业的名义所得税率减去计算获得的实际所得税率作为避税程度的度量并以ETR_D表示,该指标越大表明企业税收激进性越高。其中,实际税率=所得税费用/税前会计利润。
二是改进后的会计–税收差异法。会计收益与应税所得的差异越大,企业的避税行为越激进,不过该指标也可能涵盖了利润操纵等其它因素的作用[22]。对此Desai和Dharmapala[17]创造性地利用固定效应残差法加以调整,以缓解上述问題的困扰。普遍认为此方法能更准确地捕捉企业的避税程度,因此本文也采纳这一做法,其计算公式为:
其中:BTD=会税差异/资产总额,会税差异=税前会计利润-(所得税费用/名义税率);TACC=(净利润-经营性现金流量净额)/资产总额;μi+εi,t用来测度企业的避税激进程度DD_BTD,该值越大则预示企业的避税行为越激进。endprint
(三)模型设计
本文使用如下模型检验金字塔控制、政治晋升激励与企业避税行为之间的关系:
在模型(2)和(3)中,因变量TA为本研究采用的避税程度代理变量,分别用DD_BTD和ETR_D度量;LAYER指标用来测度金字塔层级特征;PP指标用来刻画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借鉴Richardson等[29]、陈冬等[7]及代彬等[24]等文献做法,本文在模型中还设置了如下控制变量:盈利水平、负债比率、审计师类别、固定资产比率、无形资产比率、公司规模、成长性以及上市年限。同时,回归模型中也控制了行业和年度效应。四、 实证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与单变量分析
各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见表1和表2。Panel A显示,ETR_D的均值及中位数分别为0034和0.029,说明在剔除了税收优惠等政策因素后地方国有上市公司整体上仍采取了一定程度的避税行为。金字塔层级变量LAYER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2.483和2,说明地方国企呈现出明显的金字塔多层级控制特征。另外,各变量的25%和75%分位数揭示样本在金字塔层级、政治晋升激励以及避税程度等方面均表现出较强的异质性特征。
Panel B显示,金字塔层级数最普遍的情况为2和3,平均层级数也展现出逐年递增趋势,说明整体而言地方政府持续推动了在国企中打造金字塔结构的分权化改革。金字塔层级数为1的样本占比仅为5.16%,表明地方政府或国资委直接控制国有上市公司的持股模式在实践中较为罕见。
表3的单变量检验结果显示,不论以DD_BTD或ETR_D作为测度变量,避税程度指标均在“金字塔层级多组”和“政治晋升激励弱组”中拥有显著更大的均值和中位数,表明金字塔层级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的增加分别对地方国企的避税行为发挥了正向和负向作用。同时,在“金字塔层级多组”中按照政治晋升激励指标是否大于等于0.5为标准做了进一步分组。分析表明,避税程度指标的均值和中位数在“政治晋升激励强组”中均显著更低,揭示高管政治晋升机会对因金字塔层级延伸而引发的避税激进性发挥了抑制功效。上述证据汇合在一起,对假设H1、H2和H3a提供了初步印证。
(二)回归分析
表4汇报了对假设H1的检验结果。基于第(1)和第(2)列的回归结果发现,无论是用DD_BTD还是ETR_D度量企业的避税激进程度,LAYER变量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且至少在1%的水平上显著,即金字塔层级越多则企业的税收规避行为越严重,说明金字塔多层级控制对地方国企的税收激进性确实施加了正向影响,这与刘行和李小荣[8]的研究结论比较吻合。这一发现表明,着眼于我国的现实制度背景,随着金字塔层级的延长,地方政府可能缓解了对国有企业的行政干预,位于金字塔底层的国有上市公司能够在经营决策中更多出于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经济逻辑”考虑,加之复杂的金字塔结构也有助于企业更为便捷的选择和实施避税策略,因此企业会展现出较为激进的避税行为。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金字塔层级与企业避税行为的关系或许会受某些遗漏变量的影响,即回归模型可能因潜在内生性问题的存在从而引发估计偏误的困扰。为此,本文利用二阶段回归法(2SLS)来处理内生性问题。一般认为行业平均的金字塔层级数与样本公司金字塔层级数正相关,而与样本公司的避税行为不存在显著相关性。遵循这一原则并借鉴代彬等[30]的做法,本文采用2SLS的方法来解决内生性问题,并以金字塔层级的行业均值作为LAYER的工具变量。相应地,2SLS的回归结果见表4的第(3)和(4)列。可以发现,回归结论与第(1)和(2)列基本上较为一致,特别是金字塔层级变量LAYER的回归系数仍至少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因此可以判断,前述回归结果并没有因可能的内生性隐忧遭致严重的估计偏误困扰,回归(1)和(2)的结论是较为稳健、可靠的。
进一步的,表5报告了对假设H2与H3的回归结果。第(1)和(3)列的结果显示,不管是用DD_BTD还是ETR_D衡量企业的激进避税程度,PP变量的回归系数均至少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即高管政治晋升激励抑制了企业的税收激进行为;相应地,从第(2)和(4)列的结果可见,LAYER×PP变量的回归系数也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弱化了金字塔层级对避税激进性原本的正向影响,从而验证了假设H2与H3a。
上述结论也基于政治晋升激励视角为当前学术界和实务界关于“地方国企税收负担更重”的观点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解读。本文研究阐释,在地方政府对国企负责人的经营绩效考核中普遍增加税收贡献率等指标权重的背景下,具有较高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出于个人政治收益的考虑,更趋于放弃激进的避税决策以凸显自身“政绩”、迎合政府需要。之前的相关研究发现政治晋升具有正向激励作用,并将 “政治晋升锦标赛”视作提升企业业绩和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31],而本研究则揭示国企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也具有潜在的负效应。
综上,假设H1、H2和H3a均获得回归结论的验证。另外,从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来看,与现有相关研究结论较为吻合,此处不再赘述。
(三)进一步的研究
1.市场竞争与财政压力的影响
前文的研究表明,金字塔控制链条的延长提高了地方国有上市公司的税收激进表现,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对企业避税决策发挥了显著的抑制作用。接下来的疑问自然是,企业面临的外部治理环境会对上述关系赋予何种效应呢?结合相关治理实践,本文主要探讨市场竞争程度和地方财政压力这两大因素可能的影响机制。
参考已有研究,本文分别利用“勒纳指数”和“财政赤字率”来刻画市场竞争程度以及地方财政压力。具体地,勒纳指数=(营业收入-营业成本-管理费用-销售费用)/营业收入,该指数越小预示市场竞争程度越强;财政赤字率为样本企业所在省(或自治区、直辖市)t-1年的财政赤字绝对值与GDP的比值,該指标越大表明当地财政压力越大。以“勒纳指数”的市场中位数其中制造业采用证监会的二级行业分类标准。以及“财政赤字率”的中位数为标准,将样本企业分别划定为“市场竞争强/弱组”以及“财政压力大/小组”,并根据各个子样本对模型(2)和(3)再次执行回归程序,在此基础上通过Chow检验对测试变量(LAYER、PP和LAYER×PP)回归系数的组间差异进行显著性检验。endprint
表6的回归结果显示测试表明避税程度的指标差异对结论并无实质性影响,因此只汇报了以DD_BTD度量避税程度的结果。因篇幅所限,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没有汇报。,当企业置身于更强的市场竞争环境时,LAYER变量具有更大的回归系数且差异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当企业面临更小的地方财政压力时,LAYER和PP变量均具有更大的回归系数且差异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一结果表明,当市场竞争格局加强时,金字塔层级对企业税收激进性的促进作用更为明显;而随着当地财政压力的凸显,金字塔层级对激进避税的正面作用受到了明显弱化,同时具有较强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会强化避税决策上的政治迎合行为。
对此本文的理解是:一方面,市场竞争与金字塔结构的治理功效存在互补效应。既然金字塔结构是政府放松管制和降低行政干预的结果,对于身处激烈的市场竞争的企业而言,政府可能会在绩效考核、税收征管等监管措施上更积极地遵循市场规则,并赋予国企更多的自主决策权以增强其市场竞争力。此时的金字塔层级能更充分地体现为政府分权的可置信承诺机制,受此逻辑主导的企业税收激进性则随市场竞争的增强而相应强化。另一方面,根据经典的“熊彼特希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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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斯”命题,财政收支状况是政府行为范式的最基本约束条件,而财政压力被视为引发公共治理目标和政策变化的核心诱因[32]。面对严峻的财政压力,地方政府加强对辖区内企业的税收征管成为增加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选项,甚至催生直接向地方国企摊派税费的“逆向软预算约束”冲动[33]。此时,金字塔结构所具备的政府分权功能自然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和削弱,而追求政治晉升的高管更倾向于将分担财政压力视作一项政治任务,并外化为自身的政治迎合行为,从而导致企业展现出更为显著的“反避税”趋向。
2.其它稳健性分析
本研究还执行了如下的稳健性检验:①以虚拟变量的方式重新度量金字塔层级和高管政治晋升激励:若样本企业的LAYER指标≥3或PP指标≥0.5则分别赋值为1,否则为0,以此作为新的代理变量。②依据领导干部退休的相关规定,国企高管年龄一旦超过60岁,其未来政治晋升空间会极为有限,相反此类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指标还可能出现偏高的情形。因此,剔除了高管年龄≥60的样本。③重新确立高管的范畴,采用总经理的政治晋升预期衡量高管政治晋升激励。在进行了关键指标或样本的以上调整后,对相关模型的回归检验显示主要结果总体上较为稳定,并没有发现与前文结论背离的显著变化。五、 结论与启示
国有企业特别是地方国企的税负问题近年来引发了学术界和实务界的极大兴趣,而如何评价政府和高管在避税决策中的利益取向则是其中的热点议题。金字塔结构作为降低政府干预的制度安排对避税行为产生何种影响?而作为高管隐性激励的重要途径,政治晋升是决定避税策略的潜在诱因吗?这些问题虽然意义深远但却鲜有研究予以深入讨论。
对此,本文实证发现:金字塔层级的增加会提高地方国企的税收激进水平;高管的政治晋升激励不但抑制了企业的激进避税行为,还会弱化金字塔控制对激进避税的正向影响。进一步分析表明,金字塔层级与税收激进性的关系在市场竞争环境下更为显著,而当地财政压力的增加不但会限制金字塔控制降低政府干预的作用,还会使具有较强政治晋升预期的高管强化避税决策上的政治迎合行为。上述研究不但对Fan等[2]有关“国企金字塔控制降低政府干预”的观点增添了新的经验佐证,丰富了金字塔股权结构经济后果的研究,还首次基于避税决策这一视角拓展了有关政治锦标赛理论的现有成果,有助于更全面地认识国企高管的双重身份属性和政治晋升的负面效应。
立足于当前深化地方国企改革的现实背景,本文结论还具有重要的理论和政策启示:首先,既然金字塔层级发挥了隔绝政府干预的治理功效,而国务院国资委颁布的《地方国有资产监管工作指导监督办法》中明确指出深化国企改革的基本要义在于“国有资产管理机构不干预企业经营自主权”,因此,如何通过制度安排引导和发挥金字塔控制的积极效应、遏制其负面作用则需各地方政府在制定深改方案时重点关注。其次,研究发现政治锦标赛的存在可能会鼓励国企高管以牺牲企业经营效率为代价而寻求政治收益,而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也将职业经理人制度作为推动国企公司治理改革、强化国有资产监管的重要抓手,这表明进一步推进高管市场化选聘和激励机制已成为监管当局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最后,本文的研究还证实,市场竞争以及地方财政压力分别展现了相对迥异的治理效果。这提示我们一方面应根据行业竞争属性明晰国企功能定位并实施分类管理,而另一方面通过深化财税体制改革解决地方政府的财政失衡问题,以从源头上抑制地方政府伸向企业的“攫取之手”。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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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校对: 李斌泉endprint